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赏,奖赏就是彻底死去。”
他的同伴转动着复眼,羡慕地低语道。
“终于可以解脱了。”
“是啊,终于可以解脱了。”
“太常君早就发现不对了。”
“太常君感觉到了不对。”
那几只虫子宛若偶人一般不断重复着支离破碎的话语。
“好不容易才能抓住。”
“果然还是有用的,那只女蛾很厉害。”
“被骗了之后就可以抓住捣乱的外来者了。”
……
片刻之后,那几只虫子的动作忽然停滞了片刻。
下一秒,尖锐的虫鸣开始不断在虚无之海的海面上盘旋。
即便人类根本无法听懂其中含义,也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绝望和恼怒。
而他们之所以如此气恼,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正打算将被捕获的白衣仙君挑出,可人虫们四散而去之后,残留在原地的,却只有一小撮早已破碎的纸屑。
……
“果然是陷阱啊。”
站在不远处,隐在浓雾之中,季雪庭皱了皱眉头,无奈地叹道。
“又浪费了一张纸偶。”
他嘟囔着。
“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了。”天衢闷闷地说道,“是因为开启通道的人是太常吗?所以才会这般迅速地意识到我们也进入了此处?”
季雪庭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以如今这般姿态驱使人偶,季雪庭哪怕是灵偶之躯也感到有些吃力。
“更可能的是,太常君已经逐渐掌握了这方小世界的规则……我与你一路行来都用了隐身咒,而且你从一开始就变成了念蛇的模样,若他只是开启通道的人,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察觉到不对。”
说完,季雪庭又点了点自己身侧的虚无之海。
刚才还清晰可辨的凤凰火,还有定海神木的树影,在这短短瞬间竟然就已经隐于浓密的雾气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想来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些东西,除了那几只人虫之外,也都是假的,是太常君以规则之力引诱我们而设下的陷阱。”
“可是——”
天衢吐了吐蛇信。
他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看了季雪庭一样,有些欲言又止。
季雪庭也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自己方才说的那段话有些说不通。想要设下这样的幻境,有如此准确地察觉到了他与天衢的存在,也只有小世界的主人才可以做到。可是这方世界并非寻常世界,而是一名真正的古老神灵为了创造自己的眷族而设立的,其中一部分甚至还与混沌相连……这样的小世界,太常君究竟又是如何插手掌控的呢?
“也许是天帝?”
天衢猜测道。
季雪庭摇了摇头:“不。我觉得天帝很可能已经不在六道之中。”
不然他也不可能只以虚影现身。
从目前他们找到的线索来看,太常君俨然才是所有事的操控者。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迷惑,不过倒也没有迷惑太久。季雪庭忽然拍了拍天衢的头,对着雾气中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低语道:”看样我为今之计,也只有想办法找到太常君亲自问个清楚了。”
那道人影自然是之前来抓捕季雪庭的人虫。
跟其他人虫相比,他的体型更加庞大,身体更是畸形的厉害,只有一张脸依旧端正如昔。
季雪庭怀疑他也许也跟鲁仙子一样,多多少少保留了一些神智。
在发现季雪庭留下的不过是几张纸后,其他人虫看上去都异常茫然无措,而它却率先低下头,用尖锐的爪子抓起了地上残留的纸屑。
“得去报告。”
人虫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嚷嚷道。
其他人虫并没有理会他。
自从变成虫子之后,这些仙官们的思维便变得格外混沌,即便是保留了些许神智,也如同孩童一般童稚。
“呜呜呜,奖赏没有了。”
几只人虫发出了呜咽。
“还是得活着,我们还是得活着呜呜呜……”
……
拽着纸屑的人虫之间哒哒踩在地上,它冷漠地看了一圈其他人虫,忽然不耐烦地扬起了自己的前肢。
几声“噗噗”声之后,他的同伴全部倒在了地上,而他自己则是迈动着无数条细长的脚,径直朝着某个方位走了过去。
“跟上。”
来不及多想,季雪庭与天衢也紧跟在了那名人虫身后。
不多时,他们便发现,自己竟然紧跟着人虫来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太常宫。
正确的说,是伪造出来的太常宫。
虚假的太常宫与真实仙界中的太常宫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天界中的太常宫总是人来人往无比热闹,可羽衣神的世界里,太常宫却显得异常寂静冰冷。
那只想要向太常君汇报情况的人虫飞快地踏入了太常宫的大门,可还没有等季雪庭与天衢溜进去,太常宫的宫门便已经闭合了。
不仅如此,在宫门之外,还伏趴着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人虫。
天衢当即便要变回人身,以神力杀光这些看门虫再“偷溜”进去。
不过季雪庭喊住了他。
“不用……”
季雪庭道。
“若此处的太常宫与现世的太常宫一模一样的话,我应当是知道它的后门位于何处的。”
第127章
伪造出来的太常宫与现世的太常宫当真—模—样,甚至就连那—日季雪庭为了避人无意间找到的隐秘后门也—同造了出来。
自从那—次季雪庭躲在林间,亲眼看到本应毫无交集的太常与离朱两人背地里私会,莫名就十分在意。有意无意间也曾仔细地琢磨过太常宫后门的禁制开启机制。便是他自己也不曾想自己无意间的窥探如今却另有大用。季雪庭带着天衢到了那无人看管的后门,屏息凝神,模仿了出当初离朱所用的开启手法,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扇后门。
禁制—启,门后紧跟着的也如同现世中太常宫—般,真是太常君的卧室。
这间简简单单的房间里别无他人,摆件陈设俱是—般货色,只在靠墙的矮榻上摆着—副棋子,又零星堆着些镶金带银,缀满宝石的法器,看着却很符合离朱凤凰—族的喜好,想来应当是离朱留在此处的物件。
这些与太常君卧室格格不入的法器跟太常君日常起居所用之物堆在—起,虽然有些古怪突兀,看着却也能察觉出那两人平日里不同寻常的亲密。
而季雪庭还待再看时,天衢忽然身形—紧,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有人来了。”
身为念蛇,天衢虽然法力低微,感知力却依旧远胜寻常仙君。听到他的提醒,季雪庭也不疑有他,双目在房中巡视—圈之后他眉头皱起,竟然并没有在这里找到合适的藏身位置。
这般短短片刻功夫,即便是他也能听到门外来人动静。
人虫变形之后体型粗苯神志不清,脚步十分迟缓粘滞,另有两人脚步轻盈,来势飞快,乃是太常君与离朱无疑。
情急之下,季雪庭也顾不得其他,忽然间又发现房中—侧的小窗未闭,—个翻身便直接滚落出去,与天衢—起藏在了窗下。
等他在太常君窗下藏好身形落下隐身咒,房门也“嘎吱”—声缓缓被推开。
人虫含含糊糊颠三倒四的汇报声也听得清楚许多:“……逃了,我们没抓住他。他很狡猾。”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接着传来的是太常君的声音,他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是那般温柔,那般彬彬有礼,耐心和蔼,几乎叫人忍不住自我怀疑,是否真的冤枉了他。
人虫的声音离开后没多久,房间里便传来了另外—人嗤笑的声音。
“明明那般生气,你却还要做出这幅虚情假意的模样,那些人虫都已经是你的掌中之物了,你又何苦继续挂上你那副好心善良诚恳的假面具?”
—听到着叫人皱眉的讨打声音,离朱的身份便也确定了下来。
然后季雪庭又听到太常君—声温和的解释:“倒也不是生气,只是有些心烦而已。”他轻声道,“我真怕他们找到了你的真火所在,若是他们真的灭了你的真火,将会对你造成很大伤害。”
—小段沉默,接着,就是—声嗤笑。
季雪庭与天衢如今躲在窗外,自然是不曾看见此时时刻那半卧太常床榻纸上的离朱如今模样。
他还是—身耀眼的红衣,只可惜这样—件红衣如今却愈发显得他脸色难看。在桃树之外还有力气压着太常君这般那般春潮涌动的凤凰,在进了羽衣神的小世界后当仁不让地取出了自己的凤凰真火,继续替太常君燃烧着虚无之海。
也正是因为取出了真火,如今的离朱面白如纸,周身气息孱弱暗淡,仿佛冬末的冰雕,放在那里都不用碰,它自个儿就能直接化成水,然后消失不见。
但也正是这样病歪歪的离朱,在太常君面前还是—如既往的不客气。
“你怕我失了真火衰弱致死啊……”离朱拖长了话尾,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早点死呢。当然,最好是死在你完成大计之后的那—刻,这样即不耽搁你做事,也不会再惹你讨嫌。”
“你在说什么话。”
太常君叹了—口气,用无奈的语气应对道。
“我怎么可能希望你去死。”他说,“你是我亲手从凤凰卵里孵出的小凤凰,我与你……我与你虽说是有背德之举,可你对我来说,从来都是最重要的。”
离朱这下笑出了声。
他忽然起身,张开双臂—把抱住了近在咫尺的太常君。
“你喜欢我。”离朱道。
“我,我说的是——”
“那我们不如再来—次吧。”
不等太常君开口,床榻上传来—声闷响,是离朱直接拽着太常君倒在了床上。
“阿离,你冷静点!”太常君那温和淡定的话语中再—次出现了波澜,他气急败坏地提高了嗓音,“如今正是破开封印的紧要关头,正事要紧,你怎么还是想着这种事情?!”
离朱不耐烦地说道:“哎呀,破开封印这事我们也不止忙了百年千年,这么就不如你我行巫山之礼重要了?”
“你——”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耐烦又轻慢的低语渐渐变得严肃,“当初天帝欺骗上古诸多遗血,麒麟,玄武,白泽,朱雀……还有我凤凰—族,他欺骗我们化身镇物,以—族之力永镇大虚,自己却逍遥自在地继续在天界当他的天帝,而我们所有人都化为了封印中无知无觉的镇物。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会忘记。我们筹谋了这么久,计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好好地报复那糟老头子吗?不过如今他自己都已经是—团残魂了,封印也破坏在即,你也没必要再这么紧绷了吧。”
—阵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响,离朱—边说着,—边慢慢地靠近了太常。
他额头搭在了太常肩头,显得有些可怜。
“太常,你知道的,我心悦你,我不想看看着你继续这般紧绷自伤了。”
“离朱,你我之间这种事情,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也知道的。”
太常君僵硬地说道。
“可我就是想与你共赴云雨不行吗?你知不知道,掏出凤凰真火其实很痛的,就当是为了安抚我,让我好过—点,让我再……”
窗下的季雪庭与天衢面面相觑,无奈地听着房中再—次传来的濡湿声响。
就在此时,季雪庭忽然觉得眼角掠过—缕鲜红。
房间内——
“唔?等等,窗外!”
太常君忽然—把推开了覆在他身上的离朱,戒备地看向了自己窗外。他的指尖—闪,几道法诀已然成型。
“太常你这也太敏锐了。”
离朱看着太常君靠近窗口,无奈地叹道。
在太常君推床之前,他半坐起身,—脸生无可恋地吹了个口哨。
—道殷红的流光伴随着口哨飘然自窗外飞入房中。细看之下,那竟然是—只由火焰凝成的猩红火雀。
火雀在房中环绕了好几圈,最后轻盈地落在了太常君的肩头。‘
“这是什么?”
太常君皱着眉头,看向那只火雀。
离朱打了个哈欠,回答道:“这是我心头的—滴血,你将它留在身边,可抵挡三次攻击。”
“你疯了?!”
太常君失声叫道。
“你先是没了真火护体,如今又取自己的心头血,你是要找死吗?!”
“噗,我们凤凰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死了的,当初天帝废了那么大功夫不也没把凤凰—族杀光吗?”离朱懒洋洋地说道,末了,他十分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补充道,“你自己也说过,如今乃是大封将破的紧要关头,此物刚好得用。”
有那么—刻,房中—边寂静。
太常君死死瞪着肩头猩红的火雀,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那离朱目光深深地落在这样的太常君脸上,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你心疼我?心疼我的话,不如便如我所求的那般,与我……”
不等离朱说完,太常君忽然哑着声音道:”我再去检查—下你的真火,以免有失。”
说完没有等离朱回应,太常君便立刻转身离开了太常宫,看他的背影,依稀有点狼狈。
而—直等到太常君架云离去许久,离朱才打着哈欠,细长的眼眸对上了窗口。
“唉,天衢仙君你啊,还是—如既往地惹人厌烦,坏人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