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现了座长长的回廊,陈秀芝端着刚熬好的药往前走。
走到角落无人处时,她环顾四下,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个药包,将里边的药粉抖进碗里,边搅拌边狠毒道:“死老太婆,让你没事总刁难我,给我去死吧!”
她声音压得很低,风一吹就散了,走出长廊时,脸上又勾起个毫无破绽的笑容,边推门边温温柔柔道:“娘,该喝药了。”
她走进房间,将药放在桌上,随后又转身来关门,言行举止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只在房门即将关闭时,笑容忽然敛住,眼睛像是淬了毒的蛇。
魏冬站在门外,恰好跟她的眼神对上,一时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之前还觉得陈秀芝的遭遇可怜,现在想想,可怜的又哪是她。
周遭雾气越来越浓,眼前景色也在不断变化,忽然间,从浓雾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还伴随着产婆的道喜声:“生了,生了!恭喜郭老爷,是个女儿。”
随之而来的,是忽远忽近、难辨真切的嘈杂议论声。
“我就知道是女儿,凭她,一个戏子也配生儿子?”
“郭家多的是女儿,老爷早不稀罕,你看他连看都没去看一眼。”
“那才好啊,我还怕她生个儿子,我们早进府这么多年,好处不能全让她一个人给占了。”
“……”
这些声音越飘越远,掩藏在浓雾深处,很快连尾音都消失了。
“叮铃铃——”
忽然,魏冬听到浓雾中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铃铛声音越来越近,一个扎着丸子头相貌乖巧可爱的小女孩蹦蹦跳跳从雾中走出来。
她轻哼着歌,像是没看到魏冬和宁鹫,直接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
魏冬隐隐感觉到,这就是陈秀芝的女儿。
他想起陈秀芝说过,她女儿是被大夫人害死的,情不自禁地跟在小女孩身后,想要一探究竟。
小女孩脚上戴着铃铛,那铃铛声正是从这发出的。她一路往前走,拐过好几个弯,最后来到了湖边。
这是片人工湖,位于郭宅之内,这也足见宅邸之宽阔。湖面并不算很宽,上边架着座桥,靠湖的位置还建了凉亭,很是悠闲安逸。
小女孩到了湖边,似乎因为天黑,走的比较小心,边走边小声喊着“娘”。
魏冬心头咯噔一下,忽然有了种极不好的预感。
随后,他看到陈秀芝从一棵隐蔽的树后探出头,笑着喊了声“小萱”,边招手示意小女孩过去。
小萱对母亲半点没设防,见一向严厉的母亲突然对她笑,更是满心欢喜,想也没想径直朝她奔过去。
魏冬这时已经猜到了后边的事,他表情难掩惊讶,看着一步步迈向死亡的小女孩,很想拦住她,让她别过去。
宁鹫拉住他的手,摇摇头,道:“没用的,这些只是记忆,无法阻止。”
魏冬自然知道,只是心情仍然无比沉重。他想不通,虎毒尚不食子,为什么陈秀芝却能这么冷漠残忍。
小萱走到了陈秀芝身边,依恋地拉住她的手,小声道:“娘,你为什么让我来这?这里好黑啊,我有些害怕,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陈秀芝没说话,她低头冷漠看着小萱,忽然一把捂住小萱的嘴,将她脑袋用力按到湖水里。
小萱力气小,根本比不过陈秀芝,她拼命挣扎,却也无济于事,很快不再动弹。
陈秀芝表情像是狰狞的恶鬼,嘴里边絮絮叨叨道:“你为什么不是儿子,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儿?你要是儿子多好啊!”
“就因为你,我遭受了多少白眼和冷嘲热讽,连老爷对我也不如从前,更从外边又娶了个女人进来。”
“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大夫人已经怀疑我对老太太下药了,我也没办法,必须想办法先除掉她。而且你死了,老爷也会怜悯我的,没准还会再跟我生个孩子,万一这次能生个儿子呢?”
小萱瞪大眼,似乎到死也没想到,亲手杀害她的会是自己亲娘。
陈秀芝之后从怀里取出根项链,缠在小萱手上,将其一把推进湖底。
次日一早,小萱失踪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府,所有人立刻出动寻找,最后在湖底发现了小萱的尸体,手上还紧攥着根项链。
那项链是郭老爷送给大夫人的,大夫人百口莫辩,被关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出入,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陈秀芝下药毒害老夫人、谋杀女儿陷害大夫人,还与下人有染的事,最终还是被揭露了出来。
郭老爷气急攻心,自此一病不起,陈秀芝触犯众怒,之后也被沉入湖底。
只是她沉湖后仍不甘心,化为厉鬼也要向郭家人索命,郭家上下一夜之间尽死于她手,偌大的郭宅也毁于一旦。
“不是这样的!”浓雾尽头,一道凄厉尖锐的声音响起:“是他们对不起我,我是无辜的!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是被大夫人害死的。你们为什么要诬陷我?为什么要颠倒是非?”
或许是死后多年,陈秀芝终于有了悔意,开始后悔曾做过的事,而她最懊恼的,就是曾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小萱。
因为懊恼,她越来越无法接受事实。
正因此,她才会为自己构建起一段新的记忆,在这段记忆里,她可以安然当个受害者,而不用遭受任何良心的谴责。
此时这些假象都被揭穿,她自是恼羞成怒,浑身阴气更胜,散发着浓烈的杀意。
她猛地从浓雾背后袭来,嘴里喃喃道:“杀了你们!只要杀了你们,一切都不会改变。”
她来势汹汹,身影被迷雾遮挡,尖利的指甲转瞬逼近宁鹫。
与此同时,拖曳到地上的长发也犹如活物,从四面八方袭来,将魏冬和宁鹫团团包裹在中间。
那些头发根部,都长着冰冷的弯钩,齐攻而来,企图钻进皮肤之中,可想而知,若真被这些密密麻麻的头发扎进去,人定然会立刻被扎成筛子。
魏冬当即抽出黄昏,往身前用力一挥,那些逼近的头发瞬间被割断。
“冥顽不灵。”宁鹫冷冷道。
他站在原地,面对陈秀芝的来袭,动都没动一下,只在对方指甲逼到近前时,忽地伸手往前一指。
陈秀芝动作顿在原地,刹那只觉泰山压顶,再无法往前逼近一步。
她眼神惊恐看着宁鹫,像是忽然意识到对方的可怕,立刻转身想逃。
但宁鹫并没给她逃跑的机会,无边无际的黑色业火从陈秀芝脚底蔓延开来,将她围困其中,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
她被业火焚烧,因其所犯罪业深重,业火前所未有的旺盛。而后在她凄厉的哀嚎声中,业火渐渐褪去,一切皆化为虚无。
随着陈秀芝的消失,周围浓雾也渐渐散去。
魏冬和宁鹫正准备去找其他人,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惊恐的求救声。
两人连忙往求救声的方向走去。
到了目的地,发现安玄和导演等十多个人被逼到墙角,满脸惊慌失措,边拿着顺手抄起的棍棒挥打,边高声对外求救。
在他们身前,是三头长相狰狞诡异的怪鱼。
这些鱼浑身湿漉漉,像是刚从湖底爬出来的,个个约半米多高,腹部长着很多人手,动作非常敏捷。
它们根本不惧怕安玄等人手持的棍棒,张开大嘴,一口将其嚼碎。
满嘴都是尖利如锯齿般的牙齿,无比锋利,即使只是看着,也能想象到,被它们咬一口,定会被撕下一大块肉来。
他们何曾见过这种凶猛可怕的怪物,这些天世界观都颠覆了,小心戒备的同时,魂也快吓没了。
魏冬和宁鹫出现时,众人立刻认出他是和周岐等人一块来的,肯定有些本事,连忙高声求救。
“魏先生,你来的正好,快救救我们!”
“对啊,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也太吓人了。”
“……”
这其中,安玄因为赵净之的原因,是看魏冬最不顺眼的,但到了这等生死关头,也是喊得最大声、求生欲最强的。
“魏哥,之前是我有眼无珠,对你出言不敬,你别跟我计较。我知道你肯定很厉害,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安玄说话时,魏冬正给宁鹫介绍他,随后压低声音问:“是他吗?”
宁鹫打量着安玄,尤其多看了眼他身前戴的玉佩,对魏冬颔首点了点头。
魏冬见状看向安玄,神情一喜,暗道好家伙,兜兜转转,这次总算是找对人了。
为此他看安玄都觉得顺眼了几分,还冲他笑了笑。
安玄愣了愣,连忙也对魏冬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边暗暗想,魏冬真是个好人,他之前说了那么多不敬的话,对方还能这么不计前嫌。
等离开这,若魏冬能和赵净之绝交,他也是可以多交个朋友的。
第69章
将剧组等人堵在角落的怪鱼显然也发现了魏冬和宁鹫,开始变得暴躁起来,猛然往前扑去。
想先解决了这些人,再去解决魏冬他们。
怪鱼一跃而起,其中一条张开大嘴,无比锋利的牙齿直接咬断了安玄横起的木棍。
木棍断裂,安玄再无防备,盯着眼前逼近的怪鱼,整个人都傻了。
他甚至都能闻到怪鱼凑近时,口腔深处传出的腐臭味,恶心至极。
关键时刻,怪鱼忽然被猛地一脚踹飞,重重摔在地上。
安玄回过神,见魏冬挡在他身前,手持着一把刻满符文的匕首,背影是那么的高大雄伟,给他带来极其可靠的安心感。
他注视着魏冬背景,瞬间由衷对其产生了崇拜感,并后悔之前对魏冬那么不敬,毕竟要不是魏冬,他刚刚已经被那怪鱼咬中了。
“谢谢。”他发自内心对魏冬道。
魏冬听着安玄的道谢,没回头,自然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秒钟,安玄对他的印象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还愿意屈尊降贵跟他交个朋友。
与此同时,另外两条袭击而来的怪鱼也被宁鹫拦住了。
导演等人躲在宁鹫身后,看他的眼神也尽是膜拜。
怪鱼攻击力并不强,魏冬边警惕着它们再次袭来,边问:“你们见过周岐和司睿吗?他们在哪?”
安玄这会乖顺得很,有问必答,连道:“见过,他们刚刚和我们在一起,但后来这种怪鱼太多,他们就设法引走了大部分。”
魏冬听着,感觉不是很好:“这种怪鱼很多?”
导演点点头,心有余悸道:“很多很多,这湖底到处都是,至少几千只。我们清醒过来的时候,都快走进湖里了,要是真走下去,肯定全喂鱼了,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人,才长得这么多这么大的。”
洛门镇这么偏僻,肯定没人专门来郭宅喂鱼,那这些鱼是靠什么长大的显而易见。
魏冬忽然想起陈秀芝说的所谓的孩子,难不成,她是把这湖里的鱼,当成自己孩子在喂?这还真是……够刺激的。
“怪鱼太多,周岐他们不一定撑得住。”魏冬想着看向宁鹫:“你先去帮周岐他们吧,我这儿没问题。”
宁鹫颔首,没多说什么,低声嘱咐魏冬小心。
临走之前,更挥手将那三条怪鱼直接打回湖底。
怪鱼杀伤力的确不强,但相当难缠,且皮糙肉厚。
宁鹫随后没多耽搁时间,径直去找引走怪鱼大部队的周岐二人。
*
后院,周岐和司睿在前边狂奔,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怪鱼大部队。
这群怪鱼数量极多,约莫几千只,嗅着周岐手上割开伤口处流出的血,一路穷追不舍。
周岐和司睿一路设下结界,却都被怪鱼蛮横冲撞开来,他们随身带的符箓也以极快的速度被迅速消耗,怪鱼实在太多,被杀的几十只根本毫无作用,再这么下去,两个人都撑不了太久。
他们背靠着背,见前边有个房间,也没时间多想,连忙冲了进去。
进入房间后,两人又联手设下了法阵,之后瘫软在地上,喘着粗气,再不歇会感觉都快活活累死了。
“也不知道魏冬和宁哥在哪。”周岐瘫坐在地上,叹气道:“这怪鱼也太多了,他们再不来,咱俩没准真得栽在这。”
司睿手持着桃木剑,闻言疑惑问:“宁先生不是没进来吗?”
“他想进来,这地方还能拦得住?而且放心吧,有魏冬在,宁哥肯定会想办法进来的,他可以不管别的,但绝不会不管魏冬。”
对这一点,周岐还是很自信的。
司睿似乎仍很疑惑,周岐见状也没再多解释。
他们休息了两分钟,外面再次响起猛烈的撞击声,一声强过一声,听得极为骇人。而且他们能感觉到,那些怪鱼此刻已经爬到了房顶。
他们当时只是太累想找个地方缓缓,没想到却误打误撞把自己完全困在了房间内。
法阵的效力在逐渐减弱,一旦让这些怪鱼突破进来,他们别说还击,直接能被这几千只鱼给活埋了。
周岐表情苦涩,司睿也同时站起身,两人背靠着背,提防着随时可能突破进来的怪鱼,表情都极为凝重。
也就在这时,荒凉破败遍布蛛网的房间角落,忽然响起轻微的嘎吱声响。
那声音很轻,却极其突兀,周岐和司睿立刻注意到了,互相看了一眼,提高警惕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房间角落堆砌着些杂物,两人刚走到杂物旁,里边猛地传来“咚”地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