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追着追着,季雪庭等人就跟着剑意一直追到了幽岭的最深处。
此处便是连最凶恶,最蛮横的妖魔都早已不复存在。
甚至连鲁仁都咂舌道,怕是连上界仙官,也没有一人曾经到得此处。
幽岭之地,越是往深处走,瘴气就越是浓厚,而如今萦绕在四人身侧的瘴气,已经半凝结成了实质,碰上去绵软湿润,令人作呕。
天,地,时间,仿佛都已经被那种湿漉漉,散发着恶臭的瘴气给吞没了。
若只凭着季雪庭,那鲁仁还有金乾多,便是有剑意指路,恐怕最多也只能走到半路,便再也没法再往前。
幸而他们之中还有一位天衢。天衢乃是上仙之尊,且他在天界之时便时常以天魔为食,所谓术业有专攻,到了此处由他挡在前面,便是这最为棘手的瘴气,仿佛也不算什么。
只见天衢割开指尖,伤口中慢慢探出一朵血色莲花。天衢面不改色取下莲花,以灵力做燃料点燃了莲花中间的花芯。
一团散发着淡淡莲香的金光顿时四散开来,像是有形有质的罩子一般,将四人都护在了光线之中。
金光所到之处,瘴气尽数消散,速度之快,举世罕见。
金乾多原本对天衢是一万个看不上,可等到天衢拿出了莲花,金乾多却不由往那莲花上多看了几眼。
“唔,这是……”
季雪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此刻竟然不自觉地留意起了师兄对待天衢的态度。他以余光瞥着金乾多,发现金乾多正在默默地观察着天衢身上的念蛇和莲花。
【师兄,可是有何不妥?】
季雪庭以秘音问道。
金乾多这人平时仿佛是个大大咧咧,十分不拘小节的狂放人士,但季雪庭很清楚,自己的师兄等闲不会把心绪外泄。可如今金乾多看着天衢的模样,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显得十分在意。
听到季雪庭询问,金乾多沉思片刻,才十分迟疑地回道:【雪庭无须担心,只不过这可破万邪诸毒瘴气的莲花,配合上这些恶心的黑鳞长虫,倒是让我想到一些不靠谱的传说秘闻来。雪庭大概也有所闻,传说中破开梵卵开天辟地的那位古神,似乎也是身负莲血,半身为人,半身为蛇。】
开天辟地,身负莲血,半人半蛇的古神?
为何自己身为仙官,且在世间修行了三千多年,竟然从未听说过?
季雪庭正待再问,金乾多又补充道:【此事容我之后回山后再细细探查,关于创世之说,实在是众说纷纭,多有以讹传讹的荒谬之言。即便是我,也只是依稀记得这么个传说……】
正在此时,四人周围忽然间金光大放,之前漆黑一片的瘴气骤然退去,一片芳草缤纷,嘉树葱茏的秘境现于眼前。
“这里是洞天福地,还是我们误入了什么古仙设下的小世界?”
季雪庭皱了皱眉,喃喃问道。
眼前的美景绝非天成,且不说他们之前走过的那一片瘴气,就说他们如今所见:这一小片秘境不过十里之地,抬头看天,只见一轮晶莹剔透的明月悬挂于天,可同时与那月亮并列的,还有一团暖阳。
星光璀璨,晚霞灿烂,显然绝非自然景致。
再看周围,春花,秋叶,夏草,冬雪,小小一片地盘,竟汇聚了四季之景。
“不像是洞天福地,更不像是小世界。我没探查到任何仙法咒术。”
金乾多喃喃道。
眼前景色不可谓不美,可金乾多的脸色却变得异常严肃,就连那胖胖的肚子都收了点,显然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而鲁仁也更加慌张,紧跟在金乾多之后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我这边,与天庭也断了联系。”
他扬起手,只见几张牒文半燃不燃地留在他的掌心,青色的火焰在仙力的催发下苟延残喘地燃烧着,但自始至终不曾吞没半个字符。
天衢放出了念蛇,沉默了片刻后,也淡淡道:“此地四面八方都已被彻底封锁。”
“只能进,不能出?”
季雪庭与他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接口道。
天衢点了点头:“是我无能,竟然看不出此地玄妙。”
这地方确实古怪,若说是秘境,细查其中一草一木,皆是天然。
可若说是自然之地……
天衢可不知道这世间有什么地方,会自然而然地形成这种天地法则都产生了混乱和扭曲的密闭空间。
金乾多小心翼翼地放出了一把算盘珠,然而放出去了之后就再无声息,竟然连收都没收回来,这叫金乾多眼底的焦躁又多了几分。
“沙沙——”
忽然间,几人身侧的灌木丛动了动。
“谁?!”
鲁仁尖叫一声,整个人直接跳了起来。
可应和他呼喊的,却是一只从灌木丛中冒出来的兔子。
那兔子抖了抖皮毛,望着秘境中忽然出现的四人,好似十分好奇一般地动了动耳朵,微粉的三瓣嘴微微翕张。
若是那一团毛茸茸的皮毛上不曾长着歪七扭八好几团兔头,它这个动作,看上去多多少少还称得上可爱。
第101章
那只兔子生得实在恶心,四人见过的妖魔鬼怪数不胜数,却都没有见过如此模样的怪物。
天衢眼神微沉,正欲放出念蛇,那只怪异难看的兔子却忽然间直立起身体,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打算逃走。只可惜它还没有来得及跳起,半空中忽然间落下了一大团阴影,直接将它撕成了血花四溅的一团碎肉。
那是一只类似于鹰的生物。之所以说“类似于”,自然是因为它也与那只兔子一样,外貌有异。只见它身上鸟羽斑斓,色彩缤纷,鸟羽之中偶尔还可以看到几棵冒出来的花藤,藤上生着血色的花。
若只看外貌,这倒是一只颇为漂亮的鸟。
可是,它的“爪子”却并非鸟爪,而是一双纤长,秀美的人手。
那双人手上生着尖尖的,弯钩状的指甲,有一根手指上还戴着一枚戒指。
如今它正用这双手,灵巧地在怪异兔子那团还散发着缕缕热气的碎肉中翻找不停,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偶尔会将目光凝在季雪庭等四人身上,但片刻之后,那眼珠又会迅速转到另一边去。
而季雪庭很快就注意到,在兔子被剥开来的皮肤内侧,似乎还生着密密麻麻的疣状物,哪怕兔子本身已死,那些皮肤内侧的肉疣依旧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蠕动个不停。
那只鸟挑挑选选,就是为了避开兔子内脏间那些长着奇怪东西的部位。
很快,它就找出了几团葡萄一般串在一起的,仿佛眼珠子一般的内脏,含在口中一口吞了下去。
寂静的空气中立刻就响起了一阵难以忽略的“咕叽”“咕叽”的奇怪声音——正是来自于那只鸟的腹部。想来就跟那只兔子一样,这只鸟的体内,大概也长出了自然鸟类不应该有的东西。
“呕……”
季雪庭能够看到的,其他几位自然也看得分明。
鲁仁差点呕出来,而金乾多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即便是能保持冷静的另外两人——季雪庭和天衢,如今神色也变得格外凝重。
“是混沌。”
天衢环顾周围,忽然轻声说道。
“没错,只有混沌之力会产生这种……东西。”
季雪庭斟酌着词句,缓缓应了一句。
世界初始,充斥在宇宙之中的只有一团蒙昧无序的疯狂之质。
直到日久天长,在漫长的时间中,在黑暗中出现了一颗梵卵。梵卵破开,这世间便出现了一名古神,时间远久,此世之中的人早已无从知晓祂的容颜姓名,唯一知道的,便是祂以浩瀚仙法,从那无尽无休的黑暗与疯狂中,慢慢沥出了一小团秩序与规则。
祂以秩序与规则为基,将所有有形有质的物质化为了一方世界。
这便是如今世人所栖的此方世界。
然而,在世界之外,被分离出去的那些东西,那些一旦沾染便会彻底疯狂的极恶混沌始终都在。是那位不知名的古神在此方世界与大虚之间布下了前所未有,延绵至今的古老封印,将大虚隔绝在外,这才有世间亿万年的安宁繁华。
古神所布的封印乃是天地法则的一部分,按道理来说,即便有裂缝,也不过是结界外混沌潮汐冲击所致,只需要等到混沌潮汐退去,结界便也将自行修复,以确保世界安宁。
这一点乃是所有修行人必备的常识。
可如今,季雪庭却觉得这所谓“常识”似乎有点儿不稳妥了。
“我感觉很不好。”紧接着他又说道,“虽然景色不同,但是这里给我的感觉很像是……”
“瀛山。那座地宫。”
根本不需要季雪庭说完,天衢便沉声应道。
两人随即对视一眼,接着便一起将目光投到了不远处徘徊不定的凌苍剑上。
凌苍剑是追着君慕青来到此处的,而现在,这巴掌大的鬼地方却压根没有君慕青的身影,反而是凌苍剑如今正在不远处一小片平静如镜的小水洼上不停晃动。
“混沌?!那玩意不应该是在大虚之中吗?”
一旁的鲁仁还在纳闷,季雪庭却已经转过身朝着那小小的水洼走了过去。
“君慕青之前说过,大虚与现世之间的结界有了裂缝。”季雪庭喃喃道,“也许是有混沌之力顺着裂缝外泄到此处了。”
话音落下,季雪庭已经一手握住了凌苍剑。
冰凉的剑身在他掌心中低鸣不止。
“只不过叫我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天庭自始至终无人得知也无人前来处理?竟然叫这个地方变成了这样一处怪异所在。”
季雪庭又道,说话间他的目光在鲁仁脸上点了点。
鲁仁当即开口解释道:“我们当初在通明殿的时候,可是半点风声都没收到,底下人传来的消息里,也从未提到过大虚裂缝的事情。”
顿了顿,鲁仁又道:“天庭在六合八荒八极都布下了严密的阵法,若是大虚结界真的有所不妥,无论如何我们都应当会知道才对。”
金乾多冷笑了一声,应道:“哦?那这位仙君可否解释一下这里的异变又是从何而起?”
鲁仁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他瞪着金乾多,仿佛要骂人,可最后却什么都没骂出来。
“此地古怪得很,师兄,鲁仙君,所有疑问都等此间事了再提吧。”
季雪庭忽然开口,止住了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对峙。
听到他的话,鲁仁与金乾多互看一眼,各自冷哼了一声,随即各退一步,凑到了季雪庭身边,两人的目光都定在了他的手上。
“凌苍剑既然在这里,就证明君慕青肯定也在这里,我们没见到他,只能说明这鬼地方定然还有别的机关。”
季雪庭对上师兄与鲁仁的视线,轻声解释道。
“而若是我猜得没错,这水洼之下,应当别有玄机。”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周围几人的表情。
“然而此地早已被混沌之力异化,想来时间,空间,阵法,也都被不同程度地异化,我也不敢保证跳入水洼之后会有什么遭遇,你们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金乾多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得了,别废话了,这鬼地方别的出路都被封住了,这水洼底下就算是龙潭虎穴不也得跳么,不然留在外面跟那多头兔子人手鸟一起打麻将?”他瞪了季雪庭一眼,猛然上前一步,“这些日子不见,怎么觉得你这家伙愈发婆婆妈妈了?罢了,我先走一步,你稍后再来。”
话音落下,只见金乾多掐了个指诀,在身上布下一道护身符,接着便直接越过季雪庭,朝着凌苍剑剑尖所指的水洼跳了下去。
金乾多生得胖壮,动作却快如闪电。
一番动作,根本叫人来不及喝止。
“师兄!”
季雪庭一惊,连忙喊道。可就这么短短一瞬,金乾多庞大的身躯早已以一种不同寻常的速度消失在了那看似不足半米深的水洼之中。
季雪庭的脸色变了。
金乾多跳水洼的时候固然是一副骂骂咧咧的模样,可季雪庭哪里会不知道,金乾多这纯粹是因为担心水洼之下有别的危险,刻意抢先一步为他探路去了。
可季雪庭怎么可能让金乾多独自冒险,而自己只是在安全之处干等?
“走。”
他一抬手,收起凌苍剑,正欲跟在金乾多身后也跳下水洼,腰间却忽然一紧,却是天衢直接将他抱在了自己怀中。一条念蛇自然而然从天衢袖口中爬了出来,将两人牢牢缠在了一起。
“我们两人一起。”
面对着季雪庭的目光,天衢神色不变,淡淡道。
说完便抬脚踏入了水洼之中。
两人的身形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
“等,等等?季仙君?天衢仙君?”
如今站在水洼旁的,便只剩下鲁仁一人。
他低着头,看了看那看似平静的水洼,呆滞了片刻,满脸苦涩。
“……你们等等我啊!”
话音落下,鲁仁咬着牙,也硬着头皮跳了下去。
……
跳入水洼之后,迎面扑来的并非是湿润冰凉的水体,而是冰冷彻骨,锋利如刀的风。
狂风呼啸而来,吹得季雪庭几乎睁不开眼。
明明只是从一处看似站进去连腰都浸不湿的水洼中跳下来,可如今他们却像是从登天梯半途踩空落下去一般,一番天旋地转,也不知道在空中被风卷着吹了多久,这才觉得脚下一实,轰然被甩落到了一片花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