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孝并没有生气，但也确实想跟她理论一番，“姑娘您不吃鸡鸭鱼肉吗？”
　　陈双脸有些涨红，被程孝堵的哑口无言，嘴巴脑子都转不过弯，“反正，反正会有报应的，众生平等，你这样杀生，当真下得去手。”
　　看她着急的样子，好像要哭，程孝越发觉得她可爱，“小姐你说笑了，你绫罗绸缎日日山珍海味，我粗布麻衣顿顿残茶淡饭，每天饿死冻死看不起病等死的人有多少你知道吗？何来平等之说？”
　　陈双定在原地，咬牙切齿也再说不出半句话，转身走了，看着她起伏的后背，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程孝懊恼，‘究竟是发什么疯，把她气哭了。’
　　又是一年城隍庙会，街上舞龙舞狮，吆喝叫卖好不热闹，程孝今日也放下了活儿，到城里观逛。一阵锣鼓喧天里爆炸出人声鼎沸的叫好声，他循着声走过去，走到一半被人拦住，一个小姑娘抓着他不放，说自己小姐钱袋丢了，‘我长的那么不堪入目，一脸贼相吗？’，正欲争辩，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
　　怪不得开始没注意到，庙会人多也杂，安全考虑，她穿着墨蓝色的男装，只简单束发，如果是寻常装扮，他肯定能一眼就发现她。陈双已经不记得他了，只等丫鬟理论，小丫头嘴巴毒，说的话很难听，但程孝除了说”不是我。”再不做争辩。
　　他始终记得清楚，上次与她争辩，把她惹哭了。一旁还有个书生一唱一和，面相倒不赖，又是读书人出口成章，满口道德大义，看得出有几分高雅气质，与陈双倒也般配。最终他们没有在程孝身上搜到赃物，程孝也没有多做纠缠，径直走了。
　　自那以后，程孝每次来城里卖猎物，都会绕到大宅侧门围墙下面坐一会，想象着陈双可能在做什么，有时候听见她开怀一笑，有时候听见她哼唱小曲，也有时候听不到她的声音，也许是出门了，也许是病了。程孝不是变态，并不久呆，只是小心翼翼的把触不可及的美好装了一点点在自己心里。
　　战乱爆发时，他还在山里打猎，等他下山进城想兜售猎物，才发现城里已经狼烟地洞一片狼藉，他当即扔了手里的珍兽，直奔亲王府，一路上磕磕绊绊，顺带着救了不少老弱病残，又耽误了一天去安顿他们。
　　再返回城里时，除了巡逻的敌军，再看不到活着的人，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她要是死了，‘我也不独活’。陈双爱的没错，马玉良的心里装了天下，但程孝的眼里只有她。
　　看到陈双还活着，程孝差点跪下给老天爷磕头，他用力抱着陈双，陈双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他是谁。看样子，他是冒着生命危险专门来找她的，当街那个维护他的书生，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跟着他去了山头，原来他还救了很多落难的人。程孝帮着大家安顿新的住处，一起垦荒种粮，冒险去山下置办东西，大家都打趣的叫他一声‘老大’，再后来，陈双心甘情愿做了压寨夫人，也许是屠杀那天，陈双在王府受了惊吓，成亲后他们没有孩子，不过这并不影响程孝对她的喜爱。
　　可能他的不般配和陈双相识相爱用尽了他一生的运气，在一次下山买药时，被敌军当乱党抓了起来，关在牢里严刑拷打，让他交代，他一个打猎的交代的出什么，被绞死的时候，他除了遗憾和歉意，再没有其他。
　　死后才知道有阴间，判官说他虽然救了很多人，但打猎也杀了很多生，功过相抵，正常入轮回。他笑了，他是唯一一个笑着走完黄泉路的，‘功过相抵’，她说的没错‘众生平等’。感谢阴间人性化的设置，跳忘川可以不忘前尘，不过一千年，很快就过去了，他想带着记忆去爱某一世的陈双。

　　☆、人各有命（番外之李孟达）


　　八月盛夏，聒噪不安，那时候家里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家里呆不住，李孟达拉着哥哥李孟广，“哥，我们去江里游泳吧。”
　　这对双胞胎都是三十多岁，二人都没有成家，家里曾给弟弟找过对象，但那女人趁家里没人会欺负孟达，打或骂都有，反正他智力低下也不会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被发现后，把她赶走了。孟广本打算先让弟弟成亲再考虑自己的事，这档子事一出，他心一横跟父母说，“我管弟弟一辈子。”他决定和弟弟相依为命。
　　“行，我跟爹娘说一声。”孟广去了厨房，父母正在忙活晚饭，泥台柴火灶上烧着热油，温度比室外还要高四五度，烤的人难受，“我带孟达去江里泡泡，一会回来吃饭。”
　　“这马上吃饭了又往外跑！”母亲拿着炒勺追出来，两人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出了前厅门口，“江里每年都要收走几个人，你们还去做什么！”哥俩身影越来越远，母亲朝着门外喊出一句，“孟广管好你弟弟！”
　　“知道了。”声音从远处传来，母亲也不算完全放心，但他们都三十好几了，也不可能管他们一辈子。父母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其实是孟达，等他们死后，要是孟广将来不管他了，他只有去死，只有这死路一条。
　　江边人呜呜泱泱的，有吃过饭来纳凉的，也有垂钓的，更多的人还是在水里游泳，据说江水对痱子有奇效，大夏天的有事没事都到江里去泡一泡。
　　靠近江中心一点是来往的商船，水涨船高好渡河，今天的船很多。
　　“呜！好凉！舒服！”孟达水性很好，狗刨仰泳甚至水里翻跟斗倒立都不在话下，江水透心凉，他玩的不亦乐乎。
　　弟弟开心，孟广就开心，他总觉得他欠了弟弟很多。当年母亲难产，先把他生出来后，弟弟出来的慢，可能脑缺氧了，七八岁开始就有智力障碍的表现，他总觉得，弟弟的不幸和自己是有关的。
　　孟达的情况特殊，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低能儿，他能听懂话，能干活，生活也能自理，但再复杂的就不会了，比如他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不会算数，买东西人家找给他多少钱他就拿多少钱，总有缺德的人欺负他，昧著良心坑骗他的一钱半两。
　　成年后终日在家玩也不是事，给他某了个差事，但一同做事的人也有心眼不好的戏虐他，给他个枣就让他把所有人的活全干了。家里知道后心疼不已，母亲还急得大病了一场。后来一家人决定就让他在家呆着算了，反正也就是一口饭的事，他也没什么更复杂的需求。
　　孟广没有游泳，只坐在台子边把脚放在水里泡着，看着孟达玩。夏日的天黑的晚，天色发暗就已经是晚上了，人陆陆续续上岸擦身子，“孟达！回家吃饭了！”
　　孟达应声往回，不巧身前身后刚走过船，他身处的位置形成了漩涡，他游不动，“哥！我回不来。”在水里游的筋疲力尽，“哥…游不动。”
　　孟广看着事态不对，一个猛子扎进去，水流湍急有劲，船走过的地方根本无法控制方向，心急火燎的看着孟达一点点陷进漩涡，水没过眼睛，头顶，肘关节，只剩下手掌，眼泪迷糊的视线，孟广抓到孟达手的时候，全身都在发抖。
　　低喝一声发力把孟达拽上来，还好，孟达一口气还憋着的。他卸了劲想跟孟达说，游不动了，一起顺着水飘一会恢复体力。
　　但他低估了人的本能，孟达憋的胸腔要炸，出水面的一瞬间身边有人，顾不得其他，猛地把人往水里按让自己浮起来…
　　哥哥的去世，孟达没太多感觉，看来他的智力低下也覆盖到了情感方面。没哭，也没难过，他不懂生死，只是在母亲偶尔恨他的时候他会负气说一句，“我找我哥去！”父母无言以对，‘到哪里去找啊’。
　　孟广死后，父母一下子老了很多，更多的还是发愁他们死后孟达怎么办。事实证明人各有命，他们死后孟达凭一己之力活到寿终。
　　他住过收容所，呆过牢房，吃过别人扔在地上的糖葫芦。有时运气好碰上盖房子或办白事的，做的别人不愿碰的事，也能混上一天的饱饭。他去过的地方很多，记得的事情很少，终身相伴的只有吃喝拉撒睡。
　　到了阴间，才知道，上辈子坏事做的太多，判官扣了他的一魂一魄，孟达的这一世才痴傻呆愚，一世前债了清，死后恢复神识非常痛苦，他全家都因为他痛苦一生，还害死了自己的哥哥…
　　判官说，“本来你该去投胎，但我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在阴间做阴司。不过你别误会，这并不是因为你的德行。你的哥哥放心不下你，怕你今后辛苦受累过的不好，他想再去找你，投了忘川河，我敬他有情有义，给你个机会，你要是愿意，就等他一千年，一起投胎，总不至于差的太多他找不到你。”
　　孟达：“哥哥生死不弃，我有什么理由不愿意。”
　　做孟婆的几百年来，他碰到过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仗着年纪大，脑子时不时故意糊涂一下，孟婆汤不喝也就不喝放人走了，不过再也没有碰到过跳忘川的人，不是恐惧水下饿鬼就是嫌一千年长。甚至有萌生过一个没良心的念头，怀疑哥哥是不是真的跳下去了。
　　直到程孝来，打消了他的疑虑。程孝非常的不同一般人，他面色从容淡然，无论是好是坏，他只管尽力，什么结果都微笑接受。他的爱真挚不自私，只告诉孟达，“别告诉她，我怕她难过有负担。”
　　他不参杂一丝犹豫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哥哥，哥哥也是这么毅然决然吧…
　　孟达保守着这个秘密，又怕将来某天他不在了，这些事总不能就烂在他肚子里。这些不平凡的感情他提笔记在册子里，放在了‘无常’室。将来总有人能看到，亲情真的可以无私，爱情也绝对能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