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勋“唔”了一声,又埋下了头。他此刻心里难受着呢,从知道沈添会离开FT开始,一直难受的很。难受的他甚至想不顾一切的去找沈添,跟他说——沈添,我跟你走,你去哪个战队我就去哪个战队。
可是他不能。
就算转会期他能够挂牌,但FT依旧可以将他留下来,因为有自留签的存在。
宴席上,他给自己灌着啤酒,想喝醉,可啤酒的度数不够,他越喝,就越惆怅。偏偏在明星之夜,在摄像头面前,他还得憋着,端着,装的自己屁事没有。
然而,屁事可大了。
刚拉着徐逸辰出酒店大堂那会,迎面吹来一股冷风,顿时将他那所有压制着的情绪掀了起来。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队服短袖,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霎时间委屈至极:“靠啊!就连你这风也欺负我!”
徐逸辰担忧道:“你没喝多吧?现在是要送你回去还是怎样?”
张勋如拨浪鼓似的摇头,嘟囔着:“我不回去!我也没喝多!几瓶啤酒喝个屁的醉!走!我要去喝烈酒!”
徐逸辰被张勋带到了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张勋要了白酒,徐逸辰没能拦住。
张勋眼眶似有泪意,他拂开徐逸辰的手:“你,你懂什么……啤酒哪能够,哪能够……”他顿了一会,才哑着声道:“……他,他要走了……”
徐逸辰想去夺他酒的手停在了空中,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让他喝点吧,多少喝一点,说不定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店老板上了一瓶白酒,徐逸辰拿过小杯子,兑了点热水冲洗了两遍,回过头来张勋已经开了白酒瓶盖,杯子也不要,直接闷声灌了一大口。
“他要走了……他不会再留在FT了……”
“什么都不告诉我,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其他人都知道了!他就瞒着我一个人!”
“……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个时候的张勋也不装了,不开心就是不开心,难过就是难过。
“你知道吗,逸辰。那天,就半决赛输掉的那天,他还说,还说他会去相亲。会找个女朋友,会结婚。我一听我就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怄气,但就是很不舒服。听他那么说……一颗心慌得很。”
张勋咕哝的越来越小声,又忽然破口大骂:“妈的!沈添那个乌龟王八蛋!我走了他也不来找我,他不哄我了,他一点都不在乎我!”
他这一鬼叫引起了旁边不少吃宵夜的客人注意,徐逸辰有些抱歉地朝着那群客人点了下头。
张勋大概已经是喝醉了,说的话又开始反复起来:“为什么他们都知道,为什么就我不知道……要不是今晚彭余他们提起,是不是,是不是等到他离开那天我才会知道……”
张勋身上像是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伤心的,难过的,难以释怀的。
徐逸辰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抬起手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底是张勋和沈添两个人的事,那这些便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
而张勋右手抓着白酒瓶的边沿,在四角桌上画着圈,慢慢地,像是圈起了一方牢狱。
那座牢狱的名字可能叫喜欢吧。
他开始回忆起自己刚进FT的时候——
“从青训营出来,被FT签下之后,有段时间一直都是沈添带着我。他说我会成为他手里的王牌,他说他要和我一起见证巅峰最璀璨的风景……冬至他会包饺子,会和我一起过新年……生日的时候会给我准备礼物。他说只要他在FT,我也一定会在FT,如果他要走,他也会问我要不要一起。”
“这些都是他说的!他说的!”张勋哭闹着,声音染上了哭腔,比起哭腔,其实更多的是被沈添抛弃的委屈。
张勋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他不想哭的,哭的时候多难看啊。可是——去他妈的难看,老子先哭爽了再说!
他喃喃着:“逸辰……他现在不要我了,他说的话全都不做数了。”
徐逸辰静默半晌,他偏头看向他,看着他颓废的脸,有些话似乎再张张嘴就能说出来了:“张勋……”
张勋没让他把话说完,他自暴自弃地说:“……嗐,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大半夜有点疯,想找个人疏解疏解情绪……给我点时间,我很快,很快就好了。”
徐逸辰默不作声地看着那瓶放在桌子上的白酒,他突兀却又放轻了声音问:“张勋,你是不是喜欢沈添?”
听到这句话,张勋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直。
他们两个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这种“喜欢”是哪种“喜欢”。
不用言明的心思,不用解释的喜欢。
巷子口有风吹过,那阵风很轻,如烟霭一般的,又像是揭开了某种不宜宣之于口的心事秘密,他们沉默着,企图以沉默掩饰过去。
最后是张勋先开的口,他苦涩道:“被你看出来了啊……”
其实他也没想瞒着,只不过他也是这几天才明白才确定自己的心意。
徐逸辰静静地直视着他:“……什么时候?”
揭开了最为隐秘的心事后,张勋反而舒了口气:“……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可能很早的时候吧。”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帮我保密吧,也别告诉沈添。我不想……给他造成困扰。况且,被一个男人喜欢,他要是知道了,心里会有疙瘩吧?说不准,还会被讨厌。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的。”
徐逸辰沉默了,眼前的张勋实在是像极了自己。
保密、不想带去困扰、被一个男人喜欢,心里会有疙瘩、会被讨厌、这样也挺好……
这些,他曾经也想过。
可是,张勋能对自己坦诚的说出他喜欢沈添,可他自己呢,他扪心自问了一下,他能这么说出来吗?
徐逸辰张了张嘴,却发现他做不到。
做不到对张勋说自己喜欢周晏,更做不到对周晏说我喜欢你?
他做不到。
从小到大,因为顾虑的东西太多,明明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可他却怕碎了那镜中花,水中月。
这样的自己他很讨厌,可十多年了,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高中那会,有个英语竞赛,老师明明已经对他说比赛一等奖是他,但最后却颁给了另一个人。而他拿着最高分却是二等奖的奖状。他有去质问过,有去争取过,得到的回答却是,另一名学生就要出国了,他家长希望能有个英语竞赛的奖。
老师让他看开点,反正只是一个奖而已,再说那学生就要离开了,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比赛,他还是有机会的。
可他就是不甘心,因为那个竞赛的一等奖是一台按摩椅,是他想送给奶奶的礼物。
那会他直截了当的问老师:“老师,一个要出国的学生,拿个英语竞赛的奖有什么用,他难道不应该去考雅思或者托福吗?说到底,学校这么颁奖是因为他的家长给过学校赞助吧。”
老师的脸白了一瞬,最后甚至连二等奖都没给他。
徐逸辰在想,凭什么呢,凭什么自己用实力赢来的东西,却又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别人抹去。
他们想要那个一等奖,想要那个荣誉,可他只想要那台按摩椅,只想得到自己应该拥有的东西。
可是,他什么也没得到。
这件事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也包括了奶奶。
后来,他去做家教,筹够了钱去买按摩椅。他骗奶奶,说那是他英语竞赛拿的一等奖奖品,奶奶听了之后很是欣慰,每天都要在那按摩椅上坐一会儿,逢人便说,这是她家乖辰辰,参加什么竞赛得到的奖品。
那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被人曲解,被委屈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爱的人不为他担心,他爱的人能够平安快乐就好了。
直到再长大点,他才知道,原来大人的世界,存在着一种不用说出来的秘密,就像当年他戳穿英语竞赛里的那些猫腻。或许在他们的世界里,这些都是被默许的。
而他自己呢,多次的争取,却换来更坏的结果。
在SQ时,他明明知道林教练只是在给他画大饼,不管他再怎么达到目标,都会被摁在冷板凳上,可他依旧会去争取,但是,争取的结果呢,是教练的撕破脸。
或许是他不够委婉,又或许是他太过通透,太过直白。
但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没放弃过。
可是这次,面对周晏,他却退缩了。他害怕自己的争取,会给周晏徒增困扰,程素就是最好的例子。
徐逸辰不禁在想:那天晚上,那个醉酒的吻,兴许是他最无畏的时刻了。
……
张勋没有像刚才那般责怪沈添了,他反而安静地喝着酒,只有给自己灌醉了才会忘掉一些不开心的事。
至少,此时此刻,他想忘掉。
张勋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一瓶白酒就这么到了底儿。他还觉得不够,想要再来一瓶,这会徐逸辰说什么也给制止了。
“别喝了,我先送你回酒店。好好睡一觉,你一下子喝这么多,明天会不好受的。”
徐逸辰想去扶他,却被张勋推开。
“不要……我不要回去。”
徐逸辰应着:“好,不回去,那去我那个酒店先住一晚?”
张勋这才点点头答应:“唔……不,不想看到沈添……”
徐逸辰给店老板转了账之后,将张勋扶了起来,张勋起身时腿都是软的,步伐虚的压根直不起来,整个人挂在徐逸辰身上。
张勋走几步就往地下滑,徐逸辰费了点力将他捞起,刚走几步,看到了十几米开外的沈添。
他似乎找了张勋很久,身上的衣服看着都有些凌乱。
沈添小跑过来,下意识地接过徐逸辰手里喝的不省人事的张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的衣服领口湿了一大片,额头冒着密汗。
沈添:“我来吧。”
徐逸辰松了手。
喝高了的张勋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闭紧双眼心如死灰道:“逸辰……我这是得有多离不开他啊,都听到他的声音了……”
沈添皱了下眉,问道:“他喝了多少?”
徐逸辰:“四十多度的白酒,一整瓶。”
沈添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沈添握着张勋的腰,将张勋提起来一点:“大晚上的还要看着他,真的是麻烦你了,那我先送他回去?你也早些回酒店吧。”
徐逸辰点了点头,他想说记得让张勋吃点醒酒药,但转念一想,怎么照顾张勋,沈添肯定比自己更清楚。
他望着他俩离开的背影——张勋依偎在沈添的肩上,而沈添不厌其烦地将他下滑的身体托起来。
他总觉得……张勋其实并不是在单向暗恋沈添。
至少沈添,是有那么点在意的。
作者有话说:
辰崽:队长,我要是说我喜欢你,会怎么样?
晏神睨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很后来的后来,辰崽才明白这个“活腻歪了”是什么意思。
第101章
不是一丁点的想,是刻在骨子里的想见他。
等到世冠总决赛所有流程结束, LND也没在上海逗留,不日便安排航班飞回了广州。回到俱乐部各自收拾休整,又各自分别找时间去队内的心理室一个个的做了心理咨询。
全员都咨询完了以后, 李梦寻去找心理医生问了下情况。
心理医生翻看着记录表, 说:“都聊过了,没什么问题。不过越尚需要注意一下, 他话比较少。除了陈橙, 也不怎么和人沟通。我看他比赛里也很少说话对吧?他说他觉得没什么可以说的,也懒得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性格太偏沉稳了,总之多注意多聊聊也是好的。太多事情憋在心里反而不太好,适当倾诉是必要的。”
李梦寻坐在旋转椅上,摸着下巴不解道:“越尚?会憋事的难道不是逸辰?”
心理医生对李梦寻会这么想感到诧异:“逸辰?他没有吧。而且我发现他并不是真的话少,只是……怎么说呢, 应该是没遇上对的人?”
李梦寻不禁哑然失笑:“你这说的什么啊?话少还分人?你当处对象呢?”
哪知心理医生一脸认真地点着头:“你要这么理解, 当然也可以。喏, 像老阳啊、陈橙这种,都是自来熟的, 心里压根藏不住事, 碰上谁都能聊几句。”
话落, 心理医生忽然悄咪咪使了个眼色。
李梦寻愣了一下:“干嘛?”
“虽然这事儿也没什么,但我觉得还是得让你和老霍心里有个底。”心理医生扶着座椅往办公桌前靠了一点,神神秘秘的。他确认门外没人才小声道:“逸辰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啥?!”李梦寻给激动的一没留神就吼了出来, 他拼命眨眼,像是被吓得不轻。
心理医生一脸“就知道你靠不住”的表情, “都让你小声点了。这有什么好激动的?小孩子, 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嘛。”
“你也别说我, 你要不是八卦, 会偷偷摸摸告诉我?”
心理医生两手一摊:“我还真的不激动,就是有点xiuxiu,小小的惊讶。”
李梦寻白眼一翻,又理了理衣领,一点都冷静不下来:“你惊讶个屁。再,再说了,喜欢……那不就喜欢呗。”他话锋一转,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看逸辰也不像是会说这些的样子吧?”
“那确实……这当然是我看出来的。他啊,也是个不怎么会藏心事的。”
心理医生想起自己在和徐逸辰对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