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中元节这样的日子,他本来是想在家里安心地躺过去的。但前几天他在周晚林微博上看见谢无虞曾经给他推荐过白云观,然后又打听到白云观今天举办的这个法会将由观里法力最为高深、近几年来只为上面偶尔出过手的两位道长高功主持,然后还在法会上将为信众祈福什么的,叶嘉和就有点犹豫。
总不可能那么倒霉吧……
也是那时候他只是看见了谢无虞布阵拿符,并没有真正见过鬼魂什么的,抱着一点儿侥幸的心理,叶嘉和仔细地揣上了从谢无虞那里求来的符,带着助理一起过来了。
只是他来得有点早,祈福法会是下午两点开始,叶嘉和在观里转了一圈,也才早上十点多。
助理见他一副无聊的样子,便道:“外面不是有庙会吗,叶哥要不就去看看?反正今天天气那么好,这太阳大得,就算那什么也不敢出来不是。”
叶嘉和:“……好像有点道理。”
他出门前就乔装打扮过,脸上的粉底比他本身黑两个色号,乍一看去倒没多显眼。
试着在庙会上逛了一下,虽然街上偶尔会有人烧纸祭拜,但因为人声鼎沸,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种阴冷诡异的感觉,反而多了几分奇异的节日特色。
他平时除了拍戏就是充电,偶尔放假长点就是回家陪陪父母,倒是很少出来这样闲逛了。现在跟着体验了一遍庙会上的节日风情,叶嘉和心里的别扭也慢慢散去。
虽说中元节也被称为鬼节,但它本身的意思却是祭祖烧衣,祷告亡魂,祈求先祖庇佑。从这一点看,这个节日带上的色彩似乎也多了几分温情。
他逛着逛着手里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些小吃,助理默默地盯了他一会儿,也不说什么,叶嘉和回忆起经纪人的减肥警告,沉默片刻,就把新买的茶汤递了过去。
助理接过去喝了,结果茶汤似乎有点小问题,等他们逛到花街尽头的戏台那里时,助理就闹起了肚子。
这时候还是天光大亮,一路走过来也没遇什么事,叶嘉和在戏台前找了个位置站下,就放助理去处理一下自己的私人卫生问题了。
台上的戏曲演员功力深厚,一嗓老生唱得极好,哪怕叶嘉和这么不懂戏的人听了一会儿,也忍不住跟着敲了敲节奏。
然而他又继续听了听,台上的唱腔依旧,但曲调里却莫名多出了一声幽泣,和曲子的整体风格截然相反。
怎么回事?
叶嘉和睁开了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只见台上除了刚刚唱戏的那几个演员之外,似乎还多了几个别的什么东西,黑色的淡淡一团,像雾气一样,慢慢地朝台下飘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放在内兜里的符,耳边像是有“吱呀——”的大门开启声响起,无数淡淡的雾气从半空中涌来,逐渐化为了淡薄的人形的模样。
“咦——”一个面色青白,身着红衣的女鬼注意到了叶嘉和的视线,血色的唇缓缓露出一个戾气十足的笑容,长长的指甲一下子就伸到了叶嘉和的面前,“好久没来阳间了,不如你来陪陪我好不好?”
叶嘉和:“……”
说好的青天白日不会见鬼呢!
捏着符倒退了两步,叶嘉和大喊了一声“不好”,也不管身旁的人怎么看他,挤开了人群就往来时的路跑去。
“嘻嘻嘻……”女鬼邪笑着跟着飘过去,指甲往叶嘉和肩上一搭,刚想灭了他身上的三把火,一道金光就从叶嘉和身上亮起,灼得她掌心一片焦黑。
“你身上竟还有法符?”女鬼有些吃惊,随即又是一笑,“不过这种程度的法符……我就不信它不会坏。”
大热的天,叶嘉和跑得一身冷汗,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跑着跑着旁边好像就没了人声,四周空荡荡的,唯有红衣女鬼青面带笑,幽幽地朝他飘来。
叶嘉和实在跑不动了,见状一闭眼——
手臂就被拍了一下。
他忍不住抖了抖。
“是我,叶哥。”谢无虞轻声道。
叶嘉和心头一震,刚想睁开眼转身,然后又想到了什么,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谢无虞:“……韩导的办公室,去年八月底。”
叶嘉和这才松了口气,再睁开眼,他果然还在花街上,四周人流涌动。
“无虞,刚刚那个……”叶嘉和下意识问道,然后就看到了谢无虞旁边坐着轮椅的兰鹤望,“……啊,兰先生。”
即使是这个时候,叶嘉和也忍不住跑偏了一下,怎么好像每次工作时间外看见谢无虞他都跟兰先生在一起似的……
难道他推轮椅技术特别好?
谢无虞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几乎盈满了整条花街的鬼魂之后,便给他拿了两张符,“刚刚追你的东西已经解决了。这里出了点状况,叶哥你先去白云观避一避,最好是跟道长说一声,留到法会结束后再回去。”
他说得有些含糊,但叶嘉和却不敢细想,拿着符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谢无虞,就逆着人群往花街外走去,顺便又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回白云观。
将叶嘉和打发走之后,谢无虞看着这本该是晚上才会出现的百鬼行,缓缓皱眉:“有人提前把鬼门开了。”
他抬手给元道子和空明子打了电话过去,但白云观离这里也有一定的距离,即使是观里的道长们赶过来也要十来分钟的时间,而在这么个时间里,那些被放出来的、只是亟待回家祭祀的亡魂还好,那些怨气深重、孽障满身的厉鬼,却会对花街里撞上的人造成不小的影响。
得想个办法把它们引出去……
一直静静坐在旁边的兰鹤望道:“先生,我来。”
谢无虞指尖一颤。
兰鹤望天生鬼命,阴气缠身,却又是真正的活人之体,如果不是谢无虞的命格遮蔽,不知道将会有多少阴魂前赴后继地向他涌来,只为将他吞吃入腹。
“不行。”
谢无虞神色头一次那么冷肃,兰鹤望深深看他一眼,随即摇摇头,“不是将封印解开,而是将阴气引出来——”
空明子曾经也试过用这种方法为兰鹤望减轻阴气对他身体的负担,他猜想,谢无虞应该也会这种办法。
谢无虞闻言,眉头微动。
阴魂真正觊觎的便是兰鹤望身上纯净到不可思议的阴气,如果只是将兰鹤望的阴气引一部分出来而不触及到封印的话,似乎还算可行。
但有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无虞抿了抿唇,刚想说点什么,不远处便又有一只厉鬼缠上了花街中的一名游客。
兰鹤望垂了垂眸,头一次捏上他的指尖:“先生。”
谢无虞:“……就这一次。”
所幸戏台这边就已经是花街的尽头了,台上的曲目因为戏曲演员身体不适而暂告段落,人群慢慢朝外散去,谢无虞推着兰鹤望避到角落里,随即拿了几张符,俯身在兰鹤望的双腿上点了几下。
氤氲的阴气如水般被引导了出来,纯净的仿佛带着冷香的气息在空中弥漫,反应慢一些的阴魂还有点懵懂,那些鬼力较强的厉鬼却立刻调转了头过来。
因为今天是过来的白云观,所以谢无虞并没有带他的小桃木剑,兰鹤望看他拿了几张符在手上,表情凝重的样子,想了想,把他之前送的那小匕首拿出来了。
顺便再把那方法印也取了出来。
谢无虞:“……”
差点忘了,他之前帮小乖崽搞了好几件装备来着。
不过他只拿了那把小匕首,那方法印到底是为兰鹤望量身定制的,在他手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十来个刚被放出来的厉鬼已经寻着味儿找了过来,谢无虞抬手甩了几张符出去,定了它们一瞬之后,便提着那把他掌心大小的小匕首,轻轻一跃。
兰鹤望端坐在轮椅上看着谢无虞姿势利落又潇洒地捅爆厉鬼的脑壳,还来不及在心里夸夸,一只逮着谢无虞的空隙钻过来的厉鬼就已经长大了嘴朝他压了过来。
兰鹤望单手护了一下他和谢无虞一起捞的小鱼,另一只手拿着那方法印,如云的阴气涌入其中,金光大亮。
谢无虞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厉鬼脑门上盖了个大大的戳儿,没一会儿形体就模糊了下去。
……不愧是他做的法器。谢无虞心想。
像是找到了默契一样,那些谢无虞来不及拦住的厉鬼朝兰鹤望掠去,然后又被兰鹤望甩出了一方法印,以龙气化阴气催动的杀鬼咒威势极强,几乎每中一只厉鬼,就能让它们暂时失去片刻的行动力。
如水的阴魂在街上游荡,冲天的阴气引动天象,厚重的黑云不知何时飘来,雷光在云层中闪动。
游客们看着天色连忙离开花街找地方避雨,元道子那边得到消息后也终于赶了过来。
“当当”的古铜钟声同时响起,无数阴魂呆滞抬头,顺着钟声传来的方向朝白云观飘去。
谢无虞退后了一步,让白云观过来的那几位道长将厉鬼捆起来拖回观里,气息因为刚刚的精神高度集中和运动量而急促不稳。
兰鹤望默默过去帮他拍了拍后背顺气。
直到将那些厉鬼都用墨斗线捆得跟粽子一样,那几位道长才稍微松了口气,走过来朝谢无虞和兰鹤望作了一礼,“多亏了二位出手,这些孽障才没有酿成大祸。”
谢无虞在兰鹤望的安抚下慢慢平稳了呼吸,摇摇头:“不过分内之事。”
但厉鬼易拿,别的幽魂却也不能就这么任由它们在街上游荡,那位说话的道长点点头:“空明子师祖接到谢道长你的电话之后就已经决定提前开始法会了。”
中元节的法会是为群鬼赦罪超拔,这些幽魂为早入轮回,自然会去聆听经文,享受祭祀。
算算时间,法会差不多就要开始了,道长们没再多说,提着厉鬼就往白云观赶。
谢无虞没那么着急,只是抬头看了看半空中大开的鬼门,眉头微紧。
总觉得这两年的地府似乎并不太平。
隐隐约约抓住了一点儿眉目却又寻不到线索,谢无虞有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就被兰鹤望轻轻捏了一下手臂。
“先生别担心。”兰鹤望缓缓道。
谢无虞闻言勾了一下唇,“……嗯。”
悠远的钟声还在荡来,谢无虞推上他的轮椅,“刚道长们说法会提前了,我们先去找个好位置吧。”
兰鹤望:“嗯。”
飘飘渺渺的诵经声随着黄幡卷入祭台之下,万鬼拥挤在人群之中,艰涩的喉咙被甘露开启,愁苦的面容露出笑意。
谢无虞跟着台上的空明子一起低低念了几段超度经文,送了这些阴魂一程。
这一场法会几乎是开到了晚上九点,前半段是摄召安灵,后半段则是施食超度。
谢无虞拿了碗豆腐饭去布施,回来时就带了两盏荷花灯。
兰鹤望抬头看他,谢无虞含笑道:“不是说了今晚去白云河放河灯吗?”
第55章
白云河就在白云观的后门附近。
此时正是月中,圆盘似的明月高悬天幕,月光落到潺潺流动的河面上,映出一片碎玉般的清晖。
明灭的河灯顺着河水往远处流去,谢无虞看了看,推着兰鹤望去到河边的一棵古松下,避开了拥挤的人群。
清风徐来,手中提着的荷花灯烛火一阵跳动,谢无虞伸手挡了挡,便笑着给兰鹤望递了一盏。
中元节一直有放河灯的习俗,但和过年时祭典上放的花灯不同,中元节放河灯的寓意是为了普度水中孤魂,遥寄对逝去的亲人的思念之情。
不远处的施食法会还在继续,模糊的唱经声遥遥送来,兰鹤望从谢无虞手中接过那盏烛光融暖的荷花灯,然后借着清凉的月光窥见了谢无虞唇边轻浅的笑意。
……先生可真好看啊。
兰鹤望内心低低感叹了一声,垂下眸,烛火升起的焰气将他的手都染成了一片橘红。
谢无虞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拿着手中的荷花灯在水面上轻轻一送,低低地念了一段超度经文。河面泛起涟漪,像是河中的孤魂在无声地回应。
兰鹤望行动不便,提着荷花灯微微蹙眉。谢无虞见状,侧头想了想,然后将他空着的那条手臂架到自己的肩膀上,半扶着他蹲下。
兰鹤望一下子没回过神来,难得地愣了愣:“……先生?”
这个姿势让他和谢无虞两个人的身体紧密地依偎在一起,兰鹤望能感觉得到谢无虞舒展的脊背线条,漂亮的蝴蝶骨就在他的手臂下方展翼欲飞。
他还闻到了淡淡的檀木混合着柏木的香气,谢无虞微长的头发在月光下显得柔顺而黑亮,散发着热气的皮肤白皙却不显得脆弱,微挑的唇角带着隐约的促狭的意味。
“这样能放了吗?”谢无虞问,碰了碰他提着荷花灯的那只手。
兰鹤望蓦然回过神来,微微抿了抿唇,点点头,随即伸出手,让手中的荷花灯轻轻落到了水面上。
水流潺潺,荷花灯很快就随着流水融入到了一片灯火烛光之中。
兰鹤望静静地看着,谢无虞也不催他,半扶着他坐回轮椅上。
“……先生。”过了一会儿,兰鹤望喊了他一声。谢无虞垂眸向他看去,只见兰鹤望眼中瞳色深深,像是沉了许多的言语和情绪在其中,却又在片刻之内收敛了下去。
“怎么了?”谢无虞微微勾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