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筠的眸光太过于认真。
其中还有着一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林景行在一旁看了半晌,这时快步走了进来,打断了这一幕:“师父,我们先进云竹峰吧。”
谢小晚也反应了过来,目光飘了一下,说:“走吧。”
沈霁筠也没说什么,只轻轻颔首,收回了目光。
林景行想要摆脱这个奇怪的氛围,一马当先,横插-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谢小晚从长老那里得知了阵法口诀,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阵法,绕开了守山的弟子,轻而易举地走入了其中。
在云竹峰外就能感觉到阵阵寒意,现在进入其中,更是如坠冰窖,连呼出的气息都变成了一团雾气。
谢小晚双手捂住在了脸侧,轻轻哈了一口气。
一团雾气扑在了手掌心中,留下了一点余温,又很快就消失无踪。
他抬眸望去。
前方山峰连绵,被厚厚的霜雪覆盖,一根根冰凌倒悬在了陡峭的山壁上,折射着冷凌凌的光泽。
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
其中一点落在了谢小晚的额心,带来了一点凉意。
他在看雪景。
别人在看他。
一袭红衣似火,在素白的雪色中格外的显眼。
红、白、黑三种颜色交织在了一起,浓烈炽热,就犹如是缓缓打开的一卷画轴,让人挪不开目光。
谢小晚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催促道:“快走啦。”
沈霁筠应了一声:“好。”
但是很快,一旁同样传来了相同的回答。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跟了上去。
小道蜿蜒,道路表面布着一层薄薄的寒霜,一脚踏上去,便发出了吱嘎作响的声音。
谢小晚转头问沈霁筠:“你把玉牌放在哪里了?”
时间太过于久远了,就算是沈霁筠也记不太真切。
不过这种重要的东西,应当不会乱丢,以沈霁筠的性子,极大可能是妥善存放在库房之中。
沈霁筠说:“库房。”
谢小晚本来还想看看那个“云竹君”是个什么模样,可是走了一圈,并没有在云竹峰上看见别的身影。
他一心想着快些拿到玉牌,就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去了云竹峰的库房。
说是库房,实际上用“冰库”形容更为恰当一些。
库房位于云竹峰的半山腰,入口处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待进入以后,里面更是一片冰晶,楼梯和墙壁都是用千年寒冰堆砌而成的,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寒意。
谢小晚顺着打磨光滑的楼梯一路走了下去,等走到尽头,寒气一三,取而代之的是氤氲的灵气。
这里灵气充裕,胜之外界百倍。
谢小晚深吸了一口气,转而一看。
看来云竹君的私房不少。
各类宝物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库房之中,墙壁上悬挂着的是各种武器,有斧、刀、剑、弓……每一把都是神兵利器。
靠近库房入口,则放着各种灵株药材,为了保持药性,都被凝结在冰柱之中,栩栩如生。
谢小晚有些看花了眼睛,收回了目光,嘀咕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挺有钱的。”
这么多神兵宝物,就算是谢小晚,也不免心动。
沈霁筠低声说:“都是身外之物。”
话虽这么说,可这些东西都是沈霁筠在修真界中游历,走南闯北之时搜寻来的宝物,算得上是世间珍贵难得。
谢小晚走了一圈,站在了其中一处冰柱面前。
冰柱贯穿天地,冷雾凝结。
中心处竟然冻着一根树枝,树枝看起来平平无奇,唯独枝头点缀着一抹红意。
他觉得稀奇,驻足一看,认了出来:“这是……桃花树枝?”
沈霁筠顺着谢小晚的目光看了一眼:“是蟠桃树枝。”
桃花是凡间种,而蟠桃花却是天上树。
当年从凡间渡完情劫归来,沈霁筠在无意间得到了这支蟠桃花枝,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谢小晚挑了挑眉:“这有什么用?”
蟠桃仙树,不过是听着唬人。
如今凡间灵气凋零,这般环境早就孕育不了蟠桃仙树,这树枝,没有任何的用处。
沈霁筠凝视着冰柱中的树枝,自语道:“若是蟠桃树成活,树上桃花可开三千年不败。”
他的耳边,隐约响起了少年的软绵的声音。
——“夫君,你说,这桃花树能不能成活?”
——“若是能成活了,明年我们可以酿桃花酒,后年就可以在桃花树下品尝桃花酿了”
——“这样年复一年,一直到我们都头发花白、步履蹒跚了……”
也许,从一开始,沈霁筠就没有看破这情劫。
沈霁筠看得入神。
谢小晚出声提醒道:“喂——”
沈霁筠回过神来,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冰柱上。
咔嚓——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冰柱上裂开了细小的缝隙,随后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弥漫了出来。
无数冰凌崩碎。
蟠桃花枝就静静悬浮在冰凌之中,沈霁筠将其握入手中,缓步来到了谢小晚的面前。
谢小晚不明所以。
沈霁筠低声说:“闭眼。”
谢小晚下意识地听从了这话,阖上了眼皮。
他不知道沈霁筠要做什么,眼睫不自觉地轻轻颤抖了起来。
在眼前视线受限后,其他感知就变得格外地敏锐。
谢小晚感觉到沈霁筠朝着他伸出了手,指尖轻轻落在了他的额间。
沈霁筠的手指修剪平整,上面带着细微的寒意,犹如雪捏成的一般,在触碰到的地方留下一缕冷冽的香。
他的手指先是触碰了一下额间,轻轻掠过以后,将调皮的碎发都捋到耳后。
谢小晚的耳朵小巧,耳垂白皙滚圆,像是水玉做的一般,没有一点瑕疵。
沈霁筠凝视了片刻,然后他抬手拔下了谢小晚发间的玉簪。
浓密的黑发随之滑落了下来,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在半空中微微晃动。
沈霁筠用灵气托起发丝,将蟠桃花枝插-入了浓密的发丝之间,再从指尖迸射出一缕灵气,钻入了树枝之中。
蟠桃花枝冰封多年,本在沉睡之中,此时一缕灵气激活了本源,便开始逐渐苏醒,远远不断地汲取着四周的灵气。
灵气环绕在四周,犹如旋涡一般,吹起了谢小晚的额发。
他睁开了眼睛,然后清楚地听见了“啵”得一声。
发间的蟠桃花枝逐渐蔓延伸张,发丝缠绕其上,枝头的一抹红意缓缓绽放,花瓣舒展,露出了包裹其中的嫩黄花蕊。
蟠桃花,开了。
灵气散去。
发丝也缓缓落了下来。
谢小晚侧过了头,蟠桃花枝充当着发簪挽起了发丝,更有点点红蕊点缀其上,与白皙的皮肤交相辉映。
他本就生得眉眼精致,就算是簪花也并不显得突兀,再说桃花只是零星两朵,反而衬得人面桃花相映红。
沈霁筠:“很好看。”他大抵是从没有这么夸过别人,说得有些僵硬,解释道,“这样……桃花就可以长开不败了。”
谢小晚伸手抚摸了一下发间的蟠桃花枝,突然觉得,沈霁筠这样……也挺好的。
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往,沈霁筠总是冷清漠然的,世间的一切都进不了他的眼睛。
而现在的他,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开始体恤他人的情绪。
也许,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以后,两人说不定还可以当当朋友什么的。
就在谢小晚这么想着的时候,沈霁筠又开口了。
他的声音嘶哑,艰难地说:“小晚,我知道……以前我做了很多的错事,但是……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可能是现在的气氛太好了。
沈霁筠忍不住说出了深藏在心中的想法。
谢小晚没想到沈霁筠会说这个,怔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沈霁筠的喉结滚动一下,问:“可以吗?”
谢小晚:“这个……”
就在谢小晚左右为难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小晚,你们在做什么?”
林景行穿过了冰柱,找到了谢小晚的身影,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却明知故问道:“你们不是要找东西吗?”
谢小晚顺利地转移了话题:“哦、对……找东西。”
林景行直直地对上了沈霁筠的目光:“师父,你们要找的是什么?我也来帮忙吧。”
沈霁筠的目光不虞:“一块玉牌。”
谢小晚补充道:“上面刻着‘山河’二字。”
说完后,谢小晚就从沈霁筠的身旁走开,在一片冰柱中寻找着玉牌的身影。
看起来谢小晚在认真地寻找东西,实际上他在想刚才沈霁筠的问题。
谢小晚知道,自己刚才应该果断地拒绝,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竟然出现了一丝犹豫。
这段时间,沈霁筠确实付出了很多。
从东荒到南州的一路奔波。
然后又是舍命相救——就算后面他没事了,但也不能抹除这一点。
还有更多的事情,都无法一一列举。
谢小晚觉得,感情不是简单的加减。
可是……架不住沈霁筠加得太多了。
谢小晚渡了这么多次情劫,只有沈霁筠是特殊不同的。
其他人,就算后面追悔莫及,也还是有所顾忌挂念。在他们看来,依旧有别的东西,比如名利、地位、修为……这些东西比感情更加的重要。
而在沈霁筠这里,这里都是可以放弃的。
这怎么说呢……全靠同行衬托,直接让沈霁筠脱颖而出了。
谢小晚觉得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棘手,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决定先不想这件事,转而去找玉牌。
只是在库房里寻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那块“山河”玉牌。
谢小晚停了下来,朗声问道:“沈霁筠,那块玉牌当真是在这个地方吗?”
沈霁筠拧了眉头:“应该就在这里。”
他隐约记得,当时从上任宗主手中得到玉牌,就顺手放在了库房之中,这么多年未曾动过。
谢小晚奇怪地说:“那怎么会不见了?”
林景行也说:“我也没找到。”
谢小晚思索了一下,拿出了上半块“永镇”玉牌。
这两块玉牌同出一体,应当会有所感应。
于是他将玉牌攥入手中,输入了一道灵气。
之前谢小晚也试过这么做,可“永镇”玉牌毫无反应。
也不知现在是不是两块玉牌靠得近了,在灵气进入其中后,“永镇”玉牌在手掌中轻轻晃动了起来,从中连出了一道半透明的光线。
光线连绵不断,穿过了云竹峰,不知通向何处。
谢小晚伸手轻轻一碰,手指却从其中穿了过去。
光线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就消散了。
不过这让谢小晚能够确定,“山河”玉牌不在库房之中,也不在云竹峰上。
哪……会在哪里?
林景行若有所思:“能上云竹峰的,也就这么几个人。除了长老以外,就只有……”
沈霁筠冷声道:“宗主。”
只有望山宗主知道,这玉牌在云竹峰。
谢小晚问:“难不成,望山宗主也知道这玉牌的作用?”
沈霁筠:“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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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山宗,主峰。
望山宗主立在书桌前,正在书写着什么,写到一半,他突然搁下了笔,伸手虚虚一抓。
空间扭动了一下。
一点玉光乍现,随后一块玉牌落入了他的手中。
玉牌质地温润,下方平整,上方却凹凸不平,好似只有半截。待翻过面来,可见上面书写着“山河”二字,隐约间带着磅礴之力。
现在,玉牌正在轻轻颤动。
望山宗主目光一凝,可见一道光线蔓延在房间中,穿过重山,不知连向何处。
他顺着光线看了过去。
那是云竹峰的方向。
是云竹峰发生了什么吗?
不可能。
别人不知,他还不知道此时云竹峰上只有一个假货吗?
肯定是在更远处,比如……东荒。
望山宗主自然知道,这块玉牌有什么用处。
在上一任望山宗主的记载中说明,玉牌对东荒的上古妖族有奇效。所以,他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玉牌此时嗡嗡作响,不知在响应着什么。
望山宗主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玉牌出现异动,应该是被东荒所影响。
如此一来,望山宗主越发地有自信,他吩咐下去:“明日……望山宗举办宴会,宴请八方。”
一个小弟子应了下来:“是。”
望山宗主收起了玉牌。
以这块玉牌为筹码。
以“云竹君”为招牌。
再加上东荒作乱的妖族……
如此以来,不愁望山宗不能收服所有的宗门,到时,就算是西漠密教与风月楼,也得俯首称臣。
幻想着日后万人之上的画面,望山宗主格外地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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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云竹峰上。
谢小晚皱了皱眉头。
既然玉牌在望山宗主的手上,那就不太好办了。
若是望山宗主一心为苍生着想,那就直接告知事实,两方练手镇压上古妖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