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有侍从小声相互询问。
　　郁荼只能隐隐听见些“怎么回事？”“七殿下……”“……狐族的事……”
　　“尊上，不找鸢如核实了吗？”
　　胡玉施大概是在场最后一个还在关注鸢如的人，狐族长老一个没看住，就让她冲了出去。
　　柳熙：“这件事情尊上已经吩咐给我了，胡玉施你还想闹什么？”
　　胡玉施：“您是蛇族的圣女，当然向着柳嫣然……”
　　“够了。”魔尊没回头，“派人去找鸢如，这件事情不要再和我说了。”
　　“尊上！”
　　“所以——找我做什么？”
　　略微有些佝偻着身形的郁荼一愣，他和魔尊猛地朝发声处望去。
　　空空荡荡的天幕只有几抹灰白色的云飘在上空，不见说话人的身影。
　　下一刻，剑光乍然自两人身后劈出，速度快到郁荼甚至都没有察觉。
　　但瞒不过魔尊。
　　当思维跟不上身体时，本能的反应永远是护住自身。
　　所以魔尊立刻松开了那只按在郁荼肩上的手。
　　顾渊剑锋落空，但目的已经达到，瞬息间他就按住了郁荼的肩膀，同时朝后飞去。
　　两人相反的方向落下一张传音符咒，魔尊望去，符咒已然是使用过的焦黑状。这就是刚才顾渊用来吸引众人注意的手段。
　　短短三息，这人以金丹修为，将郁荼从他手中救出。
　　谋算了得。
　　但也仅限于此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精妙绝伦的计谋都没有用处。
　　魔尊看向停下的两人。
　　天剑阁的大弟子已经褪去了那层灰扑扑的皮囊，流云法袍三尺长锋，青年眸间带笑，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清风朗月，他合该配的上这世间一切繁花似锦三月春光。
　　那是郁荼第一次见到自家灰狐狸的真正模样。
　　没有特别惊讶，刚才胡玉施说鸢如是假扮的时候，郁荼居然有一种就该如此的感觉。
　　其实很早之前他就隐隐有种预感。
　　那双黑瞳太清太亮，这身懦弱平庸的皮囊配不上。
　　两人身后是一丈宽的缭绕黑雾，要是刚才顾渊再向后一步，两人现在已经被擒住。
　　他回头看了眼，“没想到尊上也精通阵法。”
　　比起在场的所有人，顾渊比他们都更清楚魔尊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
　　他应该是看出来郁荼身上沾了九婴的妖气。
　　不管魔尊是怎么想的，这回郁荼跟着他回去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必须把人带回去。
　　“鸢如？”
　　顾渊目光仍盯在魔尊身上，声音却和缓下来，“乖阿荼，回头再给你解释。”
　　“待会往魔宫门口跑，今天就带你跑路。”
　　他说得轻巧，仿佛从面前数千修士，数十大能面前全身而退不过是一件小事。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小事。
　　顾渊没压着声音，很明显在场很多人都听见了。
　　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以后，胡玉施是最先冲上来的。
　　“好啊，一定是你杀了鸢如。我今天就要替我狐族女儿报仇雪恨。”
　　顾渊在郁荼身上推了一把，本意是让自家大美人赶紧跑，下一刻，他自己倒被炼魂拽住甩出百米。
　　……怎么就不听话呢。
　　顾渊无奈地在心里笑骂一声，郁荼想护着他，他当然知道。
　　脚下两步踏空，直接朝魔尊攻去。那路径，说他是疯了直接去找死的也不为过。
　　郁荼瞳孔骤缩，他正想上去拉人，脚下就被一股大力控住。
　　无色的阵法在郁荼脚下展开，外圈流光转动，赫然是一张瞬发的传送阵。
　　同时在白岚寝宫下的阴暗洞穴中，程颖被吸力拽得向下扑去。
　　两息之后，他们两就会在魔宫的门口汇合，而这两息，是顾渊仅剩的时间。
　　否则魔宫门口守着的双生巨魔就会因为察觉程颖的气息，直接动手。
　　“传送阵画得不错。”
　　魔尊说道，他其实没想到顾渊能弄出这么多事，但现在一切仍在他的掌握当中。
　　“外界应该没人知道吧，整个万魔界都在魔尊的掌控之下。”
　　大乘期的威压沉沉而来，顾渊固在空中的身形一顿，直接朝下砸来。
　　“魔尊不仅是一个身份，还是一个钥匙，一个掌控万魔界的钥匙。”
　　顾渊举剑插入地面，借力凌空起身，才躲开贴地而起的无数鬼面。
　　“魔宫入口的传送阵直通边界……是她吗？”
　　魔尊跃起，在空中消失一瞬，顾渊眼底的小小黑点一空。下一瞬，他又出现在那里，手中多出了一个人。
　　不是空间撕裂，就是凭着极致的速度到达边界将人抓了回来而已。
　　这就是化神。
　　赤枫被魔尊狠狠朝地上贯去，以她为中心，石质地面蛛网般裂开。
　　！
　　顾渊身形毫不犹豫朝赤枫飞去，同时五指张开倏然落下，四方锁神阵张开。
　　不是那次在郁荼面前的小阵，整个魔宫，都被一层薄薄的灵力覆盖。微风停滞，墙边的细草也维持着弯折的弧度。
　　顾渊拉住赤枫的手腕，将人朝上一提。
　　再起身时，脸色已然苍白如纸。
　　这一道阵法，已经抽干了他丹田里所有的灵力。
　　被控制住的魔宫众人先是大惊，接着便开始挣扎，所有的攻击试探全部反馈在顾渊身上，让他在一息间就摇摇欲坠，比身旁的赤枫都要差些。
　　魔尊饶有兴味地探查过身上的阵法，他是众人中唯一一个可以立刻挣开的，但他没有。
　　对于这种螳臂当车的行为，魔尊想看看最后的结果。
　　他等着看顾渊金丹碎裂七窍流血的下场。
　　“你不该为了救她开这样的阵法，你没有退路了。”他淡淡点评。
　　终究是少年郎，温柔乡啊。
　　顾渊喘了下，轻笑了一声。“没办法，当初我和赤枫做交易的时候，她将阵法开启的密匙留在了丹田里。她要是死了，谁都跑不掉。”
　　“我喜欢的是你儿子。”
　　都到这种程度了，他还能笑得出来，魔尊很惊讶。反应过来顾渊在说什么之后，他的眼底立刻浮现出一抹厌恶。
　　“你们本来就谁都跑不掉。”
　　“我他妈要是知道你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咳！”
　　赤枫满嘴鲜血，撑在地上看着顾渊。
　　心中无比懊悔，她本来以为这玩意是要带什么小姐妹跑路，谁知道人家大佬要干就干大的，直接把整个魔宫惹上了。
　　他们今天必死无疑。
　　“……说让你出去，不会食言。”顾渊后退了一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金丹已经出现了裂缝。
　　最多三息。
　　魔尊：“修真界的，就是你这种说大话的多。”
　　顾渊不在意地翘了翘唇角，“您说是就是吧。”
　　他声音有些哑了，喉咙那块应该也出血了。
　　两息。
　　地宫中，九婴庞大的身体下，陡然扩出一个明黄色的阵法，同一时间，相反的阵法从顾渊脚下展开。
　　“拉我一把。”顾渊拽住赤枫，“往高处跳。”
　　赤枫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了，顾渊说什么就是什么，直接带着人上去。
　　庞大的蛇类身躯从阵法中浮现，顾渊猛地呛咳出一大口鲜血，要不是他修的是太虚剑法，现在就得身死当场。
　　“……这什么玩意？”赤枫的声音颤抖。
　　古拙强大的气息从那条蛇类妖兽身上传来，修为低些的已经在颤抖双腿了。
　　九婴还有些怔愣，它明黄色的竖瞳中倒映出万魔界灰色的天空，即使没有阳光，也比地宫中的昏暗湿冷强上百倍。
　　一瞬间，魔尊罩在黑纱下的脸整个扭曲起来。
　　九婴抬起头，遮天蔽日，它在地面上的无数修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顾渊身上。
　　“别生气……这不是把您放出来了嘛。”顾渊咽了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但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这天地间就没什么值得他上心的。
　　“魔尊在您脚下，在座的都是他的妻儿部下，随你杀。”
　　顾渊手下做了两个锁阵，拍了拍赤枫，“走吧，现在得你带我离开了。”
　　赤枫简直都看呆了，她本能地察觉出九婴并非凡物，呆愣这不知道该怎么办。
　　“……快点，这待不了人了。”
　　赤枫下意识听从，起身逃离的瞬间，九婴阴狠地张开大口，整个身体朝外甩去。
　　“郁明世——你断我八头！剥皮做衣！今日血债血偿！”
　　“……怎么魔宫中的杀气都那么重，”顾渊一边咳一边笑，“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然后，他就被同为魔宫出身的赤枫扔在了地上。
　　顾渊早就防着此刻，不算太狼狈地在平原上落下。
　　“现在怎么办？”赤枫咬牙问道。
　　她之前从未想过事情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三道阵法，程颖郁荼顾渊自己，根本没有赤枫的份。
　　但现在事情败露了，魔尊那边不管成什么样子，她赤枫都不可能在万魔界待下去。
　　现在要出去，只能靠着那三道阵法。
　　这样想着，赤枫眼底缓缓浮现一抹杀意。
　　但又陡然停下，郁荼在外面，如果她将顾渊杀了的话……她还能活吗？
　　那如果及时跑走呢？
　　“你走吧。”顾渊手肘支在膝盖上。
　　赤枫：“你说什么？”
　　顾渊笑：“我说，你走吧。我有方法出去。”
　　赤枫不可思议：“你金丹都快碎了。”
　　顾渊：“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说得笃定，赤枫在原地微微僵了片刻，接着再也不犹豫地朝自己留下的阵法跑去。
　　顾渊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费力地支起身，将自己摆成了一个修炼的打坐姿势。
　　还好他留了后手，这趟真是……
　　另一边，万魔界外，程颖倒在师门长辈手中。下一刻万魔界整个朝外波动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程颖勉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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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查令，魔尊下的。”
　　程颖和天剑阁长老同时朝边界处望去。
　　黑发红瞳的郁荼仰头看着天空，察觉到两人的注视，年轻的魔修缓缓看来。
　　“从现在开始，万魔界周边所有听命于他的族群，都会派人搜索我们三人。就算你身边有化神修者也没用。”
　　“现在，赶紧滚。”
　　郁荼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那双血红的竖瞳中仿佛流转着血液，若非他长相着实俊美清丽，一定会被人当成怪物。
　　“那寒州——”
　　“……他叫寒州吗？”郁荼喃喃。
　　为什么送自己出来，他难道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
　　现在怎么样了？
　　他难道能从魔尊手下逃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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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颖应该是说了很多很多，那位天剑阁来的长老也说了些什么。但郁荼一点都没听进去。
　　他站在万魔界外的阵法处，只是盯着那片光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荼缓缓蹲了下来。
　　那就把我也留下啊……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世上有人让你甘愿付出生命，难道我就不愿意为你死吗？
　　为什么要留我一个？
　　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吗？
　　凶戾的血红色竖瞳渐渐蒙上一层水雾，郁荼睁着眼睛，只盯着一处，不愿意闭上，也不愿意离开。
　　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得到了的珍宝，只有短短半月的时间。
　　就算他今天离开了，往后无数岁月……
　　——
　　“阿荼——累死我了。”
　　郁荼：……
　　他不可置信地僵直着身体，说话的人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奶狐狸一般蹭在他的颈间。
　　吐息热热地洒在那片——
　　“阿荼？”
　　顾渊抬手去碰毫无反应的大美人，扳住人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顺便展示了一下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自己。
　　“怎么哭了？娇气死了。”顾渊愉快地去亲亲人家的眼皮，“但现在没有时间浪费，我们得快点找到安身之所。”
　　“——寒、州？”、
　　顾渊把人拉起来的时候，听见身后的郁荼这样叫他。
　　带着期待，带着恐慌。
　　就好像是那种已经被砸了无数次，但还保留着形状的玻璃，若是他一个不留神碰一下，就会全部破碎。
　　把人吓到了。
　　顾渊笑着叹了口气，脚下没停，“是顾渊，别担心，是我。”
　　这片连着的是魔界最混乱的地区，顾渊早就猜到魔尊会在之后做什么，提前朝赤枫定下了安身的地方。
　　身后人没说话，顾渊抽空看了一眼……
　　就，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别人哭得泪如雨下的场面。
　　郁荼已经不会反抗了，顾渊让他作什么，他就做什么。
　　被推进屋的时候，只知道这地方应该特别吵闹，但具体是做什么的，大美人已经不在意了。
　　顾渊单手合上门，就抱住了郁荼。
　　手在人后背上一下一下地摸。
　　“别哭别哭，对不起啊，之前没和你说……”
　　郁荼哭是没有声音的，他就垂着眼，睫毛往下，然后不停的掉眼泪。无色的唇轻轻地喘息，整张脸都湿漉漉的。
　　“我其实做了两手准备，如果顺利，直接从阵法走。如果不顺利，我是金丹巅峰，在万魔界突破就会被法则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