她停了停,脸上带出些责怪。
“你不想和真真结婚你该早说呀,你母亲偏说你很喜欢真真,之前完全没为真真做二手准备,你爸妈现在去了,真真连法律关系上的养子都转不成了,他没名没分的,在谢家算怎么回事呢。”
谢石星握了握拳,想说没法律关系他也会照顾好真真,但三伯母突然插嘴说:“可不是吗,榛真这下可就是外姓人了,石星,你以后和越溪结婚了,还让榛真和你一起住?”
她意味深长地说:“我先前和宁家太太聊过,她说你会处理的,你怎么处理呢?”
处理这两字听着刺耳。
大伯母淡淡横了三房一眼。
谢石星面色也冷了下来,他的确做了打算,是计划过段时间等真真情绪下来了再提。他好好哄一哄,真真一向乖巧又听话,应该就不会太生他的气。
但与宁太太是好友的三伯母,现在明显不会让他轻易带过去。
谢石星狠了狠心,直直地望过去说:“我在青园区有一套公寓,打算转给真真,让他搬过去住。”
榛真忍不住重重咬了下舌尖,才能压下满腔快把他烧着了的情绪。
“噢,”三伯母挑了下眉,关心似的问:“榛真一个月要吃不少钱,也是你来养吗,他养不活自己的吧。”
被试探追问的谢石星眼中闪过冰冷的烦躁,没什么温度的笑了笑,说:“三伯母对真真好像很上心,是想替我母亲收养他吗?”
“呵。”
三伯母不禁轻哂,又忙清清嗓子,敛下讥嘲的神色,正准备回话,身后一声瓷器相碰的脆响——有人将茶盖磕在杯沿上,沉静地说:“我来养榛真。”
冷峻鲜明的音色令众人一惊,回头的、抬眼的,齐齐看向角落暗处端坐的男人。
谢凛放下茶杯,站起来,从容不迫地走到前排,对几位兄嫂略一点头,“就到这吧,我先回了。”又对谢石星说“榛真的事以后你不用管了”,最后才平静地看向榛真,作出命令式的发言。
“跟上。”
直到与榛真擦肩而过,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满室震惊中,榛真竟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没有理由,那两个字仿佛像是把他从什么粘稠的地方拉了出来,他犹疑地转身、走了几步,然后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了,孩子一样跟在了谢凛身后。
庄园辽阔,灵堂外是一大片松柏与青砖铺就的广场。
谢凛身材高大,步子也大,听到后头忙乱虚浮的脚步,没多犹豫,干脆停下来,打开终端调动不远处的飞行车。
等飞行车落地了,少年才喘着气刚追上来。
谢凛没有看榛真,只是略瞥了眼他的大型飞行车,想了一秒少年的小短腿,抬手按下一道舷梯,便先走了上去。还没走出几步,听身后一声闷哼,回头一瞧,小孩右腿膝盖磕在阶上,像是不小心摔了。
摔得似乎很痛。
因为谢凛看见榛真立刻哭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少年的身体里好像藏着一个蓄水池,或许是因为这几天眼泪总往肚子里咽,水满了,一下摔坏了便要鼓足了劲地往外流。
第5章 突病 眼里冰冷的似乎没有了人类的情绪……
榛真这一摔,原本是头朝下要磕着脑袋的,但许久不曾出现的‘它’蓦地闪了出来,扶了他一把,才只磕了膝盖。
谢凛回头前一秒,‘它’又立刻融进了影子里。
要不是有残余的力道还留在手臂上,榛真都要以为是幻觉了。
谢凛见榛真呆呆跪在舷梯上哭,像是疼得起不来,想了想,稍往旁边让了一步,无垠从里边出来,下去将少年打横抱起,带上了车。
榛真不禁停了眼泪,眼睛睁得滚圆。
这可是战甲无垠,纵横红河星系、狂揽千亿粉丝的帝国超武,天祁军校99%的学生的‘梦中情甲’,现在却像个服务机器人似的托着他……
无垠非常绅士,弯下腰将他轻轻放在U型座的里边。
榛真连忙红着脸说“谢谢”。
无垠由谢凛精神控制,同时自带智能,没有五官的面板上,两条代表眼睛的蓝色直线闪了闪,像是在说“不客气”。
直到无垠起身去了驾驶位,榛真目光还黏在它身上。
车子升空起飞。
谢凛看小朋友不哭了,就收回视线,端坐着打开终端聊天界面,给管家发去了几句话。
一条消息插了进来。
「小叔……我能问为什么吗?」
谢凛没有理他。
过了会儿,谢石星又说:「真真生气的时候不爱吃东西,他晚上还没吃晚饭,您劝劝他吧」
谢凛看完,给管家又去了条吩咐,便关了通讯,转而打开工作数据库,审查实验室随时呈上来的分析报告。他看了会儿,随手拿电子烟时,不经意发现榛真还拘束地坐在那儿,手摸着膝盖,姿势都没变。
“很痛吗?”他问。
榛真下意识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像是不想给人添麻烦。
“……”谢凛放下烟,“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榛真应了声“噢”,见谢凛眼神沉稳,以琢磨不透的表情静静看过来,榛真就有些紧张,想说些什么。谢凛看他欲言又止,想了想,说:“你的东西明天再去拿。”
“哦,好。”榛真其实想问的是另一件事,犹豫道:“小叔叔,除了动物植物,会不会有别的类型的精神体呢?”
“目前已知的人类精神体,只有动植物两类。”
谢凛像个给孩子科普的家长,用词十分板正。
“就没有像影子一样的精神体吗?”
“不曾有过记录。”
“哦。”榛真慢悠悠点头,疑惑沉思,‘它’到底是什么呢,这么多年,‘它’只出现过不到十次,但每次都是在他可能会受到致命伤时出手。这具身体的古怪之处,榛真一直没弄明白。没等他想太久,飞行车已开始减速下行。
透过舷窗,榛真看见了一栋恢弘峻美、灯火辉煌的四层白色宅邸。
挨着湖畔,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坪与矮灌木丛,一段廊桥从西墙延伸出来,跨过湖面,巨大的桥洞下还停着两条小舟。
这是帝国指给上将的府邸规格。
榛真不由出神,想到几年前谢凛升衔,谢石星拉着他偷偷来过这,少年气地说以后也要当将军,带他住大房子。
现在一看,莫名有些讽刺的滑稽。
飞行车停在正门前。
谢凛先起身走了,然后无垠过来抱榛真。
榛真其实勉强也能走,但他不敢多嘴,乖乖地让无垠抱下了车。
头花灰白的男管家站在门口,面容严肃冰冷,挺直着背,一看便不太好相处,很像是钟女士的加强版。榛真睫毛颤了颤,因摸不透谢凛的想法,加上来到陌生环境而隐隐约约的不安与紧张,越发鼓噪了。
“管家萧先生。”
谢凛简单为榛真做了介绍。
男管家肃着脸对榛真颔首,榛真回了个乖巧的微笑。
大堂布置是与豪宅相称的华贵。
类巴洛克式样的家私,两边挂着巨大的艺术画,猩红的地毯铺满了中央矩形大厅,并沿着楼梯一路往上。人走在上面,毫无声响,整个空间有种清冷的安静。
谢凛吩咐管家给榛真看伤,说还有事,便先行上了楼。
榛真被带到右手边的客厅,无垠将他放进软沙发里后就退了出去。
管家礼貌地说“小少爷,冒犯了”,半蹲下来,仔细为他卷起裤腿。榛真的皮肤很白,膝盖的淤青便十分刺眼。他看见管家微微皱眉,与钟女士一瞬神似,仿佛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柔弱的人,随便一摔都能伤成这样’。
萧先生让智能AI拿来了治疗仪。
他亲自给榛真安上,手非常稳,丝毫没有碰到伤口。
治疗期间,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萧先生没有离开,而是一动不动站在沙发旁边。榛真放轻呼吸,背后出了层汗,衬衫湿了,他却拘谨地忍耐着、没有脱下西装外套。
直到治疗仪发出‘叮’的一声响。
他松了口气,自行拿开仪器,放下裤腿,规规矩矩地起身,等着管家带他去某间客卧休息。
已经很晚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萧先生领着他来到了餐厅,请他坐下,然后端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还冒着热气的一盘食物——摆成兔子形状的圆面,周围点缀了些胡萝卜西蓝花和小番茄,像是照着某本儿童菜谱复制粘贴下来的。
榛真:“……”
“小少爷请用,这些都是天然食物。”
萧先生双手交叠在前,微微俯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榛真不想吃,这些天饿伤了的胃也不是很舒服。但念着管家应该是按吩咐办事,态度也客气礼貌,他就不好意思拒绝,鼓了鼓腮帮,无奈地小口吃了起来。
二楼书房,谢凛意识下沉,正登录在星网军部一处小型会议室。
这儿坐着的基本是少将级别以上的军部人员,李将军双手交叉搁在桌上,说道:“这不是一次正式会议,大家就当闲聊,说说对陛下想与星兽和谈的看法。”
沉默了片刻,有人委婉地说:“星兽并不是能够和谈的种族。”
“但我们都知道,有能掣肘住他们的东西不是吗。”
“如果您指的是珍珠玫瑰,以我最近得知的消息,恐怕不太尽然。”
“哦?”
“有未经确认的消息流了出来,说十九年前,与星兽至宝珍珠玫瑰一同消失的,还有他们的大领主。”
“星兽认定是人类所为,在战争全面爆发的同时,另外几位领主一直没有停止寻找过他们。”
讨论在此拐了个弯,有人终于抑制不住愤怒,骂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斯托卡之奠?相信星兽的仁慈,不如自我了结来得痛快!就在刚刚,联盟更新了战报,人类战死数已经破了七千亿!谁知道珍珠玫瑰是不是个幌子?谁他妈见过那该死的传说中的玫瑰?”
会议室再次沉默。
李将军沉着脸发言:“星兽战斗力越来越强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全族的等级差犹如天堑!如果人类拼死一战能有胜利的希望,陛下何至于想和谈。”
这次没人说话。
李将军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谢凛,问:“谢将军,你是怎么想的。”
谢凛神色漠然,眼里冰冷的似乎没有了人类的情绪,淡淡吐出四个字:“不死不休。”
会议不太愉快地散了。
谢凛下了星网,静静坐着沉思了会儿,像想到了什么,发消息询问萧先生:「他吃了吗」
管家回得很快。
「吃了,不用哄,小少爷很乖」
又回:「小少爷品尝地很细致,他好像很喜欢我做的食物」
“……”
谢凛几乎能想象得到萧先生心里有多得意,但他无法不感到怀疑,「你确定?」
萧先生看了眼吃得头都不抬的少年,自信回复:「当然」还不忘加一句:「少爷,不是所有人的口味都像您一样挑剔的,为了欢迎小少爷,我甚至超水平发挥了」
而埋着头的榛真,很艰难地在控制住表情。
这、这也太难吃了……
这绝对不是智能管家的水平,厨师是谁?一楼没有看见别的仆人,那就是萧管家?他是故意,还是手艺真的很烂?榛真快被难吃哭了,勉强吃完面,剩下些蔬菜坚决不肯动了,他抬头看管家,可怜巴巴地说:“我吃不下了。”
他看见萧先生明显愣了愣,眼里似乎闪过什么,然后板着脸说:“好的,请您跟我来。”
榛真觉得萧先生好像是不满,垮了垮肩膀,只希望不要再有别的什么幺蛾子。
好在这次终于是卧室了。在三楼中间偏东的一处套房,萧先生尽职尽责地给他介绍了各个区域功能,最后拉开步入式衣柜,微低下头说:“因为时间紧急,没能为您准备好合适的衣物,这些是少爷小时候未穿过的新衣服,请您先勉强用着,明天我再为您采购新的。”
榛真很累,困得只会点头了,或许是疲惫,眼睛像小兔子般泛着红色。
萧先生看了他好几眼,说了句“祝您好梦”,便弯腰倒歩退了出去,轻轻关好门。
榛真在衣柜里找到了全新的平角内裤,他往身上比了比,大了一圈,又翻出件睡袍似的衬衫比了比,大了两圈。
谢凛小时候?
榛真:“……”
酸溜溜地叹了口气。
洗漱后,榛真关了灯,窝进柔软的床里,很快闭上了眼睛。
这刻的他,什么也不愿意想了。
整栋楼渐渐暗了下来。
萧先生服侍谢凛休息后,并没有去一楼睡觉,而是在三楼铺着地毯的长廊踱步,来回地路过榛真的卧室。事实上,他有些高兴得睡不着。
他是很喜欢榛真的。
孩子乖巧又可爱,就是没有小时候爱笑了,萧先生颇为遗憾地想着。
他继续踱了两圈,正准备下楼,就听到屋内传来细弱的呻丨吟,隐约是疼痛的哭腔,萧先生停住脚步,在门口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皱眉叩门。
“小少爷?”
没人应答,萧先生又克制地敲了两下,依旧没回应,他心一紧,直接开锁进去,看见小少爷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捂着肚子,眼睛却没睁开。萧先生当即呼叫谢凛,也不管他主人是不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