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顿了一下，将那几乎要黏在卜楚身上的目光撕了下来，落在了地面那小东西上。
　　先前也说过了，就算人鱼看起来跟西泽长得一模一样，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卜楚也只是保持着高度警惕，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下结论，而从刚才开始这人鱼表现出的是纯粹的野性，也没有说过话，他看不出人鱼到底还有没有理智存在，能不能进行沟通。
　　……又或者是，西泽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抛弃了那层人的外皮，肆无忌惮的暴露自己的本性。
　　不，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
　　“楚楚。”人鱼忽然出声了，唤了一声。
　　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可是比起这点，卜楚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他的声音上。
　　那声音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这十分符合人们对人鱼声音的想象，用“天籁”去形容都太过瘠薄。
　　他曾在梦境里听见过人鱼的声音，此时却依旧控制不住的感到惊艳，这完全是不可控的，他甚至怀疑只要是有耳朵有听力的生物都无法抗拒人鱼的声音。
　　如果人鱼用自己的声音去蛊惑他的话，想必他要是想抵抗，会花费比之前要大得多的力气，一不小心就会被影响到。
　　……有可能是某种精神影响。
　　卜楚就看着人鱼用那只手将地板上的道具拿了起来。
　　好吧，就单纯只是这个画面，看着都非常的糟糕。
　　……所以说那个道具的外观设计就离谱！！到底为什么要搞成这个样子啊？！
　　随后人鱼低低的笑了起来。
　　“什么？楚楚是想要我用这个吗？”
　　“这是人类的工具吧？好像没什么必要啊，我也不太喜欢。”他说着，一边说着，一边像是知道这是什么一样，将那外包装慢慢的撕开了。
　　“关键是，尺寸可能不太合……！”
　　人鱼的话没有说话，他的瞳孔一锁，随后猛地转身看向身后，准确来说，是看向身后的水池。
　　卜楚是人类，夜视能力没有他好，手电筒的光照射不到，自然也就看不见。
　　有丝丝缕缕的红，从池底往上冒，看起来就像是往清水里倒入了红墨水，随后晕染开来，水池的颜色也越来越重，最后变成了猩红。
　　随后，水面静止了。
　　跟被冻结了一样，此时就算是往里头扔石子，那石子会被悄无声息的吞噬，却不会有任何的波澜产生。
　　整体变成了平面，而池壁是框架。
　　这是一副巨大的画。
　　卜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见有密密麻麻的红线从池边蔓延出来，捆住了人鱼，甚至在对方的身上割裂出了细密的口子，那个样子，像是想要就那么活生生的将人鱼绞死。
　　他吓了一跳，只听见人鱼瞬间就跟被激怒一样暴起。
　　“你是怎么……不要来妨碍我！！”
　　那双手指甲暴涨，无比尖锐，那些红线在他手里就像是脆弱的蛛丝，鱼尾一拍地面便拍散一大团。
　　卜楚愣住了，随后反应过来，觉得这应该是道具的作用，如今人鱼被牵制住，他该跑了。
　　原本是虚软的身体不知为何恢复了力气，心跳加速，精神好像也有点亢奋，他来不及去想自己身体状态异常的原因。直接就转身往室外跑，总之是要远离那个水池，越远越好。
　　人鱼像是有在身后喊他，可他没有回头，直接就跑到了外面，拎起自己的鞋，离旧校舍也远了。
　　等卜楚到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喘气，他看着外头的夜色，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难不成是回幻境里作为学生的自己的家吗？可是没有多余的信息，他压根就不知道该往哪走。
　　随后这个念头马上就被他打消了，因为校门口的墙。
　　并不是说本该是校门口的地方有堵墙，从那里是能够看见外头的景象的，他指的是，拦住他的是一堵空气墙。
　　就游戏里面经常有的那种。
　　卜楚意识到自己去不了学校外面，这幻境的“地图”就这么大，他被限制在了学校里。
　　他想起那条人鱼，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出来，又想到任务是清理水池，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没有完成任务。
　　可就算没有完成，他也不可能再折回去了。
　　卜楚打算现在学校里待一晚，等天亮了再看情况，或许这里的NPC能给他别的线索。
　　他刚才也是懵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冷静下来再想，其实面对那条人鱼的时候，他大可以直接问对方是不是西泽，或者跟西泽之间的关系，然后就能够通过对方的反应得出许多信息。
　　啧。
　　他垂眼看向自己脚踝上的齿印，觉得自己要是不一被咬就浑身发软就好了。
　　在梦里扇那一巴掌还不是很够，哪怕那人鱼长得再怎么好看，再怎么让人有破坏艺术品一样的负罪感，他也想直接一脚踩在那人鱼的脸上。
　　……不，等等。
　　卜楚沉默了一下。
　　这人鱼看起来也是一副变态样，他感觉不管怎么样，最后吃亏的还会是他。
　　妈的烦人。
　　他正想着事情，忽然感觉周围的光线有了变化，抬头一看，见天色居然已经大亮，太阳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了上来，然后停下。
　　这是什么？时间调整？
　　卜楚有些疑惑。
　　其实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他并不想一个人在乌漆嘛黑的学校里待一晚上。
　　他在校门口旁边站了一会儿，见并没有学生进学校，又看了一眼亮着灯的教室，觉得这应该是直接跳到了第二天的某个时间节点上。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是放学后，毕竟他不想上课。
　　卜楚走进教学楼后，却忽地皱起了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太过安静了。
　　似乎连风声都消失了，蝉也被尽数扼杀殆尽。
　　什么声响都没有，老师讲课的声音，读书声，说话声，桌椅挪动的声音，统统没有。
　　然后他知道为什么了。
　　学校整体似乎都变成了一副地狱绘图，人类能想象到的，残忍无道的画面在教室里呈现。
　　教室的门都关着，血从底部的小缝往外溢，在走廊上汇聚起来。
　　卜楚面无表情的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教室，最后凭借着微薄的印象，停在了自己的“班级”前。
　　千篇一律，却又有些不一样。
　　对比一下的话，能发现里头最凄惨的，貌似是之前那几个推过他的人。
　　卜楚这时甚至觉得有些滑稽了。
　　这些人对他来说都是NPC，并且他们的上半张脸都打马赛克一样被黑色线团糊住，所以他看着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有点想笑。
　　整这一出的意义是什么？
　　他这时到不觉得这是副本本身的设置了，反倒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感觉这是人鱼做的。
　　制造出他是“被欺凌者”的身份，让他去水池，没能得逞，现在这算是……在讨好他？
　　是的，卜楚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这些场景是人鱼在讨好他。
　　且不说人鱼的认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认为他看见这血肉模糊的画面会高兴，就拿着几个被“特意关照”了的NPC来说，这是帮他报复回去的意思吧？
　　这人鱼拿的“英雄救美”剧本？
　　认为这样子就能让他的好感提升？
　　傻不傻啊。
　　这也太粗糙了。
　　卜楚反而乐了。
　　接着，在他以为自己还要继续研究，去找幻境出口的时候，眼前忽然大亮，就跟他刚开始进入房间一样，也是控制不住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他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背后是房间的门，他从那幻境里出来了。
　　卜楚还有些愣神，两个嘉宾NPC上来搭讪，说什么除了西泽之外他出来的速度是最快的，其他的嘉宾，也就是那四个玩家还在里面。
　　他刚要张口说话，便从身后被人抱住了。
　　那温热的吐息就在他的耳边，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下意识的用手肘去抵抗，触感却像是钢板，疼的反而是他自己。
　　“教授！”
　　西泽亲亲热热的喊着。
　　他不仅那张脸，连声音也跟人鱼相似，仅是相似，好听却少了点什么。
　　卜楚听见这家伙问：“教授，你的脚踝怎么了呀？”
　　他顿了一下，随后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
　　“被狗咬了。”


第64章 海溺·十
　　卜楚脚踝上被人鱼咬出来的伤痕还在，如今没有流血了，可若是将注意力放在脚踝上，还是会感觉到有隐隐的痛感。
　　人鱼咬得并不深，只是破了一点皮，他是带着别的意图去咬的，不然伤口不可能只有这么点。
　　在幻境里受伤的话，血条会有所削减，也就是对于玩家来说这就是换了一个背景环境而已，说是幻境，其实是“真实”的。
　　卜楚如今穿着长裤皮鞋，比九分裤还要长一点，也就只有走动的时候能看见一点，何况正常人应该都不会关注到他人脚踝这个位置，西泽却这么问了。
　　在他出来不久，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
　　卜楚之前还说要找确切的证据，像是亲眼见到西泽变成人鱼之类的，不然就算是长相相似也不能立刻下结论，这会儿却是直接就将对方的嫌疑拉满了。
　　他几乎已经确定，西泽就是那条人鱼，并且一点都没有想要隐藏的意思，就这么大方的让他怀疑。
　　这些怪物智商只高不低，不会不知道若是询问起脚踝的伤会引来猜疑，他就是故意的。
　　从幻境里发生的事情来看，足以让卜楚相信这人鱼一点也不正常，性格恶劣病得不轻。
　　对他来说外貌的改变应该不是难事，却依旧用了相同的脸，什么怕水五音不全全部都是拙劣的幌子，之后甚至没有想要去维持的想法，有效期也就一天。
　　声音肯定要变，不然以人鱼本来的音色，别说现在船上的人了，就他不知为何去当了几年明星积攒下来的那些粉丝，肯定都是要疯的。
　　“啊，学生模样的教授真的好可爱。”
　　西泽说着，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可惜时间太短了，我都没看够。”
　　“教授以后有机会继续穿校服么？”
　　卜楚：“……没有！”
　　他是直接将西泽的话代入了幻境里，再次想到了水池边的事，磨了磨后槽牙。
　　而嘉宾NPC却接了话。
　　“真是的，节目组真是太厉害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照片，二十多年了，我都把那张照片给忘了。”
　　“哈哈哈哈，就是啊，我看着都认不出我自己来，那个时候是真的嫩，年轻就是好。”
　　按他们的这种说法，西泽刚才说的，又像只是在指刚才录制的节目。
　　卜楚觉得这些NPC也有问题。
　　不知道是被影响还是什么，他想到那天晚上的宴会，这些NPC全部都变了样，不清楚他们的本身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
　　刚才他回答西泽对于脚踝伤口的询问，说自己是被狗咬了，这些NPC就在旁边，同样听见了，却笑着说船上怎么会有狗，说教授真会开玩笑。
　　他们貌似是看不见他脚踝上的伤口。
　　卜楚顿了一下，提出要看刚才录制的内容，看摄影机里的回放。
　　工作人员觉得有些稀奇，不过这个要求没什么问题，就给他看了。
　　青年在镜头里走动，流程跟嘉宾说的差不多，其中有一个就是在一堆老照片中找到自己的照片，那照片上的他穿着跟幻境里头一模一样的校服。
　　光是这么看的话，画面里的人的确是他。
　　可是卜楚本人去看的话，便能发现其中的违和感，其他人可能看不出来，又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却知道这不过是系统根据设置好的数据，用程序构造出来的而已。
　　没错，就跟那种CG动画一样。
　　卜楚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这种东西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他将目光落在西泽身上。
　　“怎么啦？”
　　西泽笑眯眯的。
　　“西泽。”
　　“嗯？”
　　“你对人鱼怎么看？”
　　卜楚直接这么问出了声。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感觉到周围突然停滞了一瞬，又马上恢复了正常。
　　他表情不变，似乎毫无察觉。
　　“啊，”西泽顿了一下，随后笑道：“教授怎么会这么问？”
　　“突然想问而已，”卜楚十分平静，一副“爱聊不聊”的样子。“怎么？你是不感兴趣？”
　　“怎么会呢，就是有点意外而已，教授居然会找我聊这种话题，”西泽道，“人鱼啊，那肯定是美丽强大，专一又深情。”
　　卜楚看着他用着轻快的语气……自夸？
　　而且还是说得非常流畅，羞涩之类的情绪一点也无。
　　“对对，而且能力还很强。”
　　西泽又补充了一句。
　　卜楚差点就脱口而出去问是什么能力，随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莫名就感觉这个“能力”，除了有实力强大这一意味，貌似还指别的方面。
　　“你跟人鱼搞过？知道这么多。”
　　他冷静道。
　　“搞”这个字眼虽然说不上粗野，但也没有那么的文雅。
　　卜楚自认并不是什么文雅的人，只是他如今在副本里的身份是“教授”，是个拥有高学历的知识份子，似乎就不适合讲这样的话，这样的词句不应该从他的口中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