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翊：“……”
　　我建议你用“我朋友”为前缀倾诉的时候，不要把自己的人生经历交代得这么准确。
　　展翊强忍着笑，一脸严肃：“嗯，然后呢？”
　　“然后，他回家的路费差不多攒够了，只要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走……”楚授趴在桌子上，耷拉着脑袋，“刚来的时候他是很想回家的，毕竟……是因为意外才留在这里的嘛。但现在的生活太开心了，他有点舍不得……可这里不是他的家啊。就……这边和家乡多少有点不一样，有时候也会不太适应的……”
　　楚授一段话里用了好几个“可是”、“但”这样的转折词，看得出来是真的在纠结了。
　　展翊不解：“所以他是在纠结要不要回家？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回家了又不是不能再过来了。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何况以你……”
　　他本来想说“以你的经济能力”，突然一想不对，他还在假装没听懂楚授的“我朋友就是我”，赶紧改口道，“……以现在的交通发达程度，高铁飞机不是随便坐？实在不行就网上包个车。距离再远，两个地方总归还是交通互通的嘛。”
　　“不不不。”楚授摆手，“我……朋友那个家乡真的特别远，特别偏僻。不通车也没有公路的那种……”
　　展翊：“？”
　　都这年代了，还有没通车的地方？
　　他看着面前精致漂亮的楚授，无法想象这么细皮嫩肉的男孩子会出身于公路都没有的山沟沟。
　　这不科学！
　　不过看楚授真心在纠结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
　　展翊：“也就是说，你那个朋友，如果回家了，就没法再到这边来了？”
　　“嗯……”楚授歪着脑袋，想了想，“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办法，就是代价比较大……”
　　展翊眼前就生动形象地浮现出楚授一个人背着巨大行李行走在崇山峻岭土路上的画面……
　　“咳。好吧。”展翊道，“我大致明白你……你朋友在纠结什么了。”
　　楚授撩起眼皮，求助地看着他：“那你觉得呢？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回家吗？”
　　展翊思考片刻，说：“你丢个硬币吧。”
　　楚授：“哈？？？”
　　楚授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展翊还真就从钱包里掏出一个硬币。
　　别说这二维码支付的年代怎么还有人随身带钱包，像展翊这种级别的总裁，钱包里居然还有硬币，简直是神奇。
　　展翊看到他眼里的震惊，笑道：“这是我的决策硬币。当我犹豫不决两边摇摆的时候，就会丢硬币看看。”
　　楚授：“……这么随意的吗！”
　　展翊：“丢丢看就知道了。”
　　楚授本来还想说自己这事儿拿硬币来决定，太儿戏了吧，转念一想，展翊那么大个公司，也靠抛硬币来决策……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事儿也不大了。
　　楚授看着展翊递过来的那枚硬币，忽然有点怂。
　　“……你帮我丢吧，我不会。”
　　“好。”展翊笑笑，“那就正面回家，反面留下。”
　　楚授：“……嗯。”
　　展翊以一个漂亮的姿势把硬币弹向空中。动作很熟练，看得出来平常是真的经常拿硬币来决策了。
　　硬币在空中飞快旋转着。
　　楚授盯着那枚硬币，心脏狂跳。
　　他的动态视力很好。在硬币真正落地之前，他就可以猜出最终结果了。
　　然而，还没等硬币落地，“啪”的一声，展翊一伸手，接住了下落中的硬币。
　　“……？”楚授愣了一下。
　　展翊双手盖住硬币，伸到他面前。
　　“你觉得会是哪面？”展翊问。
　　楚授呆呆地看着他的手。
　　无法估算。
　　因为展翊半路截胡，他没能看清硬币最后的朝向。
　　“我……不知道……”楚授有些紧张，又有些慌乱。
　　他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可是，当他真的慌乱起来的时候，展翊却笑了。
　　“现在，你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吗？”
　　展翊并没有打开双手，因此楚授的视线仍旧粘在他手背上。下意识地在为即将揭晓的答案紧张。
　　听了这话，楚授还有些茫然：“……啊？”
　　展翊仍旧没有把答案展示给他，只是让他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手。
　　那枚硬币被严丝合缝地盖住，无从窥视。
　　展翊道：“我抛硬币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楚授一怔，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情形。
　　当硬币被展翊截胡的时候，他心里的杂念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念头：
　　正面回家，反面留下。
　　——万一是正面，怎么办？真的要走吗？
　　一瞬间，他明白了。
　　“我悟了大师！”楚授激动起来。
　　展翊笑道：“那现在？”
　　楚授：“回家！”
　　展翊身体一僵。表情裂了。
　　楚授意识到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回我跟林静远的那个家！”
　　“哦……”展翊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展翊亲自开车，送楚授回去。
　　楚授的心情终于好起来。一路上都扒在窗玻璃上，睁大眼睛看外面的风景。
　　路过繁华的市区街道，他看到商场外面巨大的LED显示屏上，在播放着由影帝出演的《我为祖国摘星辰》拍摄花絮。
　　人行道上的年轻女孩，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激动讨论即将到来的云川粉丝见面会。
　　坐在花坛边缘吃便当的白领，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美食视频的画面。
　　“那是林静远的视频！”楚授乐了，“惠灵顿烤肉！烤的时候滋啦滋啦的，听着特别诱人！视频拍出来是好看，结果为了好看，肉买得太大了，我们吃了好久才吃完！”
　　“嗯。”展翊侧过头，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忧愁不适合他。
　　像小孩子一样，咋咋呼呼嘻嘻哈哈的，才像他嘛。
　　展翊察觉到自己情绪的波动，不由得收回目光，敛去心事。
　　来晚了，也没有办法。
　　他现在很幸福，就好。


第五十六章
　　楚授回到家的时候，林静远正在厨房里做东西。
　　“咦？”楚授有些惊讶，“今天怎么没去工作室？”
　　他嗅了嗅鼻子，“什么东西，好香啊！”
　　林静远现在和扶摇合作，创立了自己的视频团队。由各大厨具品牌出资赞助，打造了一个梦幻厨房，当做日常拍摄取景地。
　　林静远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室那边，已经很少在家里拍视频了。
　　“今天巧克力豆终于发酵好了。”林静远笑着，从烤盘里拿起一粒棕黑色的小豆子，“你看，刚刚烘干了拿出来，表皮都脆了。”
　　“哇。”楚授惊喜地睁大眼睛，凑过来，“终于成功啦！”
　　林静远最近在做手工巧克力。这个巧克力可不像一般手工巧克力那样，买现成的巧克力回来融化做造型。
　　林静远是从可可果这一步做起的。
　　先是网购了新鲜的可可果，清洗之后放在特定的温度里发酵，让可可豆呈现出特有的风味。
　　然后把发酵好的可可果烤干、去掉表皮，再碾磨细腻，就获得了可可粉。再往里面加上白砂糖、牛奶、坚果之类的，就得到真正的巧克力了。
　　说起来简单，没想到真正动手的时候，林静远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明明是按照网上的教程资料来的，可是可可豆总会在发酵过程中发霉。
　　一旦发霉就得重来，而且本身发酵过程就要持续好几天，因此失败的时间代价非常。
　　林静远前前后后已经失败了十几次了。就连旁观这一切的楚授都感到灰心丧气，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早就放弃了。
　　可林静远没有表现出丝毫沮丧，仍旧认认真真地调整着温度、湿度。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小心处理那些豆子。
　　终于，在今天，可可豆发酵完毕了。
　　楚授也非常高兴。
　　“我来帮你！”他凑到林静远身边，跟他一起给可可豆去皮。
　　发酵之后就是烘干。烘烤过的可可果，表皮都干裂翘起，露出里面棕黑色的豆子来。
　　手里的可可豆热烘烘的，散发出焦香。整个厨房都被可可豆的香气填满，楚授很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眯起眼睛，身心愉悦。
　　“你喜欢牛奶巧克力，还是坚果、水果之类的？”林静远侧过头，视线被他的笑容吸引。
　　楚授喜欢吃甜，受不了太苦的东西，林静远知道，所以自动把“黑巧克力”这个选项过滤了。
　　楚授看到桌上已经准备好牛奶、坚果，还有新鲜的草莓和甜橙，不由两眼放光。
　　“我都喜欢！”他期待地看着林静远，“可不可以都做？”
　　“好。”林静远微笑，“都做。”
　　搅拌之后是调温。林静远拿出一块大理石板，清洁干净之后把融化的巧克力倒上去。他一边给楚授讲解，一边用铲刀把巧克力来回刮切几次，算是做示范。
　　楚授看得跃跃欲试，林静远就笑着把刮刀给他：“你试试。”
　　楚授刮了几次，只觉手感异常奇妙。整个人都愉悦了。
　　调温之后的巧克力浆，只要倒进模具里定型、冷藏，就变成外面商店里售卖的那种巧克力了。
　　“就这样倒进去吗？”楚授端着大碗，歪着头问。
　　“嗯。”林静远伸手，从下面帮他托着碗，“就这样，一点点往下倒……对。”
　　林静远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模具。有传统的长方形网格，有简单的几何图形，还有各种小动物。
　　其中居然还有章鱼和海獭！
　　这种造型的模具外面买不到，一看就是专门定制的。
　　楚授不禁感慨：“这次的视频成本好高啊！是哪个巧克力牌子赞助的吗？”
　　他刚刚已经拿手指沾了点巧克力浆尝过了，口感非常棒。比外面卖的任何一种巧克力都好吃。
　　林静远把模具在桌上轻轻砸了几下，去掉里面的气泡。然后把所有装着巧克力的模具放进冰箱。
　　他站在冰箱前面，背对着楚授。轻声说：“这次不是拍视频。”
　　楚授：“啊？”
　　对哦，刚刚玩得太开心，都没注意到，做巧克力的时候摄像机都没开。林静远根本没在拍视频。
　　林静远垂着眼睛，静默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
　　“你的母星，是什么样的？”
　　楚授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不过既然知道了他是外星触手怪，会好奇也是正常的。
　　楚授便给他描绘了一下自己的母星。
　　粉红色的大气层，一天之内可以看四十几次的日出，还有呼吸间猴面包树的味道。
　　说着说着，他鼻子有些发酸。
　　那毕竟是他的母星，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想念，肯定还是有一点的。
　　楚授抽抽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
　　林静远看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嘴唇。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一样，问：
　　“那，人类在那里，可以生存吗？”
　　楚授歪着脑袋想了想：“应该没问题。母星的生态环境比蓝星更好，温度、湿度、氧气含量也都更加稳定。相比之下，人类去那边生存可能反而比在蓝星更舒服。”
　　林静远笑笑：“那就好。”
　　楚授看着他那“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的表情，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等等……你要去？！”
　　“嗯。”林静远凝视着他，很认真、很郑重地说，“你回去的话，我就跟你走。”
　　楚授呆住了。
　　“你本来就是因为意外才降落到蓝星的，这一年以来，也一直为了回家在努力。”林静远的声音很温柔，“想想也是。你的母星，那么美好，像童话世界一样。蓝星就不一样了，光是气候你就适应不了，夏天也很辛苦，冬天也很辛苦。而且你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什么都要从头学起。很累吧。”
　　“我如果是你，也会很想家的。”
　　“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真好。”
　　“可我舍不得你。”
　　楚授瞳孔微微一颤，睁大眼睛，看着林静远。
　　林静远仍旧微笑地看着他：
　　“一想到你要走了，我就难过得要命。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可我不能挽留你。我知道我如果开口，你会为我留下的。你这么好，这么温柔，只要我开口求你，你一定会为我留下的。你太善良了。”
　　“可蓝星不是你的家。我怎么能拦着你回家？”
　　“我就这样难受了好多天。一直不知道怎么办。”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通啦。”
　　计时器忽然响起。巧克力的冷藏时间已经到了。
　　林静远没有去管计时器，任凭计时器“滴滴滴”地响着。
　　他凝视着楚授，眼睛里带着笑意。温暖而柔软，像把一颗心捧出来。
　　“如果你要走，那我跟你一起走，不就好了吗？”
　　楚授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你、你这是……”
　　“嗯。”林静远摸了摸鼻子，脸上有些泛红。却还是忍着害羞，微笑地看着他，“我在告白。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就是这样的意思。”
　　咚。
　　像寺庙里的大钟，楚授的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好酸好胀。
　　楚授的视野一下子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