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师父却说,他这身戾气并不是天生的。
如果佛门解决不了,就来药王谷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越千,也就是影宗首徒千无越,他缓缓深吸一口气,看着没有边际的毒尸散布在药王谷的内谷深处,对当年的事情隐约有了一些猜想,或许,当初在他身上种下戾气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药王谷也不一定。
这次药王谷之行果然没有来错。
就在千无越暗自心惊时,从药王谷禁地入口处走出来了两名穿着黑色斗篷之人。
“这次折损了多少名毒尸?”一道喑哑的嗓音出声询问。
“一共百余名。加上主子的另外一名亲信也莫名折损了。”另外一道稍显迟钝的嗓音随后回答。
“我知晓了,你继续准备祭典,将活下来的毒尸再试一次药。”先前那道喑哑的嗓音继续开口吩咐着。
“是。”
千无越站的并不靠前,大抵是中间的位置,他随着众多毒尸对着那名黑色斗篷之人一起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先前那名黑衣斗篷之人的样貌。
他与其他穿着黑衣斗篷的人不同。
兜帽是摘掉的,一双空茫的眼睛看着外谷的方向,青灰的脸上勉强还能看出是人族修士时的样子。
——药王谷的柳长老。
他竟然也被下了毒?
不对,柳长老的行动更有主观意识,不像其他毒尸除了撕咬外都很迟缓。
千无越的心底稍微有些疑惑,但面上仍然不显,跟着其他毒尸一起走进了药王谷的地下暗道之中。
根据来时的样貌,这里在没有被入侵时,应该是一片药田,之所以挖掘了地下通道,还是因为种植的都是一些需要避光生长的灵草。
这种需要避光生长的灵草并不多见,大多是都是有毒的灵草。
影宗因为功法的特性,也会种植一些毒草,但是没有想到药王谷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地方都用来种植毒草。
【是后面的人种植的也不一定。】
一道淡淡的话语声在千无越的心底响起,将他先前的思绪打断。
千无越一愣,不由得抬头去看了眼天色。眼下还是白天,按理说那个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出现才是。但是今日他苏醒得格外早。
【那药王谷此行,我们如果没有找到解开戾气的方法……】千无越有些犹豫。
【没找到再说,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你在害怕什么。】千无影打断了他的话语。【大不了就是死,你连死都不怕,怕这个做什么?】
【……】千无越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自有记忆起,他就畏惧自己身上的戾气,害怕变成一个怪物。他想要像一个正常人活着,而不是随时都可能发疯的疯子。但千无影不同,作为自己逃避现实分裂出来的人格,他的坚毅和冷漠是与生俱来。
【我不怕死,但我死了你还能活着吗?】千无越忍不住问他。
【……】这回轮到千无影沉默了。
【你要是能活下来就好了。】千无越絮絮叨叨的说着,【反正你比我厉害,没有什么缺点,连师父布置的任务都能做好。】
【你不怕什么,我就怕什么。】千无影毫无征兆的打断了他的话语,昔日的冷漠好似在这一句话里变成了一声叹息。【我怕你死。】
从荒城到影宗,他们早就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互相扶持才走到了现在。
假如哪一天另外一个人格消失,生存的意义也就到了尽头。
*
药王谷的中央广场。
参天大树下,是修士们合力撑开的一道防护结界。
结界之中,谷之磬正在忙碌的调制药剂,而楚衍等人给她猎来的毒尸都被拴在结界外层,长长的一串,诡异无比,但又没人敢吱声说什么。
谁让那一行人之中,有三个修为至少是出窍期的修士。
来药王谷看病的人大多数修为都是元婴期,修为再往上的大能会请医师去府邸中,不必千里迢迢赶过来。
细算起来,他们还有病在身,挑起矛盾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好处,反而是添乱罢了。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身上的药材没有了。”为了能够调制出解药,谷之磬忙碌了两天两夜,掏空了自己身上的所有家底。“差一味天丝金凤草,这味药材只种在我师父的药田里,别处没有。”
“我给你的那些灵草之中也没有吗?”楚衍将先前在东之巅迷宫中找到的天材地宝的药材都给了谷之磬,按理说,楚家的典藏丰富,不可能缺的。
“有,但我用完了。”谷之磬叹息,“是我先前没有找到正确方法,耽误了时机。”
“从这里去你师父药田,要多久?”谢云冥问。
“如果是从内谷那边进去,有瘴气的干扰,一个来回怕是要耽误半天。”谷之磬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大榕树,“但抄近路的话,来回一个时辰就足矣。”
“近路是什么?”楚衍询问。
谷之磬露出一张严肃的脸,“平时这个秘密不能外露的,眼下是非常时刻,看到广场中央的大榕树了吗?榕树底下有一条通往师父住处的路,”
“嗯?竟然还有这种秘密?”楚衍诧异了,他是没有想到药王谷谷主会把暗道修到这种地方。
“这条路也不算秘密,谷微禾当初就是从这条暗道中和家主一起出来的。”北漠在一旁给楚衍解释。
“什么?!我师父竟然知道!”谷之磬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楚衍轻轻:“他为什么不能知道,难道这条暗道不是他挖的吗?”
“这条暗道是我挖的。”在诸多好奇的目光中,谷之磬的神情带上些许沧桑,“谁小时候没有个叛逆的时候,我师父老抓我背药材典籍,我受不了的时候就从他院子里跑出去玩,走的就是这条道。”
还以为自己当年有多机智,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
谷之磬发觉自己从她师父身上学到的知识还没有她师父一半多。
“你师父种植的灵草不会被瘴气腐蚀掉?”楚阙有些好奇。
“不会,他院子中的灵草都设下了防护结界,就像内谷和外谷的结界一样,只要结界没有破碎,灵草就不会被腐蚀。”谷之磬回答。
“既然如此,那我们快走吧。”楚衍咳了一声。
大榕树很大,或许是受了神木乌有的影响,它是药王谷中少有不被瘴气侵蚀的草木之一。谷之磬将自己的灵力和蛊王的气息一并传给了大榕树。
随后它的枝叶婆娑了一下,拦在众人面前的须条缓缓挪开,露出里面一个只够单人通过的暗道来。
“没想到我师父还给它扩建了……”谷之磬嘀嘀咕咕,本来以她当年小孩子的体型,挖一个暗道也只会是够自己通过就行了,这会来看,她之后,谷微禾还对暗道进行了处理。
“我先下去带路。”谷之磬不由分说的走在最前面。
然后是楚衍和谢云冥,最后是北漠楚阙。
常洛本来也想跟过去,奈何他实力不够,万一有什么事也帮不上忙,可能还会拖后腿。想到这里,常洛便揽下了替他们看守入口处的任务。
自从知晓了楚衍是楚家少主后,常洛的态度愈发亲昵恭敬。
楚阙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们人族攀亲戚的模样,心底酸的不行。尤其是北漠对待那个旁支的人,态度比对他还好。
这要是放在千万年前,天脉的下属,看到他们地脉也得喊一声大人吧。
楚阙腹诽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吊着。
“跟上。”身前不远处,那道银灰色身影稍微停滞了片刻,随即传来了一道不咸不淡的催促声。
“哦。”楚阙不太情愿的应了一声,然后大步朝前跟上了队伍。
等着,等他处理完云霄界恶妖的事情,他就马上回荒虚去逍遥快活……不过荒虚好像也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
没有多少时间给楚阙伤感,走在最前方的谷之磬遇到了一点麻烦。
“要到出口了,但是——”
谷之磬的话语沉沉,“有毒尸,甚至是比毒尸等级更高的东西在外面。”
她抬手捂住了自己胸口处,她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蛊王正在躁动不安,这种情况,一般只有面对同样等级的毒物才会有。
毒尸身体里有一些剧毒毒素,但是绝不会让谷之磬体内的蛊王难受。
那这个会是什么东西?
谢云冥闻言,闭眼感知了一下,“没有人气,但实力应该是出窍期往上。”
楚衍抽出了天悯剑,在昏暗不清的暗道中,天悯剑身上散发出来的光华,好似一条游龙。
“是恶妖。”那种骨血都腐烂的气息,是错不了的。
“恶妖身上不可能有蛊毒……”谷之磬迟疑。
就在这时,他们的头顶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嗓音,“来人啊,把这块地都给我挖开,掘地三尺也要将谷之磬找出来。”
谷之磬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甚至可以称得上熟悉——她的那位柳师叔。
“是我柳师叔,他怎么会在我师父的院子,而且,他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拿药材?”谷之磬惊疑不定,“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然落入他们的圈套中。”
“你们药王谷,身体的蛊虫都是有感应的吧?”谢云冥在这时候说了一句。
“是,但是我身体里的这只是王虫,只有同样是蛊王的王虫才能感知到我。但柳师叔的身体里应该没有王虫才对。”谷之磬回答着,蹙起眉头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细节遗漏了。
历代药王谷的王虫,只有在选拔继承人的时候才会种下,然后任其吞噬,活到最后的那一名,将会成为少谷主。
但是到谷之磬这一脉,仅仅是植入蛊虫,熬下来的便只有她一人,自然没有什么好吞噬的。而植入蛊虫后死了,尸体没有确切的查证……
“或许当年选拔继承的时候,有人做了手脚,假死偷取了王虫。”谷之磬沉着脸。
“看来这个人,应该就是你好师叔了。”
谢云冥看着朝下簇簇抖落下灰尘的暗道,抬手给楚衍布下了一道结界。“撤退已经没有必要了,就算是回去,他们也会追随着你体内的王虫赶来。”
“好。”
随着谷之磬的这句话落下,暗道被上下两道肆虐的灵力冲毁,从隐秘之处变成了一个偌大的凹陷之地。
龟裂的泥土没能蔓延到院落中间去,地面上,谷微禾当年的住处依旧是一片平和,丝毫没有被瘴气笼罩的危机。
“本来还正想调动人力去找你,但没有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柳长老目光沉沉的看着谷之磬,他已经彻底沦为了恶妖,接收到的指令便是将谷之磬捉拿回去。
“柳师叔,不,我现在已经不能叫你师叔了,因为你不配。”谷之磬打量起柳长老如今这副模样,心中暗自心惊,柳长老如今几乎是一丝生机都没有了。但又不像是死了,全身上下带着一股子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你像个恶妖,那些毒尸都是你弄出来的吧?直拿药王谷弟子下手,你竟然忍心。”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你师父囚禁我那么多年,我不过是杀了他的弟子,对他已经算得上客气了。”一道阴鸷的嗓音从柳长老的身上响起。
“柳知余,快将谷之磬给我带回来。”
这不是柳长老的嗓音,但这道嗓音确确实实的出现了。
随即,柳长老脸上的目光变得空洞的起来,好似整个人都被抽掉了灵魂似的,开始朝谷之磬扑去。
这一刻,围在楚衍等人四周的毒尸也蜂拥而至。
囚龙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剑气,硬生生将柳长老的步伐阻拦下来。
“你先去摘天丝金凤草,这里我们来守。”楚衍将灵力淬上了天悯剑的剑锋,去帮谢云冥之前没忘叮嘱了谷之磬一句。
“好。”谷之磬点点头,朝着她记忆中的药田位置赶去。
见谷之磬想要离开,柳长老身上的气势加深,竟是从合体期短时间提升到了渡劫期。
“哗——!”层层冰霜自柳长老的身上剥落下来,因为是超负荷的提升,柳长老手上的皮肉因此也绽开,他那腐败漆黑的骨头裸.露了出来,露出一副完全被戾气侵蚀的身体。
楚衍和谢云冥两人被这突然拔高的气势甩开,竟让柳长老挣脱了阻拦,直直奔向了谷之磬。
“去死——!”柳长老那双眼底流露出无限的恨意,他被恶妖操控,意识残留了少许,但还能仅存的,便只有恨。
他恨谷微禾抢自己的位置,也恨谷之磬是谷微禾的继承人。
杀了这个人才是最好的,将谷微禾留下的希望都碾碎,反正他都变成了这副模样,早就没了退路。
“咳咳!”谷之磬被余劲波及,渡劫期大能的实力是她无法抵御的,整个人被掀飞撞到了她师父院落的墙上。
骨头好像是碎裂了。
谷之磬的手指深陷手掌,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她开始念着晦涩的咒语,她身上有王虫,是唯一一张保命的底牌。
但她身上的王虫也不可能完全阻挡渡劫期的柳长老。
繁复而又古老的符文从谷之磬的手中浮现出来,一只通体晶莹如琥珀的蛊虫缓缓显露出来。
而赶在谷之磬手中王虫显露之前,柳长老的攻势便已经到了她身前。
王虫身上绽开了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