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初见天色昏暗,只是惊鸿一瞥,如今再见,方知自惭形秽,鸾鸟不着痕迹将袖口脏污处攥住,很紧张似的,磕磕巴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第64章 青山祭(9)
寂生的高大,模样又狠又厉,冷下脸来看人时威慑十足,他将慧班往后带,拦在面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鸾鸟跌宕往后退两步,咬了咬唇,“我只是听见铃铛声误闯进来的,实在不好意思。”
“走。”他呵道。
“你不要生气,寂并没有恶意……”他轻轻晃晃的从寂身后探出头来,舒眉一笑,浓墨重彩的眉眼潋滟又透彻,“对不住了,姑娘。”
鸾鸟腾一声身体僵直,她脸色爆红,摇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是我不小心闯进来打扰你们了……”
她弗开树嶂,一溜烟跑的没影儿了……
……
“寂。”他轻声叫他,眉目看不出分毫神色。
“?”
他不住俯身笑起来,“你把人家姑娘都吓跑了……!”
寂扶额,心道是哪个没良心的浑家让那姑娘羞红了脸,如今反而倒打一耙,这顶帽子扣在脑袋上可太大。
“寂……”慧班扯了扯手上搭扣,流光溢彩的金在二人手上辉映起来,“时间越临近,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寂顿了顿,若无其事将手掌压在他的脑袋上,青丝顺滑凉腻,触感十分之好,令人流连不止。
“别怕,我在。”
二人之间,分明一眼就能看出慧班才是被保护者,然而在这段关系当中,最不安的其实是寂。
慧班夜醒时轻微动身,寂便倚在一旁即刻睁开眼睛,目光随着他的身体而移动,说是丢怕了也好,太过不放心也罢,寂其实也是个很需要安全感的少年。
……
“快!麻利点,这里边儿全是些金贵东西,要是磕了碰了一百个你们也赔不起!”
库房积灰,长久未开的锁扣已然生锈发黄,细长的钥匙插不进锁口,管事暗骂了声,“给我找把斧头来!”
祭司府各处张灯结彩,有些物件急需调用,这是小公子的头一次神乐舞登台祭祀,万事也马虎不得。
“都闪开!锤子来了!”
铜门锈迹斑斑,足有一眼望不到顶头,在这昏暗的暗道地下,很难想象祭司府的库房占地几何。
“一……”
“二……”
“三……!”
“咣当”一声,门锁掉落下来,尘封已久的库房积灰堆叠,几人扯开铜门,一股子腐朽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天!这里这么黑……”
说话那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鉴,“管事……我们来这里找什么东西啊?”
管事从铜门往内的嶙峋墙壁上摸索,并不搭话。
“咔嚓”一声,断断续续的昏黄灯光明明灭灭,终于在几秒之后稳定下来。
众人吹灭火把,管事方才回道,“一个八宝漆墨铜盒子,里头有两颗珠子,找就是了。”
“管事……你不知道这东西在哪里吗?”一旁侍者走在中间,声音略有些颤抖,“这里这么信任,东西又这么多,咱们上哪儿找去啊?”
“我也不知道……”他烦躁开口,摸了摸脑门。
“这老爷去世的太过急促,没说两句话人就咽气儿了,谁知道那东西放在哪里,徐伯让咱们找,那就是肯定有的,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给它找出来。”
“一个两个都打起精神来,听见没有?!”
“欸!知道了管事。”
“嗯。行了,都分散开,四处都看看。”
偌大的库房昏暗阴潮,又因建在地下密不透风,虽然有微弱灯光,但依旧很难在众多箱子里扒拉出那只所有人都未曾见过全貌的铜盒子。
“喂!谁给我个火把!这边太黑……”话音戛然而止,他冷汗瞬下,止不住吞咽口水艰难挪动脚步往后倚靠。
手掌在身后摸索坚实墙壁,他徒然摸到一个硬物,猛然攥在掌心——啊!!!!!!!!
他哆嗦着将那圆润的头骨投掷出去,淡黄脏浊的东西咕噜咕噜滚动着踢到脚边。
他瞳孔骤缩,脑皮发麻,却无法麻木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臆幻之间——
灯光刺啦明灭两声断掉了,黑暗中发着光亮的只有那两个漆黑腼笑的胖头娃娃,它的样子滑稽可笑,身高却比一个成年男子不知大了多少,绝对超脱人类能够想象的正常孩童。
管事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它扯开四肢,“咯吱咯吱”咬碎骨头的声音明晰可鉴,滴答滴答喷涌的鲜血溅湿地面,残骸遍地被洇红,渗透到湿润的泥土地中。
他环顾四周,脑袋里似乎有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吼叫,“跑!快跑!快跑!快跑!”
残骸遍地的空间内,哪里有什么出路,他几句是蜷缩在箱子后面将自己折叠起来企图躲过一切。
他不敢声张,冷汗直至下指。
“咔嚓——”
实木钉好的箱宛若一片削好的破碎木片被砸得粉碎。
“啊!!!!!!!!!”
……
“喂喂喂——”
“不是吧,”他哀嚎道,“大清早把我们叫起来,睡眠程度严重不足啊……”莽原俯身趴在桌角,盯着前方眼神幽怨。
“各位,”揠展开那两张羊皮卷,“第四张和第五张羊皮卷分别在刚刚显现字迹。”
他平铺在桌上,鹤归看了个真切,“这是……什么东西?”谅他也不能看清这上面浮绘出来的是什么玩意。
“豁!这黑漆漆的两团!”莽原睁大眼睛,想要用手去戳戳周遭幽深的部分,“这东西太奇怪了……”
“啪——”沈虎拍了下他,“别动!”
郗吾面色不显,须臾,他直立起身,面容冷峻的男人身量极高,自带摄人威压,众人四散为他让开位置。
他将那两张羊皮卷翻转,“有灯吗?”
顾明阳抛过来一个银灰色的小型手电筒,“给。”
黑色延伸看不真切的部位在手电筒的光亮下显现出真实面目——卷中羊胎膜似的东西里包裹着鼓鼓囊囊的水,水里一只蜷缩着身躯的孩童正在酣睡。
“这……”沈虎哑然。
郗吾展开另一张羊皮卷,依旧是同样的场景,但包裹着的东西撕裂了母亲的肚腹,攀爬吮吸着母亲的血液,空荡荡的肚皮被它吃了个干净,满口獠牙的肉团并没有真切的四肢和五官。
微弱的小字在下方隐匿,鹤归艰难的辨别,一字一句翻译,“末日的轮回——魔子诡童。”
“那个呢?”沈虎问。
另一张羊皮卷下也有着一行小字,“新生的希望——吾神伽那。”
“什么玩意?”
“如果按照顺序来看,也就是说这孩子先是变成了一个什么神,又变成了魔?”沈虎窒息,“这他妈不是一个人吗?两张羊皮卷,那其中一张岂不是再也找不齐?”
莽原仰天长叹:“这绝对是脑袋有坑,出bug了,完了,也别找了,等死吧!”
“吱呀——”
门楣被推开,刺目光线照耀进来,一人站在门下,面容模糊不清。
他抬脚进来,“徐伯?”鹤归走近,“您怎么来了?”
许多时日未曾露面的徐伯突然出现,谁也不清楚他来干什么。
精神抖擞的老人依旧是那个样子,面容严肃又冷静。
他敲了敲桌子,“时间快到了,我知道这东西在什么地方。”
“走吧。”
他不给人反悔的机会,简短几句话便负手出去了。
“跟着?”沈虎问。
“是不是太匆忙了点,我们还没打探清楚状况,谁知道这老头是不是不安好心。”鸾鸟说道。
“不管是不是,我们顾不了那么多了。”鹤归看向郗吾,“走不走?”
他收好羊皮卷,“跟着。”
“鸾鸟,你就留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及时联络你。”鹤归将一只机械小鸟放在她面前,“这是我偶然从别的站点里带出来的,只要我们还活着,无论多远,它都能将讯息送到我的手里。”
鸾鸟想要起身,却被鹤归拦住,“这次面对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如果都走了,那任务谁也别想完成了。”
半晌,她点头,“我等你们回来。”
锈红的铜门裂出一条小缝,门锁依旧掉落在地,这一切无不彰示着在他们之前还有人曾经进去过。
徐伯停下脚步。
“前面的路你们自己走进去吧。”
“什么意思?你不进去?”莽原直愣愣的脾气,“不是你这老头把我们都带进来你反而不进去?”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趁我们进去在里面放什么东西把我们一窝端了。”
“你!”徐伯怒发上指。
“你什么你!弄到这份儿上我也不怕你了,你吹鼻子瞪眼干啥?”
“莽原!”鹤归摇摇头。
他便不再言语。
“这扇门里有你们要的东西,不管你们信不信,去留随意。”他转身匿去了。
“走不走?”沈虎眼神示意。
郗吾握住铜门“咔嚓”一声,那扇门便断在底下,“走吧。”
莽原落在后头,忍不住咋舌,“这门得有千金重吧,他就那么一下给摁进地里去了?”
沈虎哑然,“郗吾是为了他们不在我们之后将门从外面锁上,你的关注点在哪里啊!”
他敲了敲对方脑壳,“走吧。”
几人渐行渐远,昏暗无光的铜门轰的一声强制扭紧,数道血红条幅封在门上。
似只是一个黝黑深寂的洞。
第65章 青山祭(10)
莽原落在后面,与并肩的沈虎小声嘀咕,“从外边看不出什么来,这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箱口封的严密,上头釉色的净瓶落了灰尘,严密卷轴层层堆叠,莽原单手抽了只卷轴,解开层层线扣。
沈虎一回头发现他不在身边,环顾四周,眉头直跳,“你干什么!”
“怎么了?”鹤归打开照明灯,“有情况吗?”
“没事,莽原乱翻东西。”
鹤归从前面几步走过来,“别乱碰这里的东西,万一有什么不该动的,不能动的,我们一个两个都跑不了。”
“欸……不会吧,这里的卷轴都堆成山了,你看看摆在外面落灰,我只不过抽了其中一卷而已。”
他眼疾手快,趁着二人不注意将卷轴攸然展开。
“哎呦……卧槽!”他眼皮直跳,“这他妈的什么东西?”
几人围靠过来,面面相觑——
那张泛黄的卷轴上,成千上万的人头泼墨似的映然纸上,他们的身躯匍匐在地,对着一团四不像的东西祭拜。
问青眉心一蹙:“很不对劲。”
里德斜眼看他:“发现什么了吗?”
他指尖苍白有力,指在纸上:“你看看这堆人,乍一看觉得这是个祭祀场景,但你凑近,他们的身子和头都是分离的。”
然而更不尽然,头颅密密麻麻簇拥着那个四不像,比起信徒,更像是殉葬。
沈虎问:“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空间都仿佛森然几度。
郗吾道,“与其考虑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不如将这些卷轴都拆开,看他想要我们知道些什么。”
他指尖微动,那些卷轴堆叠平铺在地。
鹤归仔细查勘,心下微动:“这些中轴都标有记号。”
哗啦啦的卷面根据那些记号由始至终,一齐并排展开。
一时间,地面上那些画轴,仿佛将。场景重绘,无数哀嚎映然纸上。
朱红色彩褪去浓重笔墨,围栏颜色更像干涸的血迹,“你看。”鹤归道。
沈虎心灵福至:“这是墨庄?!”
寥寥几笔,那偌大的神社便跃然纸上。
彩绳张结,众人敲响前殿的撞钟,祈祷神明听到自己的愿望。
巫女执神乐铃,一头长发着重着彩。
店里有男人斜看着巫女,眼神晦暗不明。
然而下一卷,灾难降临这个人数不多的小镇:“干旱,大涝,虫灾……”
不断有人进出神社,却毫无所获。
信徒说:“神啊,您背弃了我。”
第三卷 ,是看不清面容的稻荷神手握青山镇的结局,祈祷着风调雨顺,甘愿用自己的修行祭天逆行。
然而意愿只是意愿,想象总是想象。
稻荷神失去信徒,神力渐消。
真正的灾难降临了。
第一个男人来到神社。
他钻进巫女的屋子,指着神社信誓旦旦,以砸毁神社为噱头。
槐树飘香,巫女洁白的裙摆染上泼墨的红。
但灾难远远不止如此。
越来越多的男人进出神社,村庄里的孩童瘦成皮包骨头,被做父亲的煮熟分吃,无力的老人和女人们成了备用的储蓄粮。
那口锅子里,不知令多少人失去性命。
神社的轩匾被砸毁,众人戏谑的写上新名字:“女.支.女坊。”
甚至到最后的画卷,那扇门中一下子挤进了密密麻麻二十多个人头……
沈虎青筋直跳,忍不住爆粗口:“我哗他妈老表!”
在一个圆月高挂的深夜,最后一个男人从屋子里探头而出,巫女悬梁自尽。
到处张灯结彩,祭祀的火焰吞噬了这场罪恶,一片神鸦社鼓。
所有村民现在青山腰断一个四不像石像前,匍匐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