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梧桐的剑师承剑尊尘无暇,走的全都是凌厉肃杀的路子,明修诣跟宫梧桐学了这么些年的剑,总因为性子太过温和而学不到精髓。
宫梧桐总是戏称他的剑叫“君子剑”,软绵绵的毫无杀气,好像在剑刃砍到敌人前还会好心提醒似的。
明修诣听到这种绵里藏针地挖苦也不生气,依然几年如一日的练着相同的剑招。
直到现在,宫梧桐看着那漫天肃杀剑意,这才意识到明修诣这些年并非是不会那种凌厉带着杀气的剑意,相反他悟性极好,看那比试台上的剑意甚至隐隐超过了宫梧桐。
宫梧桐突然有种被后浪拍死在岸上的无措来。
化神境的交手若是没有宫确的结界,灵力威压荡开来甚至能将看台夷为平地,众人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又看得津津有味,毕竟阐道会开场就是化神境的交手这是前所未有的。
宫确看着比试台上,对一旁的尘无暇道:“你教过他?”
尘无暇摇头:“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宫确心想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剑意像是得了你的真传,但又有明寂的影子。”宫确将视线放在比试台上,淡淡道,“梧桐教徒弟向来随意,他能将剑练成这样,悟性很大。”
一向对所有事都不在意的尘无暇也难得点头:“他叫什么?”
宫确本是想说“明修诣”,但转念一想尘无暇指不定扭头就忘,便告诉了他宫梧桐一直念叨个不停的名字。
“明之之。”
尘无暇:“……”
尘无暇面无表情看他:“你在取笑我吗?哪个正常人能起这样的名字?明确疯了吗?”
“——你想说的应该是明寂疯了。”宫确早就习惯尘无暇不记名字,淡然道,“之之是梧桐给他取的字。”
尘无暇大概被这个名字震撼到了,好一会才“哦”了一声,继续看。
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字大概是继“梧桐”之后,最能让剑尊印象深刻了。
明之之足尖一点,被楚誉的剑光险险擦过面门,身形如轻燕,悄无声息踩着冰往后退去,在背后险些触碰到结界时,掌心散出一道好似白绸的雪雾,木系灵力隐藏其中,如离弦的箭倏地射向楚誉。
楚誉面如沉水,用剑强行将白雾劈开,却见被一劈两半的雪雾竟然在当空猛地长成张牙舞爪的冰藤蔓,带着尖锐的剑意和尖刺猛地袭向楚誉的的后背。
楚誉瞳孔剧缩,护身禁制瞬间浮现,将那险些将他穿透的如剑刃似的尖刺格挡在外。
宫梧桐本来还馋明修诣的藤蔓,现在一看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抱紧了怀里的白孔雀。
以前怎么不知道明修诣这么能打?
楚誉也没想到只是短短五年,明修诣的修为便到了隐隐能将自己都压制的地步,他视线森冷看着那铺天盖地的冰。
若当年是他早先一步得到了寒冰灵种……
他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一个轻缓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
“你心魔太重,不要受他影响。”
楚誉一怔,而后深吸一口气,将那种不甘的心思彻底隐藏在心中,专心致志迎接明修诣那毫不留情的剑意。
只是这时,明修诣突然停下手,踩着冰站在半空,长发胡乱飞舞,饶有兴致地挑着眉,道:“刚才说话的人,是李南枝吗?”
楚誉冷然看他。
“看来是了。”明修诣淡淡道,“他的肉身被我师尊毁了,难不成神魂寄宿在你体内了?”
楚誉不想多说,灵力暴涨,轰然一声将整个比试台的寒冰散成大雪簌簌落在地上,明修诣缓缓落下,玉钩剑闪着寒光。
明修诣深知夜长梦多的道理,他本来是想要用寒冰灵种的灵力能将楚誉打得方寸大乱,但那时不时出现的声音却好似一根定海神针似的,让楚誉牢牢稳在原地。
明修诣看着楚誉越来越凶悍的灵力,心想,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否则就算他有寒冰灵种,但还是刚入化神境,之后楚誉摸清楚他的路子,按照灵力强弱,他定敌不过。
两人又交手数招,楚誉也极其聪明,很快就在明修诣为伤到他之前摸清楚了寒冰灵种和木系灵力的路数。
明修诣脸色微沉。
楚誉一看他这个神色,大概明白了什么,轻笑了一声。
就在明修诣想要再抬剑时,楚誉猛地将体内灵力悉数挥出,那始终比明修诣要搞出许多的修为强行将明修诣压制得连握剑的手都动弹不得,而后便是能将人刺成筛网的剑意。
在明修诣无法动弹时,看台上的宫梧桐猛地一用力,差点把白孔雀给捏吐血。
花不逐蔫蔫道:“师兄,快让之之下来吧,你也不想他受伤吧。”
宫梧桐面如沉水,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台上的明修诣。
云林境也看出了问题,和秋却蝉交换了个眼神,心中想的都是赶紧去寻宫确将这场比试给强行停下来,否则明修诣被楚誉打了下来,按照宫梧桐的性子,肯定二话不说拔剑就上来去砍人了。
花不逐回想起宫梧桐之前说漏嘴的那句“一动灵力就疼”的话,自然是不肯让他和楚誉打,也扑腾着想要离开去叫停。
宫梧桐看出他们的心思,冷冷道:“急什么,他还没被打下来。”
云林境:“可是……”
宫梧桐不想多废话,将花不逐放开,依然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看。
那剑意扑到面门只是一瞬间,明修诣瞳孔一瞬间放大,墨色瞳仁中闪现一抹雪花形状的红意。
他这些年被宫梧桐用威压控制习惯了,早已经摸清楚要如何抵抗这股威压能让他夺回一瞬间的身体掌控权,他不知哪里来的灵力,在剑意刺到身体的前一刹那急速飞身后退,无数寒冰拔地而起,汹涌朝着楚誉扑去。
楚誉丝毫不畏惧那些寒意,沉着脸将霜雪化为水滴落地,带着杀意的剑意依然凶狠追着明修诣,竟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将其斩杀。
李南枝的声音当空而来:“楚誉!你疯了吗?!”
楚誉浑身一颤,仿佛被什么蛊惑的眸子瞬间清明。
尘无暇已经御风而来,沉着脸看着几乎要将明修诣斩杀于剑下的楚誉,眸子全是冷意。
明修诣背后堪堪碰到宫确的结界,还未稳住身形突然感觉到身体中似乎有样东西钻了出去。
那连尘无暇都拦不住的剑意凶悍而来,转瞬便到了明修诣面门,他额前散乱下来的发都被带起的风吹得往后拂去。
明修诣丝毫不慌,水系灵力直接在身上化为一道护身禁制护住心脏和丹田,只要伤得不致命水系灵力会顷刻治愈。
他虽然看着一点都不怵,但心脏却一阵狂跳,心中浮现一个让他不愿相信的念头。
“糟了。”
在第一道剑意穿透明修诣的身体带出一道血痕时,宫梧桐已经彻底忍不住心中杀意,招出玉剑就要冲下去,却被云林境三人死死拦住。
“混账!”宫梧桐怒斥道,“放开我!”
云林境:“师兄冷静啊冷静!”
他们并没有想过自己能拦住暴怒中的宫梧桐,但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的宫梧桐却在一瞬间停住了所有挣扎,愕然看向比试台。
就连尘无暇和宫确也吃了一惊。
比试台上,本该将明修诣灵体穿透的剑意在刺入一道剑意后便瞬间停止,像是烟雾散去似的凭空消失。
这不可能是楚誉良心发现,尘无暇也没来得及拦下那一剑。
楚誉的瞳孔有一瞬的涣散,他的手还保持着持剑的动作,但是剑已经从他掌心脱落在地。
他后知后觉腰腹处一股奇怪的感觉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呆愣地垂下头,才意识到一只雪白的手正穿透他的身体,带出一道血痕,将他雪白的衣袍染红一片。
和明修诣长得一模一样的寒冰灵种赤着脚好像一片雪花似的漂浮在半空,他只披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单薄青袍,长发未束垂至脚踝,又诡异又美艳。
他立在楚誉身后,还残留着当年睢相逢咬出来的牙印的手像是一柄利剑穿透楚誉的身体。
寒冰灵种见了血,那张明明温和的脸蛋上浮现一抹邪气又阴冷的笑容,像是蛊惑人心的精怪得逞似的,笑的眸子都弯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个凭空出来的人惊得目瞪口呆,久久回不了神。
寒冰灵种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慢条斯理地将手抽了回来,那满手的血痕他好似一点都不在意,伸出舌尖将掌心那团黑雾舔到口中,牙齿轻轻一阖,直接将那不知名的东西吞了下去。
明修诣:“……”
早就预料他跑出来的明修诣脸都绿了。
明修诣顾不得身上的伤,脸色阴沉着道:“回来。”
寒冰灵种将李南枝留在楚誉体内的纯正无比的那道天魔神识吞下腹,好像饿了许多年终于吃饱一回似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听到明修诣的命令也没反驳。
他似乎比元婴期更加像个人了,脸上的神情也生动了许多,学着明修诣的笑还有些不伦不类。
“好啊好啊,这就回来咯。”
说罢,他化为一条雪白的丝绸雪雾飘向了明修诣,围着他绕了几圈彻底融入内府中,顺带将明修诣身上的伤都给治了个七七八八。
第111章 、温和儒雅
在众人还在呆怔时, 宫梧桐已经甩开拦着他的师弟们,直接从高台上纵身跃下,朝着比试台上跳了下去。
他衣袂翻飞, 红色披风松松垮垮地从肩上掉落,露出异常单薄的身形。
宫确看到那抹紫影不管不顾冲上前, 眉头紧皱, 唯恐他撞上结界把脑袋磕傻了, 立刻掐诀将比试台上的结界散去。
下一瞬, 宫梧桐顺利跃入比试台,足尖轻点,好似翩然的蝴蝶直接扑到了明修诣身上。
宫确和九方宗众人全都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宫梧桐根本不顾其他人的反应, 一抱之后感受着明修诣温热的身体,狂跳的心才终于缓缓平息下来。
明修诣被他突然抱住也愣了一下, 察觉到宫梧桐身上微弱的颤抖,好一会才放轻声音,温声道:“我没事。”
宫梧桐撤身离开, 没等明修诣再说话直接将几颗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塞到他嘴里。
其实明修诣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但见宫梧桐塞他灵丹的手都在冰凉发抖,他只好默不作声地一一吃了。
察觉到明修诣伤口已然愈合, 宫梧桐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而后一把推开明修诣, 手握着玉剑,冷冷看着跪地捂着腰腹的楚誉, 眸里全是杀意。
“你。”宫梧桐一震玉剑,冷冷道,“来。”
楚誉来不及说话,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寒冰灵种的寒意实在是太过森寒,更何况是直接被灵种穿透了身体,而那藏着李南枝一丝天魔神识的地方离元婴也极其近。
他内府极乱,经脉灵力暴走,还带着残留着的森寒之气,顷刻就让他的伤口处都结上了一层寒霜。
花不逐几人已经飞快过来,瞧见宫梧桐竟然要妄动灵力,吓得他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连忙对离得最近的明修诣传音。
“别让他动灵力!”
明修诣眉头一皱,来不及多想飞快上前扣住宫梧桐的手腕:“师尊。”
宫梧桐敌我不分,冷冷甩开他的手:“起开。”
这一变故让人措手不及,直到这时看台上的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愕然交谈。
“刚才那东西是什么?怎么和明少尊一模一样?嘶,太诡异了。”
“寒灵种?”
“能一击将一个化神境修士悄无声息伤到,肯定不是寻常灵种吧?”
“刚才楚誉好像是真的要杀了明少尊,他们说了什么你们有谁听到吗?”
“鬼才能听到,那可是圣尊的结界。”
“说起来,小圣尊刚才……是抱了明少尊吗?”
“师徒情深,怪不得明少尊一直在九方宗不愿回明峡岛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宫梧桐根本没在意旁人的目光,视线森冷看着楚誉,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当年江巳将他迷晕去了半条命,他都没那么想杀人过。
不知是不是气狠了,宫梧桐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也隐约开始发飘。
明峡岛的弟子也眼圈发红地冲上台将楚誉扶了起来,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壮着胆子指责道:“小圣尊未免欺人太甚,我师尊已经被明修诣伤成这样,你竟然还要赶尽杀绝?”
宫梧桐被这倒打一耙给气笑了,冷冷道:“你还是真的看得起他,他有资格让我对他赶尽杀绝吗?”
若不是他竟敢想要杀明修诣,宫梧桐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在意这种伪君子。
见宫梧桐握剑的手一直在发抖,在温声劝着他的明修诣终于察觉到不对。
宫梧桐无论何时,哪怕病得都要神志不清了,那双握剑的手一直都是稳如磐石。
他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不学无术,但对剑意的修炼已经是入了骨子里,明修诣哪怕日夜沉迷修炼,也自认做不到宫梧桐这般对剑意这般参悟。
但现在,宫梧桐的手在发抖,玉剑似乎随时都能从他手中掉落下来。
明修诣再次扣住宫梧桐发抖的手腕,低声道:“师尊,您的手……”
宫梧桐身上的灵骨一阵阵发疼,他忍着头晕做吐的难受,偏头冷漠看了明修诣一眼。
明修诣压抑住内心的异样,努力朝他温和地笑了一下,姿势温柔却又强势地将宫梧桐掌心的玉剑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