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芝活了这么多年,一看他俩这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狗屎东西,冷声道:“你敢怪他?奉劝阁下积点口德。”敢动神子,他便掀了这地,毁了整座山……也罢,至少得封此人的口,他说到做到!
陆崇山见他也没多可怕,问陆形云:“这位修为多高?”他的眼神已经变了,看陆形云的目光带着点不屑,原先略带讨好的语气也变得很沉。
穆芝听他这不屑的语气,想摁死他,随口道:“老夫初窥门径,一般高,却也是你二人望尘莫及了。”
陆崇山好歹没敢问金天机。
一听说这两人要在这里久住,夫妇二人的不快几乎写在脸上,道:“这里房间有限,恐怕住不下这么多人。”
“这有什么的,明天再建新的,暂时只有三间房间,委屈宁儿和娘住一晚,爹和木老一间,天机暂时住我房里将就一下。”陆形云道。
陆晏宁板着脸,放下筷子就走:“我不睡了。”
穆芝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见陆崇山一脸吃了秤砣似的又不敢说,顿觉既然别人也不舒服,那他就舒服多了,但还是觉得多看一眼嫌烦。
唯有金天机矜持地点了点头,开始期待了。
陆崇山更加不快,再开口的时候,对陆形云归来的热情和忌惮味没了。
“既然要新修住处,你也得上心。”陆崇山扯了下自己身上满是霉味的衣袖,意思是他们可没有钱了,起身说道,“现在人多了,山上的日子越发难过了。”
“哎哟,我的头,我的胸口疼……”赵皎痛苦地皱着眉头,一下下地轻锤胸口,完了完了儿子出去一趟回来竟然没了修为,以前有修为的时候都没钱,现在没修为难不成还得靠他们养这一大堆人吗。
陆晏宁以为她真疼,扶她起身,给她倒茶端水,为她捶背,还是特别心疼娘亲。
穆芝没想到能见到他曾经用过的招,那感受就好像别人在班门弄斧一样。
可不想跟他爹住一晚,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第二天醒来一看他爹头没了,但他很满意陆形云给神子大人的安排,并不想毁了神子大人的好心情,于是给陆形云使了个眼色,很拿腔作调地道:“陆宗主,既然房间有限,能否暂时把这位大人托付给你,我在这里开辟一间洞府将就一晚,等明日为这位大人建一座。”
“你要打洞?打洞那不行,毁了山林,破坏山水不好。”山羊胡子陆崇山道。
赵皎也道:“而且这地是咱们的,您在这儿建您住的地方,像城里的地寸土寸金,咱们这地方虽然没那么金贵,却也是宗门所在,私人重地……”
穆芝气得恨不能掀桌,他堂堂古教老祖来坐镇这小破地,不收灵石没有俸禄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花钱租地,没见过这般极品!
既然这两人既爱财又要好名声,那就别怪他倚老卖老,穆芝颐指气使道:“洞府是打洞?你是不识字,还是没涉猎过修仙相关典籍,连这都不懂?我要有个你这么白的儿子,我一巴掌拍回去让他回炉重造了。”
他又对赵皎道:“你也太会过日子了吧,抠成这样,这是建宗门还是建客栈?我乃是你们宗主请回来坐镇此地,我的供奉都还没算呢,我没嫌此地灵气有限,地势低,位置偏僻,你们竟然还要我交租坐镇这一方要啥没啥的无名小宗,我年事已高,到这儿来都不容易,你们两位晚辈竟这般怠慢我!是想把我气死了好继承我这身骸骨,把我炼制成傀儡给你们守山门吗?”
“你们这儿是邪魔歪道窝吧。”
他声若洪钟,怒不可遏,颇具威势,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只看过诸多修仙话本的两位,只知一旦被打上邪魔歪道,那就人人得而诛之。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您说的也太吓人了,我们哪有那本事,我们绝对是正经宗门!”陆崇山和赵皎顿时怂了,这老道不好惹,人家确实年纪大,哪怕修为不高也绝对远在他们之上,他们两个凡人如何是人家的对手。
他们颇哀怨地看了眼陆形云,他们也是为了宗门日子好过,要怪只能怪他们儿子没本事,由着别人在家里当着宗主的面,这般斥责他的亲爹亲娘。
金天机道:“算了穆老,我们远来是客,当着陆宗主的面,就算他们再冒犯,岂能这般斥责。他们只是普通凡人,对修炼的了解好比凡人中不识字的人,但他们迟早会识字的。”
陆崇山和赵皎倍感羞愧,这伶牙俐齿不吃亏的老道很凶残,却很听这位风度翩翩的俊美男修的话,他们肤浅地认定修仙界长成金天机这般模样的,绝对来历非凡,家境显赫,哪怕进了一方大教都是亮眼的存在,连此人都说他们冒犯,难怪老道那般生气,确实他们不懂,就算老道再过分,他们不计较就是。
于是两人分别点头哈腰:“是是是,您说的是。”
穆芝哪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道:“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还请陆宗主让你的爹娘在我们共事之前,稍微了解一下修仙相关常识,连常识都不懂还想插手宗门之事,这宗门迟早要完!”
陆崇山和赵皎总跟陆形云说这宗门要完,但别人当着他们的面说他们宗门要完,他们就很不悦了。
他俩对视一眼看了看握紧拳头好似想为他们出头的陆晏宁,心想还是得想办法让陆晏宁修炼,大儿子靠不住,好歹还有一个,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么大的戏,陆形云总得有点表示吧,他叫穆芝借一步说话。
出了门,月明星稀,陆形云决定吹吹风了再进去继续吃,好歹是妹妹的一番心意。
穆芝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确定是想建大宗门吗?恕我直言,只要你爹娘在,这宗门建不起来。”
“建不起来就不建了,我带着天机游山玩水去。”陆形云道。
“你!”那他呢?
穆芝顿觉建宗门这件事,好像只有他认真了,也只有他不得不认真,因为他心理支撑在这里,陆形云把神子带走了,那他又回归到以前的状态,噩梦一般,还很无聊。
“老夫都来了,你说不建,你置老夫于何地?”
“谢谢木老了,我开玩笑的。”陆形云笑得无可奈何,“其实,我在等。”
“等什么?”
“我等着他们自己想走修炼这条道,然后转道来求助我,那么您所谓他们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方才多谢您反驳了回去,也许您给他们造成的压力,会让他们憧憬修士的力量也不一定。”陆形云道。
穆芝不太理解他所谓的迎刃而解是怎么个解法,问题是无论是你主动还是他们主动找你,照这对极品夫妇的做派,但凡出岔子都会归咎于儿子,给当宗主的难堪,当然这路不是他们想走就能走的,保不齐他们会中途打退堂鼓,到时候反反复复也折腾得全宗不得安宁。
“他们早已经过了最佳修炼年龄,修炼之道不是想走就能走,就凭他们这心性,能跨过修炼门槛都是奇迹!”穆芝道。
“踏入修炼门槛,最重要的其实是自己内心那关。”陆形云道,“其实修炼进阶的每一步,又何尝不是奇迹。若能造就您所谓不可能的奇迹,那么我便能如愿以偿造就奇迹般的宗门。”
“你还真想引你爹娘入正轨!?但问题就在他们……”
陆形云道:“我也曾觉得我爹娘是最大的问题,但这趟圣山行,我豁然开朗,其实当最大的问题被发掘出来,最佳解法便也随之而来。”
最大的问题被发掘,最佳解法便随之而来?穆芝被这句话惊了下。
陆形云道:“您不愧是古教老祖,我想通那个最大的问题,耗费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您只是来我家接触了我爹娘一次,您就知道了问题所在。”
穆芝心说他都活了多少年的老鬼了,知道不难,却还是想不到这解法。
但如果第一步是想让他爹娘对修炼产生兴趣,那他倒是不愁没事做了。
穆芝问道:“你爹娘喜欢什么样的建筑风格?”
“俗的,越俗越好,冒金光那种。”
“巧了不是,大雅的难弄,这种我在行。”
穆芝老道开心地转过身,翻手一抬,地面震颤个不停。
陆崇山和赵皎正在桌上想知道金天机的来历,却一不敢多看,二不敢多问,面对这位俊美绝伦的贵公子,他们倍感自身渺小自惭形秽。
静默半晌,便感觉到整个桌子都在晃,以为地震了,赶紧来到屋外,两人倒吸凉气,险些窒息。
眼前一座百丈高楼平地而起,表面镶金,月光下,极尽炫目,震人心魂。
穆芝轻描淡写地利用空间里私藏的灵性土壤,在不动用有形灵力光华的同时,在那对夫妇惊羡的目光中,轻而易举地造就了一座高楼。
这难道就是初窥门径的修士会有的力量吗?
陆形云回过头去,看向门边多出来的四根细瘦的手指:“想看便出来,不必顾忌旁人。”
身穿嫩黄纱裙的少女从门后走出,冷不丁来了句:“喂,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陆形云很诧异。
“我大概知道,但我出生的时候你不在,我后来才知道在我之前,爹娘还有个大儿子,就算那个人是你,我也不认识你,看你好像跟我很熟的样子,我不是很能理解。”
那倔强少女道:“而且爹娘从没有跟我说过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不想提你,叫我不要学你,也因为你对他们不好,他们才不想送我去修仙。”
“!!?”穆芝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陆形云的爹娘,没想到却还是低估了这两人的拉胯程度。
小小宗门,一家四口,亲爹亲娘还在挑拨兄妹间的关系。
四人各自为阵,若再招揽弟子进来,互相抱团,一点小事互相推搡,自是分崩离析。这就是他说此宗最大的问题在于他爹娘的原因所在。
宗主是全宗掌权者,形象必须威严,可亲爹娘给他拆台,这宗门能好吗,这绝对不可能好。
这是个什么鬼级的烂摊子。
说句实在的,陆晏宁这句话,他只能想到骂人。
生了个女儿,儿子不知道,女儿也不知道她哥叫什么名字。
所以这让人亲哥怎么回答。
“你想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吗?”陆形云问。
陆晏宁一愣,摇了摇头:“不想。”
“那你就不要听他们字面上说了什么,你看他们做了什么,再从他们做的事情中,去揣摩他们说的话背后他们的为人,你就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他们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都在你意料之中了。”陆形云道,“而我们的爹娘比较简单,他们没有一句话是真正为你好,所以他们的每一句话都不要太认真。”
穆芝:“!!?”精辟。
陆晏宁拧眉思索片刻,而后抬起头来:“你比较复杂,你大概是为我好的,而你虽然说了爹娘不好的话,但又不是在埋怨,你说出了我感觉得到但说不出来的正确废话,可他们是我爹娘,爹娘若不为我考虑,我要怎么才能不太认真。”
哈哈哈,自己的方法被用在自己身上是个什么滋味,穆芝见陆形云愕然了一刹,再见她这聪明伶俐的劲,还有这倔强的眼神,顿时欢喜得紧。
小小年纪就为爹娘浣衣,还不让人帮忙,受伤也不叫喊,各方面简直戳中了穆芝心里去,所以加上好感再去看,那资质绝对不差。
九岁尚未踏入修炼门槛,只需洗筋伐髓也能恢复初生时的纯粹,只要足够迫切想要修炼,那便差不到哪儿去。
陆形云道:“我叫陆形云,形状的形,云朵的云。”
那少女不高兴地撇了撇嘴,道:“你名字挺好听的。”
“是吗,你若是知道来历,就不会这样想了,”陆形云咳嗽一声,不似回答周天元时那般遮掩,“古书有云,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混混沌沌,行圆而不可败。爹记错了后一句,以为是形云。你呢?”
形圆和形云真是错了一个字,整句话支离破碎,只有完全不了解意思的人才会出这种错误。
“差不多,”陆晏宁道,“娘生我的时候,梁上的飞燕吵得她睡不安宁,但爹又赶不走那群燕子,所以她给我取名叫燕宁,希望燕子不要吵,但去登记名字的时候,老先生一听以为是河清海晏的晏,写了偏不改,所以我就叫这个了。”
陆形云一愣,轻嘶一声,啼笑皆非:“阴差阳错,却是好的开始?”
那少女也笑了,怕是普天之下再没有如此相似,荒谬得雷同的经历,半晌,突然认真地看着他,喊了声:“哥。”
陆形云心头一动,无奈地侧身对静默不语的金天机道:“我是不是该回一句妹妹好……”
金天机抿了抿唇瓣,目光示意他看另一边。陆形云望去。
陆晏宁表情难看,好似强烈隐忍着什么,沉声道:“……是弟弟。”
金天机是时补充:“所以他们叫你大儿子。”因为还有个小儿子。
“那你这身……”陆形云上下打量他。
“因为他们想要个女儿,所以只给我买这样的衣服穿,我其实不太能接受这个因果关系,但我从小穿肚兜,也习惯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像个女孩,直到你叫我姑娘。”陆晏宁眼里闪过泪光,“我从来不认为我的声音像女孩,直到你听我说了这么久的话,却还叫我妹妹。”
“我讨厌你!”他说完就跑进树林,还擦了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