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睁着眼,望着天,瞳孔涣散,似乎死不瞑目。
不多时,有天上的飞鸟被这边的血气吸引,盘旋着叫了几声,便降落了下来。
正当那飞鸟试图低头去啄宁瑜胸前的伤口时,忽然一道青色的光满闪出。
凄厉一声鸣叫响起,那飞鸟直直坠落下来,彻底没了声音。
原本暗戳戳准备靠拢的那些其他鸟群在看到同伴惨死的情状后,也在这时轰然飞散。
一声低沉沙哑的笑声缓缓响起,诡异无比,就这么在林中回荡。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有些还没飞走的鸟群毛骨悚然。
原本看上去已经死透的宁瑜就这么从地上缓缓坐了起来,而就在他坐起来的时候,胸前那巨大的伤口竟然悄悄地开始愈合。
若是其他修士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惊呼不可能,或者大惊失色地斥责宁瑜修了邪功。
但没有人看到。
宁瑜这时闭了眼,喘息了两口气,便伸出手,轻轻按在了胸前被鲜血染透地衣衫上。
半晌,他睁开眼,眸中阴晴不定地闪过几道暗光,最终,他低低笑了起来。
“沈庭雪,下一次,我先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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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小镇庭院中的花草沾了晨露,生机勃勃,散发出一阵阵清新的草木香气。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了有些狭窄的房间,沈庭雪眼睫颤了颤,终于徐徐睁开了眼。
就在沈庭雪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他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便挣扎着伸出双臂,强撑着床榻,试图翻身坐起来。
结果他刚一动,一条有力的手臂便扶了上来,伴随着的是殷玉离那低沉温和的嗓音。
“仙尊终于醒了,昨夜睡得好么?”
沈庭雪听到殷玉离的嗓音,眉心一跳,清润的眸中骤然显出几分茫然和难以置信。
半晌,他抬起头。
在对上殷玉离那双澄明安静的紫眸后,沈庭雪怔了好一会,才用微微沙哑的嗓音问:“你怎么还没走?”
他本来以为殷玉离将他弄昏,是想自己趁机逃走,可殷玉离为什么还没走?
殷玉离目光一动,只以为沈庭雪在奇怪他为什么要当逃兵,不由得默默笑笑,趁机柔声讨好道:“我当然不会走,我走了,那仙尊怎么办?”
沈庭雪默然良久,眸光逐渐冷了下来:“你不走,那你留在这做什么?”
殷玉离怔住了。
再看着此刻沈庭雪神情异常平静甚至微微透出一丝漠然的眸子,殷玉离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异样。
他瞳孔微微一缩,一个有些让他不敢去想的猜测缓缓在他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可随即,殷玉离又自我安慰道,沈庭雪应该不会知道的。
若真知道了,沈庭雪为何还要救他?这不是养虎为患么?
可还没等殷玉离自我安慰完,沈庭雪便已经别开眼,淡淡道:“我当初收你为徒,是觉得你心性温和,适合修道。”
“但你若是把加入太上宗当成一个炫耀自得的筹码,想借此炫耀、复仇,那恐怕,我当不了你这个师尊了。”
说完这句话,沈庭雪似乎牵扯到了丹田的伤处,不由得便握拳放在唇边,低低咳嗽了起来。
他一咳嗽,唇边便有鲜血淌出。
显然沈庭雪体内的魅毒确实被龙血压制了,但他丹田内被至阳至阴两股气息冲击而受的伤却不是龙血能缓解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沈庭雪直到此刻说出自己心里这些话,才终于意识到,殷玉离的“不诚”对他意味着什么。
他昨日在树林中听到殷玉离同孟思危和宁瑜的那些对话时,第一反应是失望、震惊,可接着又恍然大悟——这本来就是他预知梦中的殷玉离。
城府极深,笑里藏刀。
那时他为了太上宗的声誉,也为了杀鸡儆猴给卿天宗看,决定不同殷玉离计较,并救下了殷玉离。
毕竟殷玉离还没有对太上宗做出任何不利的举动,也救了他一次,也算扯平。
只要殷玉离离开,他休养好再回到太上宗,一切便当做未曾发生。
等宫倦他们回来,日后若是再敌对相见,沈庭雪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原本他以为,他想的这么通透,是可以放下的。
可现在沈庭雪才发觉,他好像没办法就此放下了,他心头不知何时埋进了一颗愤怒的种子,直到此刻,终于发了芽,且疯狂滋长起来。
所以他并不想同殷玉离对视,如果再对视下去,他怕他在殷玉离那温柔的伪装下,怀疑、失控……
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可沈庭雪不知道,比起现在的他,此刻殷玉离的内心才是真正地掀起了惊涛骇浪,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而原本一直还维持着乖巧温和的面孔的殷玉离在听到沈庭雪这些并不算太激烈的斥责的那一刹,脑中便轰然一声巨响,面上温和的神情便再也维持不住了。
直到他看到沈庭雪唇边咳出的鲜血,才骤然清醒,伸手一把扶住了沈庭雪。
但沈庭雪却在这时不动声色地皱了眉,静静朝旁边一避。
沈庭雪什么话都没说,但这个避讳的举动却宛如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了殷玉离的心。
殷玉离眸中流露出一抹痛色,但等他回过神来,他还是及时扶住了沈庭雪的手臂,哑声道:“仙尊可以怪我,讨厌我,但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沈庭雪被殷玉离这么扶住,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听到殷玉离这句话,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眼。
四目相对,殷玉离的眸光不自觉颤了颤,竟是有些想要躲开沈庭雪那澄净如冰的双眸。
但最终,他还是扛下了沈庭雪的注视,低声道:“我同孟思危他们说的关于太上宗的话都是假话,仙尊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沈庭雪静静跟殷玉离对视,半晌,他淡淡道:“不必了,你发的誓够多了。”
说着,沈庭雪竟是挣扎着想要下床。
沈庭雪这个强撑的举动让殷玉离又是心头一痛,他立刻伸手去拉住沈庭雪,想也不想就道:“就算我说过一万句假话,但我想拜仙尊为师的心是真的!”
可就在他的手攥住沈庭雪手腕的那一刹,沈庭雪忽然抬起头,清润眸中罕见地显出几分怒意,竟像是被殷玉离这句话刺激到了。
头一次对上沈庭雪这样的表情,殷玉离心口大震。
沈庭雪咬牙:“你可知道师徒契约需要对天地立誓,你还这么撒谎,不怕被雷劈么?”
殷玉离怔住了。
沈庭雪也在这时推开了殷玉离,踉跄着站了起来,哑声道:“既然你不走,那我走。”
沈庭雪浑然没发觉自己此刻已经是钻了牛角尖,若他这时离开,根本无处可去。
太上宗的护山大阵已经封锁,除非他修为再到巅峰期,否则根本没办法自己开启。
而除了这处庭院,沈庭雪在这附近也没有别的住处了。
可他此时不知为何,就是莫名觉得心头有一股火燃起来,不想再看到殷玉离对他撒谎讨好的样子。
眼看着沈庭雪的手已经按在了门上,他正忍着胸口翻涌的郁气,想要一把拉开门。
结果一个温热的身躯忽然就贴在了他的身后,按住了他的手。
沈庭雪身体微微一颤:“你放开。”
殷玉离沉默了片刻:“仙尊再听我说一句话。”
沈庭雪:“放开!”
殷玉离执拗道:“听完这句话,仙尊若是还不原谅我,我自己走。”
沈庭雪短暂地静默了一下:“说。”
殷玉离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轻声哄道:“那仙尊先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沈庭雪没有丝毫动作,显然是在抗拒。
殷玉离见到这一幕,静静叹了口气,忽然便伸出手,从后方轻轻捏住了沈庭雪的下颌。
殷玉离的指尖微凉细腻,沈庭雪的肌肤更是如雪一般干爽清凉。
两相接触,沈庭雪下意识想要别过头,结果殷玉离却已经从后方凑了上来。
无意间,沈庭雪就这么对上了殷玉离那双幽紫色的眸子,一刹那,毫无防备的他就被那眸子吸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原本澄净温润的幽紫色眸中,此刻宛如布满了璀璨星辰一般,绚烂而又迷幻,里面的光,就这么一点点,将人的意志拉扯进去,吞噬殆尽……
一袭白衣无声地坠落了下去,宛如一枝被折下的白梅,就这么轻轻落在了殷玉离的怀里。
淡雅的幽香盈满了殷玉离的鼻息。
殷玉离拦腰,将沉沉睡去的沈庭雪抱了起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便珍而重之地轻轻吻了吻沈庭雪鬓边那霜白微凉的发丝。
虽然不能当小人,但面对这么固执的仙尊,他也不能当个真君子。
否则,人都跑了,他上哪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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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玉离并没有坐以待毙的习惯。
他心里十分清楚,沈庭雪既然能对他的行为那么愤怒,也恰好证明他在沈庭雪心中地位匪浅。
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没错,殷玉离的想法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而且他做事向来都不会半途而废,尤其是在刚决定要去做的事情上。
所以这时殷玉离将沈庭雪轻轻放回到床榻上,静静凝视了片刻沈庭雪温和沉静的睡眼,脑中便已经勾勒出一个完美的“私奔”计划了。
首先,他不能被动地留在这,毕竟他现在“私心”暴露,没办法和沈庭雪一起再回太上宗了。
所以,他必须用别的方法把沈庭雪留在他身边。
目前,唯一能够打动沈庭雪的东西只有一件,那就是藏在太仓山汝南王和王妃合葬墓中的玄龙玺。
玄龙玺据说是玄龙神魂所化,统领天下至阴之物,自然也能全然压制魅毒。
若不是因为魅毒,沈庭雪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林云思当初找他父王要人,一半是因为他的血能救沈庭雪,一半也是因为他的血能打开汝南王墓。
殷玉离想,若是他先一步拿到玄龙玺,沈庭雪就算仍对他没有好脸色,也不会怪他。
去太仓山的路途遥远,也足够他跟沈庭雪培养感情了。
而且汝南王墓中珍宝甚多,他拿了也能提升修为,等他回来,必然不会再是任人宰割的金丹。
这么一思索,殷玉离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
悄悄给沈庭雪的房间布下了禁制之后,殷玉离便趁着黑夜,出门去置办去太仓山需要的用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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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玉离的计划自然不可能一开始就直接告诉沈庭雪。
所以当沈庭雪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摇曳的震荡给晃醒的。
他挣扎着慢慢爬起来,却骤然发现自己居然置身于一辆马车中,身上更是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服。
可接着,沈庭雪清润的面容上便显露出一丝羞辱的情绪。
殷玉离居然给他穿女子的衣裙?
没错,现在沈庭雪身上穿的,就是一条鲛纱织成的水蓝色衣裙,十分清雅素净,但分明就是女子穿的款式。
若说先前沈庭雪还只觉得殷玉离这人城府极深,现在便更是觉得殷玉离简直恶劣至极!
沈庭雪气得微微颤抖,伸手就想去扯下腰带,把裙子脱下,可他刚把手放在腰带上,马车的帘子就掀开了一角。
正是殷玉离,漫不经心地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沈庭雪扯衣带的动作一顿,四目相对,沈庭雪清润的眸中盈起一阵怒意。
结果殷玉离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竟是还冲着沈庭雪微微一笑,便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仙尊别动气,不然一会暴露了身份,被官兵抓去盘问可就不好了。”
在沈庭雪还未开口说话前,殷玉离便已经快人快语,先用一句话堵住了沈庭雪的嘴。
沈庭雪冷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殷玉离这时倒是没有撒谎了,他凝视着沈庭雪的眼睛,便低声道:“去太仓山,替仙尊拿玄龙玺。”
殷玉离这句话一出口,沈庭雪果然没有再同他发火,而且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过了许久,沈庭雪道:“我不要那东西,你送我回去。”
殷玉离沉吟片刻:“可以仙尊现在的状况,必然打不开护山大阵,我不放心把仙尊一个人留在那座小镇上。”
“这是我自己的事。”
“可我不希望仙尊出事。”
沈庭雪:……
似乎知道跟殷玉离无法交流,沈庭雪自己便起身想去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殷玉离见状,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并没有阻止,反而低声道:“仙尊,若是没有我,你以后要从哪再找一个陈国皇族替你打开汝南王墓?”
沈庭雪拉着帘子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殷玉离不动声色地默默一笑,继续轻声哄道:“先前是我对不住仙尊,所以我想将功补过。若是拿到玄龙玺,仙尊便再也不必受那般折磨,仙尊您说呢?”
沈庭雪沉默了许久,淡淡道:“你骗我骗得还不够?”
殷玉离面色微僵,略微露出一点失算的神色。
但就在他想着要如何再哄一哄沈庭雪的时候,沈庭雪却忽然回头,用一种十分戒备又锐利的目光看向了他。
“你怎么知道玄龙玺能治好我?”
殷玉离哑了。
而这时,沈庭雪定定看了殷玉离半晌,心头已经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就在他默默握紧车帘,打算无论如何也要跳车远离殷玉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