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门外这个,有种让他不适的诡异。
是个男子,披头散发,身形佝偻。
他明显是在时刻注意有没有人朝他这边走来,肮脏的头发沾满深色的块状血痂,而腰腹之下,有一条和郁荼如出一辙的庞大蛇尾。
……
这是……谁?
郁荼问自己,他感觉到了熟悉,但有个名字近在唇边却根本说不出来。
门外,郁光风十指抠在门上。
他很不舒服,浑身一下一下地抽搐不止。
这是他人族的身体强行与九婴融合留下的隐患。他不像郁荼,从小就被郁明世注入血脉,后来又有白岚动手压制,让血脉以缓和的方式完全浸入身体。
他是在那一战以后强行唤醒,若不是原本就有一半的蛇族血统,根本不能幸存到现在。
……
他又抽了一下,手指几乎拿不稳玉瓶。
刚才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整个万魔界都在震动。
而造成这一切的郁明世现在根本不可能移动,只能让他来探查情况。
郁光风抬手将手上的玉瓶打开,里面黑褐色的血液全都倒在了地上。
落地的瞬间,这些血液并没有像是普通的液体一样摊成一片,而是直接化为数条小蛇一样的细线,自发朝寝殿内游去。
这是九婴的血液。
即使是腐败的,但上古凶兽的血脉传承之下,也会去朝郁荼靠近。
只要两者融合,郁荼就会被九婴的本能蛊惑。待那时他再进去,当然不会被发觉。
这些天,每当郁荼真实的记忆有要复苏的趋势,郁光风都会这样来一次。
想到这里,他面上就浮现出一丝轻蔑。
昆仑镜本身就是上古法器,修士沉入其中,就如同沉入一片被人控制的小世界,换句话来说就是进入了一次新的轮回,怎么可能挣脱。
也有那么几次,郁荼似乎回归清明。
郁光风甚至能记起他的这个弟弟,是怎样绝望又不屈地看着他。
即使在九婴血液的影响下,脸侧的蛇鳞已经刺破皮肤,他宁愿用手指弄伤自己维持理智,也不愿意继续沉入幻境。
他想要回去,那双眼睛这样说。
郁光风就会先躲在一边等他力竭,等到郁荼只剩最后一点自我意识的时候才出来嘲讽。
他会告诉郁荼,顾渊根本不会找来。
万魔界上下早就已经被封住。
“更何况,他就算进来了又怎么样呢?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认出他吗?那个正道门派出来的剑修,不会在一个照面就被你杀死吧。”
郁光风很享受郁荼陡然惶恐的眼神。
那么长的时间里,九婴血脉下,他的双腿一点一点被捏碎重铸,记忆被抽取揉捏,即使这样都没有露出一点软弱的弟弟,却在他这句话下溃不成军。
两人都知道这才是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
郁光风在门口兀自笑了一会。
他想今天也要看看郁荼狼狈的样子,如果他又恢复神智的话。
而房间里面,顾渊单手捏住最后一条血蛇,将其放进玉盒中,起印封住。
抬眼时刚好和郁荼对上视线。
唇角仍然沾着血的魔尊靠在床边就这么看着他,然后随机偏开。
“这是什么?”
郁荼垂在身侧的指尖缓缓收紧,他觉得顾渊手上的东西让他很不舒服。
但与此同时,大概是因为这个人在身边的原因,他又觉得很安心。
顾渊两只手指捏着玉盒转了一圈,“再看吧。”
“得先把外面那个东西抓住,才能回答您的问题。”
小小的不满意让郁荼轻轻抿了下唇。
然后,他就被顾渊用湿的巾帕轻轻按在唇角擦擦。
擦完以后被亲了一下。
尸魁门的外门弟子一点没有要反省的意思,转身钻进了床底。
郁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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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如果现在有人经过郁荼的寝殿, 就会发现门上趴着一条巨大的蠕虫样的活物。
九婴和郁明世一战后,真实的万魔界千疮百孔,魔宫早就成了一片废墟。而就算是有人从幸存下来, 也都成了郁明世的储备粮。
郁光风现在唯一能找到的乐趣, 就是偶尔来看看郁荼的样子。
郁明世需要需要一个新的身体, 而郁荼这个疯子,别说是身体了, 在他神识清醒的时候, 想要让他安安静静地待在某一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比起做一个傀儡, 这人宁愿自毁丹田。要不是郁明世被逼到没办法, 也不会撑着残躯开昆仑镜, 专门给郁荼制造一个幻境。
郁光风将自己整个人都贴在门上,浑浊的眼球从门缝中朝里看去,眼珠在眼眶中转动下终于锁定了坐在床边的郁荼。
之前郁荼被压在地上, 双眸血红的狼狈模样被他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又一遍,作为自己现在凄惨人生的慰藉。
但现在靠坐在那里的半蛇美人只是发鬓有些凌乱, 半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郁光风疯癫般地抖了下。
万魔界如此波动下, 看样子郁荼想起的东西大概不少。
他就算是镇定,也只能镇定这一会。等九婴的血液起效……
郁光风兴奋地全身都有些颤抖, 尚且不这么听使唤的黑色蛇尾扭曲在地上,抽搐似的摆动。
万魔界中已经飘起了小雨, 有魔女伸手探了一把,不高兴地收回手, “怎么这个时候下雨,等停了又得去打扫外面。”
正值寒冬之前,落叶满地, 这会已经有的湿漉漉粘在地上。
“这时候也不该下雨啊……”身后有人疑惑地接了一句,“还没到今年下雨的时候。”
反正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万魔界的雨水里全是狂躁的魔气,修为低点的出去都会被伤到。好在这种雨一年也就在十二月的时候下一次。
顾渊仰面躺在寝殿内的床底,从他这个角度,侧头刚好能看见郁荼半曲起的右腿和垂下的指尖,一点点,莹白如玉,就像是主人一样好看。
……
顾渊抬手看了看自己指缝间没有擦掉的血,这是刚才郁荼吐在他脖子上的。
他现在冷静下来,有点能想到郁荼这样的真相了。
顾渊一开始还以为郁荼的无情道只是他记忆混乱下补全漏洞的说法,这样看来,无情道确有其物。
郁荼坐在床边,一个人用顾渊给他的手帕将唇角连带手指上的血痂慢慢擦掉。
丹田中不时传来隐痛,但……顾渊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反正刚才翻身进床底的动作倒是果断,一点没有留恋的意思。
郁荼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回忆他和顾渊相处的这几天,明明也没有发生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那人刚才还说出了那么多换成平时能被他杀死千百次的话。
他不自觉地揪住顾渊所有微小的举动下意识地分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而另外一个,则缓缓将刚才所有涌上来的情绪一点一点擦除掉。
……和平时不一样,只有这次,郁荼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用刀削去了一小块。
随之而来的是没有原因的烦躁。
外面的那个人就像是虫子一样趴在门边上在往里看,郁荼脸色沉了几分,抬手就像站起来直接打开门。
顾渊想看,他直接将外面那个修士抓进来不就好了,凭什么要在这里等。
然后,他的尾巴就被人抱住了。
顾渊伸手扒拉扒拉,把落在外面的大尾巴都扒拉进自己怀里。人族相较郁荼明显要温暖了不少的体温顺着穿过来,一下子就让郁荼卸了力道。
顾渊特别讨好地撸了两把,伸出头冲着人笑。
“阿荼别出去,外面情况不明,最好是等他进来。”
郁荼看着自己的尾巴尖大概是很愉快地翘了翘,像是在向自己的主人炫耀。
他缓缓伏下身,单手扶在床边,在狭小的空间里和顾渊对视,“……本尊凭什么听你的,留你一命都是恩赐了。”
顾渊分神注意外面的动向,轻轻眨了下眼睛,就这么微微撑起一点身体靠近郁荼。
下一刻,有些不适应的魔尊就想要抬身远离,被顾渊一手按住,控制在原地。
“等把外面那个恶心的玩意抓住,咱们谁和谁算账还不知道呢。”
顾渊微微一笑,牙尖尖抵在下唇上,是一个有些狡黠又期待的笑。
郁荼:……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畏缩的情绪突然戳了他一下。
他皱眉按在顾渊肩上,抿着唇把人强硬推远了一点,低声警告,“别闹。”
顾渊他哪里看不出郁荼在想什么。
他家大美人当年还是魔宫七殿下的时候,面无表情就露一双眼睛他都能分个喜怒哀乐出来,更何况是现在。
顾渊非常满意,他扫了眼门缝处,抱着尾巴重新滚进床底。
而此时,门外的郁光风掐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
他刚才看见郁荼扶着床弯腰半趴在地上,看起来很像是血脉躁动下强忍痛苦的模样。
郁光风很满意。
他还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甚至还没能完全化形的时候。郁明世永远会在白岚和柳熙之间选择白岚,连带着魔尊手上的好东西也全都堆到了那座寝宫。
即使白岚已经算半个废人。
不过这一切都在郁荼十一岁那年有了变化他成了郁明世最受宠的儿子。
郁光风不知道多少次在心中嘲笑白岚不知进退,嘲笑郁荼即使曾经压他一头现在还是不如他。
如果事情能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就好了。
但后来,即使他拿着整个魔宫最好的资源,即使他有蛇族血脉加持,甚至连年龄都要比郁荼大上不少,却依旧在修为上赶不上郁荼的时候,那种抓心挠肝的嫉妒和怨恨,就重新涌了上来。
很多时候,郁明世觉得郁荼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碍眼。
但他只能有白岚的死亡和郁明世的冷漠刺激郁荼,看他这个该死的弟弟明明痛苦却强自隐忍的模样。
郁光风用手指将门缝推大一点,脸上的表情狰狞的有些可怖,即使郁荼这样了,他还是不敢正面和他斗法。
就像他从来不敢和郁明世对抗,最就算是现在郁明世变成了那副鬼样子,他还是会畏畏缩缩地听他的话过来监视郁荼。
郁光风在濒死的时候,有多记恨被顾渊带出魔界的郁荼,现在就有多希望自己能将郁荼折磨致死。
凭什么好事都是你的。
白岚为你控制九婴血脉的侵蚀也就算了,后面居然还来了一个顾渊。
凭什么是我受苦。
血脉不相容带来的疯狂,轻易就将他心底最强烈的情感翻了出来。
要不是郁明世留着他还有用,不得不每天帮郁光风梳理神魂,他也得和真实的万魔界当中,那些残破到只剩骨架子挂着烂肉的半蛇怪物一起,漫无边际地游荡在废墟上。
而当这张脸出现在门缝中的一瞬间,顾渊手指在郁荼冰凉的大尾巴上敲了敲,心下冷笑。
原来是他,这玩意倒是和郁明世一脉相承的懦弱恶心。
不过看样子他刚才放进来的东西应该不普通,不然凭郁荼现在大乘期的修为,郁光风怎么敢进来。
即使郁荼再失忆,也能察觉到来人和他有什么特殊的联系,面上明显怔愣了一瞬。
“——别抬头。”顾渊无声地说道。
然后就这么当着人家主人的面,在蛇尾上亲了一下当安抚。
当即,整条柔软的大尾巴就僵硬起来了。
——早知道一开始就挑明身份好了,哪至于刚才那么伤人。顾渊想道。
与此同时,熟悉的窸窸窣窣声响起,这下换成顾渊怔愣了。
郁光风刚才只露了一张脸,能看出肮脏,但顾渊完全没有想到,他整个已经不成人形了。
估计连郁光风自己都不清楚他现在恶心成什么样子。
和一整个魔宫的行尸走肉混在一起,九婴本体死亡,血脉不断腐朽,即使有郁明世撑着,他整个人也呈现出尸体一般的灰白肿胀。
和郁荼不一样,他不能用蛇尾支撑自己直立行走,只能在地上爬动。
所以现在,他就像是一条软体蠕虫那样缓缓垂下身体,用手肘将门的空隙再挤大了一点,然后探进来头部。
那种姿态,怎么看怎么恶心。
顾渊:……
他妈的,很难承认这玩意和他家大美人是一个物种。
他决定抓完人以后就抱着郁荼好好洗洗眼睛,要不然今晚肯定得做噩梦,而且还是那种全都是虫子的噩梦。
就在这时,他的后颈被什么细软的东西扫了一下,就在顾渊满脑子不受控制把郁光风和什么蛞蝓之类的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瞬间,他差点就狐狸炸毛,跳起来吱吱吱了。
必须得承认,顾渊最怕这种恶心的东西了。
然后,郁荼的大尾巴尖尖在他眼前无辜地甩了一下。
寝殿大门和他们两个所在的地方隔了整整五十多米的距离,顾渊以为是他拘着郁荼,让人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