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光风……
顾渊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和郁荼一个姓,又是这样相像的长相,说没有血缘关系大概顾笙都不会姓。
……顾渊隐隐感觉自己触到了庞大真相的一点边角。
“对了。”顾渊状若无意地开口说道,用得还是刚才那副满带优越感的声调。
“刚就想问了,你尾巴上的那把剑,是我的吧。”
他猝然盯住郁光风的眼睛。
刚才所有漫不经心的铺垫,都是为了让这条半蛇怪物放松警惕。从最一开始看见他起,顾渊就被那把墨色的长剑吸引。
那是剑修对于自己半|身的本能亲昵,即使他现在都可能拿不起这把剑了,这种联系依旧刻于血脉。
郁光风死死瞪着他,喉咙里发出粗哑的低吼。
顾渊的控场能力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即使现在修为尽失,仍能像以前一样,将所有的谈话节奏和发展掌握在手里。
对于郁光风来说,这种被牵着鼻子愚弄的感觉,每一次都是来自顾渊。曾经这人高高在上,他技不如人,即使再羞恼也忍了。
如今这人已经跌倒尘埃里,已经是个废人了——凭什么!凭什么还敢玩弄他!
突然!
洞穴整个摇晃了一下,和刚才的震动不一样,顾渊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一块木板上,被人狠狠地推了一下那样。
“他真暴躁。”郁光风仰头忘望了眼,他刚才还在暴怒,现在却因为这次震动奇异地平静了下来。“要不是有你在,郁荼那个疯子早就该把这秘境毁了。”
他咧开嘴,朝顾渊露出不似人的锋利牙齿,“真可惜,你在这里啊,哈哈。那个阵法连接秘境的根基,他只能一点一点破除,否则你这个身娇体弱的废物万一被暴涨的灵力压死怎么办啊——”
“顾渊,你能感受到郁荼的惶恐吗?”
郁光风“嘿嘿”怪笑,像是很喜欢这种浓烈的情感,“我能感受到。”
“他在恐惧,他怕你有事。他在自责,问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疏忽,将你置身险境。他恨不得现在就把我撕成碎片一口一口地吞下去——但他做不到啊,哈!”
“这种绝望的滋味,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我亲爱的弟弟身上尝到了。”
弟弟。
顾渊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他担心郁荼的状况,但现如今最紧要的还是一边拖延时间,一边从这玩意嘴里套话。
顾渊不着痕迹地碰了下阵法外壁,“听上去你好像还有后手。”
他摸了个空。
——
有些秘境的主人为了保证秘境的绝对安全,会设下阵法排斥不同源灵力的存在。
郁光风像是就在等他自己发现的这一刻,在顾渊的注视下,他猛地扳住石台边缘,那双竖瞳仍停留在他身上。
他仿佛就是要顾渊清清楚楚地记住接下来的一幕。
然后顾渊就看见,这个半蛇怪物居然硬生生将自己从长剑的束缚下挣脱出来。
代价是,他的上半身和尾巴直接撕裂。
黑红的污血黏答答地从断口处流出,溢到石台边缘,缓缓流下。
我他妈……
本座扛不住了,阿荼……
顾渊深吸了口气,什么疯子这是。郁光风的实力怎么也是元婴向上,但别说元婴了,现在的顾渊就是个练气期的都能弄死他。
毕竟□□凡胎怎么可能经得住灵气的打压。
郁光风歪了下头,他现在只剩一条胳膊连着躯干,却笑得猖狂,“我们还有半柱香的时间,顾渊,你猜我能不能在这点功夫里把你变得和我一样?”
“要是在郁荼面前,亲手杀死你……哈!你猜那个疯子会做什么?”
他粗短的断尾居然还能使用,向这边爬来的速度居然不比平常修士慢。
“他会毁掉整个修真界的——!”
顾渊两步跃上大块碎石,侧身避开郁光风的狠抓,指甲在地上的石面上抠出刺耳声响。
郁光风现在要仰头看他了,这个怪物用含着血腥的声音问顾渊。
“今天你就要死在这里了,怕不怕?”
话音刚落他猛地弹跳而起,挥臂带起的劲风近在咫尺。
凌空跃起的残缺身体诡异又恐怖,仿若邪魔。
顾渊看着他,那一瞬间,眼底清晰地映出郁光风的倒影,如同星辰上的污浊。不退反进。
郁光风在那一瞬间甚至是疑惑的,但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让他在顾渊欺身而上的瞬间将人甩了出去。
殷红的血液在每一块擦身而过的碎石上留下痕迹,顾渊连连飞出数丈远,最后狠狠砸在一处石壁上。
身体里骨骼错位的声音近在耳侧,顾渊眼前一黑,差点给痛晕过去。
同时,三清门后山处,岳清燕手中的魂灯猛地一晃,紧接着暗淡几分。
而黑暗中,郁荼眼尾已经蔓延开一片血红色的魔纹与竖瞳几乎同色,“顾渊!”
“自寻死路。”郁光风撑起身体,像是虫子一样趴在地上,饶有兴味地观察顾渊。
他当然可以一次性杀死他,但没必要。
他郁光风这么惨,凭什么其他人能活得好好的。
他要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郁光风喉咙里发出嗬嗬笑声,一点一点爬着靠近顾渊。
他知道靠这样的方式能带给人更多的压迫感,他看着顾渊慢慢扶着石壁站起来,满意地笑了。
对就是这样,不要死得太容易,否则他该多伤心啊。
顾渊用手背抹掉唇角血迹,他现在每一次呼吸都会引起全身的疼痛。
顾渊看着缓缓逼近的郁光风突然笑了下,“这蛋是你生的吗?”
这问题和现在的场景风马牛不相关,郁光风愣了下突然笑开。
他知道顾渊是在拖延时间,他终于也用上了这种低劣的手段。
“你在等郁荼来吗?”郁光风问道,“没用的,无论你怎么拖延时间,我都会算好了弄死你。或者你就是想要赌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其实看到你最终凄惨求饶的样子我也很喜欢。”
“脑补什么呢?”顾渊这么说着,脚下却又向后了两步。
郁光风眼底狂热的笑意渐盛。
顾渊:“就是阿荼也想要蛋。不过你也知道,我们两个都没什么理论基础,刚才还想着要是你生过,能问点经验什么的。”
在郁光风看来这就是侮辱了,他沉下脸色,“激怒我对你没好处。”
“……是吗……”顾渊已经抵在了石台的边缘。
他身后就是郁光风曾经被钉住的石台,常年浸染的污血让这里看起来肮脏不堪,唯有墨色长剑亘古不变。
顾渊眼底一利,翻身上去,指尖触到剑柄的一刻握住。
!
郁光风下意识窜向这里,又堪堪停住,在心中为自己的失态恼火。
“啊——”郁光风现在才明白刚才顾渊看似找死是为了什么,“你是觉得自己还是当初的顾寒州吗?没有灵力,你拿着把废铁能做什么?”
即使这么说着,空中水汽凝结眨眼间数十条冰凌便直直朝向顾渊。
即使知道顾渊已经废了,但那种根植在他脑海里的恐惧其实一天都没有消退。
郁光风永远记得这人站在自己面前,将自己狠狠钉在石台上的样子。
“我也要把你钉在这里……”
顾渊扫了眼手中长剑,它嗡嗡震鸣,那种欣喜和担心的纯粹情绪传达给他。顾渊收回目光,在冰凌移动的瞬间飞身跳下石台。
“逃不掉……你逃不掉……你逃不掉了哈哈哈哈哈哈!”
郁光风在心里大肆嘲笑顾渊,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待会要怎么争分夺秒地折磨这个人。
下一刻,顾渊横剑身前,径直划开离他最近的一个茧。
那是被幼蛇的分泌物包裹着的三清门弟子之一。
郁光风脸上的笑陡然凝固。
顾渊刚到三清门的时候,张乾震曾经说过自己在后山找到了濒死的弟子志学。当时顾渊不信,因为凭怪蛇的实力,根本不会让志学活着出来。
从顾渊刚进这个秘境开始,他们所遭遇的怪物就全都穿着其他宗门的法袍。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明明这是三清门的后山,如果那些蛇可以转化修士,按照数量来说,也该是三清门的居多。
后来,顾渊在谭生的纪录玉简最后看到“三清门修士皆固于妖王左右,奋力营救,逃数人”,那个时候顾渊就在想,为什么只困三清门的修士。
直到刚才郁光风说起秘境底层阵法的时候,顾渊才猝然明白,因为三清门修士的命,就是出秘境的最后一把钥匙。
这个秘境来源于三清门曾经的渡劫修士,他在临死之前,将毕生修为留在宗门后山,无非是希望造福小辈。
既然这样,这个秘境谁都可以死,唯独三清门后人不能死。这就是一个试炼秘境,顶多让弟子在生死边缘过一趟,却不至于真正伤到他们。
顾渊单手握住那弟子的肩膀,他们周身已然如同湖水般泛起一阵涟漪。
他冷冷看向郁光风,唇角翘了下。
“等死吧你。”顾渊无声用口型说道。
半柱香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不消片刻郁荼就会出来。到时候,郁光风的下场不用多想。
只是可惜了,顾渊想道眼前一阵眩晕,郁光风应该知道不少事情,只可惜没机会问了。
下一刻,天光大亮,映入眼中。
顾渊全身脱离向后倒去,接着被一人接住。
“寒州!”程颖的声音几乎是狂喜的。
他们只是察觉到了空间波动,却不想下一刻顾渊就被凌空扔了出来。
顾渊咳了一声,扯下腰间荷包给他。
程颖一捏,触感绵软,不知道是什么。
“查……咳咳。”顾渊咳得说不出更多的话,岳清燕附在他后背的手已经在缓缓注入灵力,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他的经脉。
顾渊彻底放下心来,他还怕出来看见的是三清门众人,还得勉力应付。没想到是这两人。
不过想想也知道,无论是顾笙发现他失踪,还是程颖察觉长留阁上无人,都会快速招来三清门。
怎么就没想到。
啧,早知道就把郁光风也一并带出来了。
程颖:“现在就回宗门。”
顾渊勉力摇了摇头,“……阿荼咳……”
“他连护住你都做不到!”程颖提高声音。
程颖想过很多种结果,却万万没有想过顾渊出来时居然又是遍体鳞伤的样子。
郁荼到底知不知道现在顾渊是什么身体?!
顾渊摆手,他眼前阵阵发黑,想说的话堵在喉头却一声也发不出。
“师弟,”有人按住他的肩膀,“我带你回去。”
不行,得等郁荼出来,否则他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让他自己……
这个念头在顾渊的脑子里刚成型,一股汹涌而至的灵力几乎将整个三清门的后山掀起。
恍惚间,顾渊只觉抱着自己的人换了一个,紧接着耳边便是一声短促的气声。
如果他现在睁开眼睛就会发现仍是半蛇状态的郁荼直接撕开空间将他带回了长留峰上。
而这些顾渊都不知道,他只觉唇间一阵痒意,有人带着焦急和惶恐地舔吻着那两瓣染血的唇瓣,一下一下,希望他们能自己张开分毫。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顾渊下意识松开了些。
一股带着幽香的冷意被送了进来,顾渊没有防备,舌尖触到的瞬间从中尝出一丝腥气。
……血!?
他下意识要推拒,但身体和精神都不允许,他只能仰头一点一点任由那股冰凉流过口腔最终流入喉头。
谁的……
郁荼……
顾笙是唯一没有被阵法隔绝在外的,她踏进长留阁的时候只敢呆呆地站在门口,向前一步都没有勇气。
郁荼坐在床边,而她主人身上染血的脏衣服已经全部被脱干净,换成了一件崭新的雪色里衣。
但没有用,那件衣服迟早还是要换的,因为衣领上斑斑点点地沾着一片殷红血迹。
顾笙一开始以为那是顾渊咳出来的。
直到她撞着胆子向里走了一步。
墨色的修长的蛇尾从床榻边落到地上,贴着玉床的边缘,最后将尾端挂在床脚的饕餮上。
听见声响,郁荼抬头看了她一眼。
唇上的血迹,是他全身上下除了黑白以外的唯一颜色。
那是心头血,在长留阁的时候,郁荼曾天天将它混在药里喂给顾渊。但现在来不及了,直接渡过去的精血足够顾渊完全恢复。
郁荼就像是被打扰了进食的凶兽那样,黑瞳虽然已经恢复,但那种属于冷血动物的注视还是让顾笙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向后退了数步,因为担心顾渊才堪堪停住。
那种来源于妖族传承的恐惧让她几欲跪下。
“尊……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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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渊从睁眼看见一片暗红色的天空时就知道“入梦”起作用了。
其实这法器挺玄学的,之前顾渊在长留阁实验了无数次,背都躺麻了也没能起效,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是愿意动了。
他的视线一直在动,这个时候的他应该在全速逃跑。
身后是——
尘土飞扬,身后也不知品种的妖兽摆动着巨大的前肢朝他压来,顾渊脚下不查,狼狈地滑下一片陡坡,甚至惊叫了一声。
顾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