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是真的吗?天衢仙君真的……杀妻证道?不是说那都是……”
“我跟你说,这个当初啊……”
……
季雪庭:“……啥????”
季雪庭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勉强强把天衢仙君这个名头与记忆中一张已经有些模糊的脸对上了。
然后他就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默。
他往前看了眼往前看了一眼,面前引路的仙娥依旧是南天门打卡上班时那副高冷,平静,面无表情的模样。
就是一对兔儿逆风歪歪往一边倒,仿佛恨不得能伸出三尺长,再去那几名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唠嗑的仙女小团体里多听点东西回来。
季雪庭就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还是应该解释一下。
“其实……那个吧……当初那事正算不上杀妻证道。”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
然后他就看着面前仙娥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倏然转了个方向,对上了他的方向。
“当初那位仙君不过是刚好下凡去历情劫,而我……也不过是应了劫而已。”
季雪庭说道。
话音落下,他便觉得面前那仙娥的耳朵微微垂了一下,既然显得有些失望。
而且失望的原因,可能就是季雪庭如今的语气真的很平淡,而他的解释听上去也显得特别无趣。
季雪庭有些无奈。
他倒是想要把当年的事情说得肝肠寸断婉转动人一点,奈何当初发生的事情,确实就是这么平淡且无趣。
三千年前,凡间有一国名为理国,朝代为宣。
季雪庭便是这宣朝理国国主的幼子。他母亲乃是国主宠姬,连带着他也格外受宠。
无奈季雪庭先天不足,身体极弱,从小到大几乎是在药罐子里养大的,人人都道他怕是活不久,于是对他愈发宠溺,最后养出了个金玉其外,见风就倒的病秧浪荡儿来。
十八岁那年冬天,季雪庭受了一场风寒,差点儿嗝屁。
结果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方士给他娘塞了个馊主意,说是世家晏氏那位少主晏慈,乃仙人托生,必然自带护体仙气,不如请入宫中跟季雪庭做个贴身搭伴。以那晏慈的仙气冲一冲季雪庭的病气,许是能护得季雪庭多活个一年半载的。
哦……忘了说晏慈。
晏慈,字归真。
那也是当年理国名人。
说是其母有孕时梦到白星入腹,而他诞生时更有满室馨香,红光映得夜如白昼,最稀奇的是,产房外院落里的青石板忽而全部化为碧波,平地生莲,莲有五色,朵朵生香,三日之后才凋谢。
这事当时据说是引起了全国轰动,无数术士方士来了又去,都说是晏家这位公子来历不凡,怕是仙人转世。
所以后来世人都称这位公子做“莲华子”,真名倒是少有人称呼了。
而晏慈倒也不负众人所望,生得是玉树兰芝,气度宣朗,美名远播……与宫中那位病秧混世魔王形成了鲜明对比。
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那少主十岁时遭歹人所害导致眼盲,好端端个仙人转世,变成了个仙风道骨的漂亮瞎子。
世人都道这晏家少主实在可惜,但季雪庭他娘,他爹,他哥,他一家人都觉得这简直是天赐良缘——
然后就是一则恶皇子横夺俏瞎子的恶俗剧目。
晏家的瞎子少主就这么被被昏君妖姬抢进了宫,然后强行与自家恶霸儿子绑在了一起。
日日相伴之下,那病秧子仗势欺人,最后……违了天伦常理,行了苟且之事。
大概是这般魔幻发展,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没多久,理国就破了,而原本的混世魔王便也成了落水狗。
还是晏瞎子心善,不忍昔日情人被新帝拉去祭天,于是向新帝求情抢下了季雪庭的一条命,把人养在了别院。
此间事了,晏瞎子机缘已到,就这么飞升了。
……
这个故事里那个倒霉瞎子晏慈,自然便是现今八卦故事的中心人物天衢仙君。其实要说起来,季雪庭与他之间本应该是挺圆满的故事。
历劫时那番情缘,正好用季雪庭那条命还清。
然而,不巧就在凡人无知。
天知道是听了什么人的胡言乱语,还以为飞升需要断绝七情六欲,而这要断情,就需要情劫中另外一人的心去炼灵药。
所以,三千年前,凡人季雪庭的心,就被挖走,然后做了那么一副药。
当然现在看来,那些人的想法简直可笑至极,无论是历劫仙人还是修行飞升,最怕的就是因果牵扯不清而缘劫不断。若是真的挖了爱人的心去炼药,那不正好又牵扯出多余的因果。
所以,当年天衢仙君之所以渡劫成功,说白了就是勘破了情障,与他再无牵挂而已。
那副用活人心炼出来的药,实在是个笑话而已。
至于季雪庭还是凡人时的撕心裂肺,万般苦楚……又与那仙君何干?
更何况……
(天衢……仙君……)
季雪庭在心中重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真的很陌生。
他想。
更何况……让他曾经痛彻心扉,劫难不断的那个男人,明明叫做晏慈。
……
……
苦海无涯终到岸,三千年后季雪庭倒是真的能心平气和回忆往昔,却没想到……他阴差阳错间,以这般奇怪的体质飞升之后到了上界,这天庭中众人反倒是炯炯有神,十分激动于那段凡间的寻常往事。
就连那笑话一般的挖心炼药,也演变成了奇怪的杀妻证道。
“……其实天衢仙君当时只是个肉体凡胎,事发之时也不在京城之内。他之所以能飞升,完全就是机缘到了大彻大悟。哪里是杀妻证道。而我……我不过是倒霉而已。”
季雪庭觉得做人还是要厚道。眼看着其他人这么添油加醋捕风捉影说那天衢仙君的种种八卦,赶紧开口帮他解释起来。
结果他说得口都快干了,那仙娥却微微偏了偏头,睁大了眼睛轻声道:
“真的吗?我不信。”
第3章
季雪庭听到那仙娥这般回应,不由微微一愣,心中甚至有些迷惑,还以为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得罪了对方。
然而再看那仙娥表情,却像是并无恶意,宛若是真心发问一般。
季雪庭只能苦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答。这般大眼对小眼沉默了片刻,兔耳朵的仙娥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耳朵微微晃了晃,假咳了两声,又带着季雪庭往前走了几步。
然而走着走着,仙娥想起自己之前听到的那些传言,只觉百爪挠心,终究还是没忍住又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季雪庭。
“那个,要是真像是你说的那样,那也太奇怪了一点,”仙娥环视周围一圈,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音,她小声地冲着季雪庭道,“要知道,三千年前天衢仙君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差点儿把三界都掀翻了,就是为了——”
“啥?”
那仙娥的声音压得极低,有因为某种不自觉地畏惧而变得格外含糊不清,以至于季雪庭原本就听得很是艰难,再加上此时好巧不巧有风吹来,风声太大,仙娥含含糊糊地问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紧接着那仙娥便也没机会再重新复述自己的问话了,因为刚才吹来的那阵风不是普通的风……是混合着花香与凤鸣的清净之风。而那阵风所到之处,凛冽浩瀚的仙人威压就宛若千钧巨石,硬生生直接朝着场中众人砸了下来。
随后,便有仪仗车架伴随着那清风驰云而来。
伴随着天女撒花,凤鸟引路,那架势实在是仙气浩荡,瑞光万丈,十分之威风。
……
被车队四溢的威压震慑,这一刻在场所有小仙都不约而同地噤声垂首,恭恭敬敬地朝着来人方向行起了大礼。
而季雪庭也是头晕脑胀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怕是刚好遇到了传闻中的上仙出行。
感谢他为了飞升而囫囵吞枣看的那一堆仙界综论,不然恐怕到了这时候他依旧没法搞清楚状况……当然,严格说起来其实现在季雪庭依旧有些茫然。
要知道,虽然同担着个“神仙”的名头,但在这天界之中,哪怕是仙人,也有三六九等,高贵庸贫的阶级之分。
最末等的仙人,自然是季雪庭这种,飞升时连劫云都欠奉一朵的临时仙人,不过就是来天庭打个转留个姓名,好让人不至于变成非法行仙,随后便要回到凡间干活卖命,苦苦熬资历看能不能有朝一日转正。至于接引他的那位仙娥,虽比他好点,但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在这天庭中日复一日做着些接引洒扫之类的杂活,算起来依旧是食物链的底端。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这么惨,有些人修行有成,飞升后法力不错资质也还过得去,天道也不会错认,只要飞升,便有人引领着这些人前往通明殿,领些大大小小的司职,手下多多少少也有些干活指派的小仙……这便能算得上是仙界中的中等仙人了。
除此之外,自然还有那等或天赋异禀,或天生仙人,或天赋神通者,这些人一举手一投足,轻而易举便可排山倒海,天地震动,这就是传说中的上等仙人。
简称上仙。
要真算起来,上仙与寻常仙人之间的差距比起来,其实也并不比凡人与仙人之间小,哪怕是路过时不经意溢出的仙力,都很容易伤到普通仙人。所以为了维护这上界天庭中诸多普通仙人的精神与身体安危,这些上仙通常都只在九天之上的玄穹出没,等闲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然而,这一刻,理论上来说应该十分罕见的上仙……却直接出现在了下级仙人们最常往来南天门与通明殿之间的云路之侧。
……
搞得所有人都压力巨大。
……
季雪庭是不知道其他仙人感受怎么样,反正他完全就是靠咬牙苦撑。
头晕眼花眼冒金星腰酸背痛恶心想吐——
在这之前季雪庭可没想过原来被过于浓郁的仙灵之气挤压会是如此令人痛苦的事情。
若不是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才飞升上来,还没来得及去通明殿打卡,恐怕季雪庭这时候早就已经坚持不下去干脆放弃自我,直接掉回人间去算了。
只不过,若是那样的话,师父那边实在是难以交代啊……
记忆中浮现出了一张老脸,季雪庭打了个寒战,忽然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再……撑一会……就好了……
季雪庭垂头看着脚尖前那不断腾起的云雾努力安慰着自己:上仙法力高强应该也只是路过,不过须臾功夫应当就能走远了,到时候就没事了。
就在季雪庭这么想的时候,仙乐骤停,天女们紧紧搂住了自己怀中鲜花,凤鸟拢住了翅膀,噤若寒蝉。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天地。
而那辆承载着上仙的云车,就这么停了下来,而且,还正好停在季雪庭的前方。
季雪庭可以感觉到一道格外强烈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季雪庭:……
老实说,在这一刻季雪庭控制不住地觉得,自己飞升的这日子,怕是没看好黄历。
不然怎么感觉会这么不对劲呢——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几乎快要割开他的衣服,直接刺到他骨头里去。
“你……”
又过了片刻,季雪庭才听到一声格外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前方。
说话的人正坐在云车之中,身影模模糊糊,隐藏在层叠的帘帐之后。只不过,似乎是察觉到了季雪庭的目光,那层层叠叠的帘帐倏然间渐次向两侧拉开,将那个人的容貌展露在季雪庭的眼前。
白色。
这是季雪庭看到那位上仙之后,脑海中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字。
白发,白衣,甚至连眼瞳都是银白的。
那人便像是正常仙人在弱水中漂去了颜色,这世间的五色似乎都落不到他的身上。
说好听点儿,这天衢仙君是冷峻自持,喜怒不形于色。
说难听点……这位仙君看着确实是一脸阴郁,死气沉沉。
偏偏这位仙君的左耳上却还挂着一枚殷红华丽的莲花耳坠,于是这让人心悸的阴沉中,还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怪异。
而此时,这位陌生的上仙就那么睁着一双空洞的银眼,直勾勾地看着季雪庭。
……看得季雪庭控制不住地发慌。
甚至就连灵台都因为直视那位上仙而略有些不稳,吓得季雪庭连忙运起功法,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见……见过……天……天……上仙……”
谢天谢地,这时候季雪庭身侧那位兔耳仙娥也终于从极度震惊中回过了神,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开始对近在咫尺的上仙行礼。
就是因为太紧张,那仙娥行礼时兔牙都呲出来了,直接抵住了下嘴唇,导致她说话时也是结结巴巴含含糊糊的。
季雪庭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也没从她口中听清楚这位上仙的具体名号来历。最后也只能苦着脸,舌尖一滚,也将称呼含糊地带了过去。
“季雪庭见过上仙。”
季雪庭低声道。
然后努力回想着就职培训时晕晕乎乎记下来的礼节,恭敬地对着那位上仙又行了一次大礼。
“咳咳咳……“
季雪庭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身旁的兔耳仙娥在看到他这般举动之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