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明修诣……”云林境拧眉问,“师兄觉得如何?”
宫梧桐眯着眼睛趴在软枕上,满脸餍足,闻言用鼻音“嗯?”了一声:“什么如何?”
云林境将宫梧桐凌乱的衣衫拢好,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师兄可喜欢他?”
宫梧桐翻了个身,让云林境将他衣带给系好,漫不经心道:“师弟想什么呢,他才多大啊,毛都没长齐呢,师兄我还不至于那么禽兽。”
云林境这才松了一口气,为他系好衣裳后,终于将出鞘的剑收了回去。
“这几日学府你就不必过去了,明日我会带你那三个徒儿前去千仞学府登记命牌。”
宫梧桐像一只睡饱晒太阳的猫,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之气:“又要告假?长老会气疯的。”
“气疯也比你到处……”云林境抿了抿唇,还是没说完未尽的话,“你先好好休息。”
宫梧桐翻了个身,墨发凌乱铺在软枕上,他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这番话,懒懒哼了一声,示意跪安吧。
云林境这才转身离开。
既然宫梧桐没有对明修诣心生爱意,那云林境也不必拎剑去算账了。
明修诣并不知晓自己差一点就步入黄泉路,住进红尘苑的第一晚他便失眠到了半夜,总觉得自己正身处另一层梦境,一觉醒来后依然身处魔族过云江任人羞辱。
红尘苑中种满兰草和昙花,过了子时后昙花绽放,一缕缕香气顺着春风拂进房中,让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明修诣终于有了一丝睡意。
而后一夜无梦。
外面落了一夜的雨,晨起时院中全是水痕,黑衣傀儡将三人的九方宗弟子服一一送过去,让其穿好后便前去主山演武场候着。
明修诣将白色弟子服穿好,踩着春雨残花跟着傀儡前去九方宗主山。
明修诣体内魔息被压制,修为也恢复了些许,他耳聪目明,刚到主山演武场便耳尖地听到不远处一堆弟子在窃窃私语。
他本对旁人的谈话没兴趣,正要转身寻个安静的地方候着,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小圣尊啊,昨日……”
明修诣一愣,脚步顿住了。
他本以为那些弟子是在交谈宫梧桐昨日收了三个徒弟的事,但仔细一听却并非如此。
一弟子满脸担忧:“小圣尊昨日提前犯了病,你们说今日他还会不会去学府?”
另外一人小声道:“宗主应该会看好他,不让他到处乱跑祸害人吧。”
那弟子幽幽看他:“你真觉得小圣尊会乖乖听宗主的话?若是他真的提前犯病,千仞学府大半弟子都要告假十日了。”
“呃……”
“说的也是啊,我突然想告假了。”
“我也想。”
明修诣听得有些疑惑。
小圣尊发病,和学府告假有何联系?
三界传言整个九方宗都宠小圣尊宠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听这些弟子的话,倒像是十分不待见宫梧桐?
就在这时,睢相逢不知何时出现,他一身弟子服穿得松松垮垮不修边幅,好奇地靠近那些窃窃私语的弟子们,认真问道:“你们说小圣尊怎么啦?什么祸害人呀?”
那些弟子被这神出鬼没的睢相逢吓了一跳,回头一瞧见他穿的弟子服,松了一口气。
“你是刚入门的弟子吧?连这个都不知道?”
睢相逢满脸人畜无害:“是的,昨日才入门。”
“那就对了,我和你仔细讲讲啊。”
那些弟子分享欲极强,当即就将宫梧桐的老底给掀了。
“我们小圣尊因为身负半身媚骨,每月魅魔纹会发作一次,不过没什么大碍啦,一颗灵丹就能压制住。”
睢相逢似懂非懂,他在魔族过云江待了太久,还以为道修全都排斥魔修,却没想到这些正道弟子似乎对小圣尊有一半魔骨之事没有半分厌恶,言语间还十分亲昵。
“发作之时我们并不知晓是何种模样,之事发作后的后遗症却是九方宗人尽皆知的。”
睢相逢对宫梧桐十分好奇,追问道:“哦哦哦,什么后遗症呢?”
明修诣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弟子将声音压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魅魔纹遗留的后遗症,会让小圣尊……”
明修诣正要听个清楚,鼻间突然嗅到一股微弱的昙花香。
他一愣,回头一看,宫梧桐正一身桃花粉衣,摇着桃花扇面溜达了过来。
那弟子还不知道,依然在喋喋不休:“……会让小圣尊对人轻而易举情根深种。”
明修诣:“……”
“当年小圣尊第一次发病时,在阐道会上当着所有修士大能的面,对着四方大佛寺的新佛子倾诉衷肠,情话说了一套又一套,气得大佛寺的圣僧号令满寺的弟子追着小圣尊打了十八条街。”
“不过好在小圣尊的爱意只有短短五日,魅魔纹消散后不用宫确圣尊骂,他一脚就将人蹬了。”
“随后他每次发作,看中哪个人,九方宗宗主就会让人将那人抓去关五日禁闭,等小圣尊魅魔纹没了才能放出来。”
“若是碰到宗主心情差一点,那五日不光要关禁闭,还要一刻不停地练剑,出来都能让人蜕掉好几层皮。
“呜呜,真是无妄之灾。”
“唉,谁要是被小圣尊看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明修诣:“……”
所以一听说小圣尊发病,学府所有弟子都被吓到告假。
睢相逢听得津津有味。
明修诣看着越走越近的宫梧桐,脸都绿了,他重重咳了一声,妄图打断那些弟子声泪俱下的诉苦。
只是那些弟子正说到激动处,宫梧桐又掩藏了气息,根本没发觉,还在那嘚啵嘚啵。
“所以,自那之后,九方宗每月二十五便是个极其特殊的日子,我们悲痛地称那天为……”
宫梧桐像是一只猫,足尖点地的声音比春雨还要轻,他悄无声息走到了弟子们身后,笑眯眯地给自己扇扇子,认真地去听那天到底叫什么。
弟子心有余悸,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说出几个字。
“……小圣尊选妃日。”
明修诣:“……”
睢相逢:“……”
宫梧桐突然:“哇哎——”
还沉浸在“小圣尊选妃日”的弟子们骤然被吓到,险些从地上一蹦而起,等到一点点转头瞧见宫梧桐那张艳美昳丽的脸时,全都一呆,根本不知作何反应。
所有人脸上写满了“木”。
宫梧桐扇着桃花扇,笑得比那盛开的桃花还要艳。
“小圣尊今日又来选妃了。”宫梧桐深情地说,“爱妃们,你们谁愿意和我共度五日春宵啊?”
弟子们:“……”
明修诣:“……”
第9章 . 遍地桃花
一群弟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吓得脸色苍白如纸,训练有素地噗通跪倒一片。
“见过小圣尊!”
宫梧桐一抬扇子:“平身。”
众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起来。
宫梧桐“啧”了一声:“怎么,还要我一个个扶爱妃们起来不成?”
爱妃们:“……”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弟子欲哭无泪,更咽着抬起头求饶:“小圣尊恕罪,饶命啊。”
九方宗所有人都知晓,宫梧桐眉心的红色细纹正是他发病的后症,表明现在的小圣尊正处于轻易对人情根深种的时候。
小圣尊垂眸用扇子勾起他的下巴,含情脉脉道:“心肝儿说什么胡话呢,你我之间何必拘泥这个。乖,起来,随我回红尘苑,我那儿有好东西。”
弟子:“……”
一旁正在行礼的明修诣脸都绿了,也终于明白宫梧桐之前和他说话到底有多收敛了。
宫梧桐那张艳丽明靡的脸做出一派深情之色款款看来时,能让所有人神魂颠倒,恨不得将性命奉上只为博他一笑。
——除了九方宗之人。
那被宫梧桐温柔称呼“心肝儿”的白衣弟子脸上全是冷汗,恨不得以头抢地,更咽地使出九方宗弟子全都会的杀手锏,抖着嗓子扬声道:“小圣尊天姿绝色天生丽质庸中佼佼明艳动人,弟子、弟子心中只有敬重,不敢生出丝毫不敬之心,以免玷污了小圣尊。”
这弟子明显在九方宗待得时间久了,知晓宫梧桐素日里最喜欢的便是旁人称赞他,他绞尽脑汁想到这么多赞美的词儿后,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今日应该是能逃过一劫了。
谁知宫梧桐却一反常态,用扇子缓缓绕着弟子的下颌线摩挲着,紫眸里全是笑意:“我既然这么好,你应该更爱我才对。啧啧,心口不一,小圣尊我就喜欢你这一口。”
弟子:“……”
弟子满脸“吾命休矣”。
就在这时,云林境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大、师、兄。”
宫梧桐立刻将扇子收了回来。
弟子如蒙大赦,差点哭出来,忙不迭爬起来朝着云林境求救:“宗主——”
云林境应该是刚刚练剑回来,一身黑色劲装,衬着宽肩窄腰,他眸子微微睁着,手中还有一把闪着血光的长剑,让人心生寒意。
宫梧桐朝着云林境眸子弯弯,唤他:“爱……”
“妃”字还没出来,云林境手中长剑一闪,倏地落在宫梧桐的脖颈一寸处,寒意将宫梧桐脖子上那一小块皮肤都激得寒毛直立。
宫梧桐笑吟吟改了口:“……哎,师弟晨安啊。”
云林境这才将剑收回去,羽睫轻轻阖上,遮掩住眸中戾气,再次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二师弟。
“师兄今日不是要在红尘苑休息吗,怎么突然来主山了?”
宫梧桐看了看明修诣,紫瞳像是被水波荡漾了一圈似的,不过很快便移开视线。
他只用小扇一指,理直气壮:“我徒儿今日第一次去学府,我不跟过去给他们壮胆,若是被那些弟子欺负了,谁给他们主持公道啊?”
睢相逢是个极其好骗的,听闻此言,眼泪汪汪地跑过去抱着宫梧桐的手臂:“师尊……”
宫梧桐明显瞧见睢相逢不着痕迹吞了吞口水,这让宫梧桐产生一种错觉,感觉此人抱的并非自己手臂,而是一只红烧鸡翅。
云林境叹息:“那我随你一起去。”
宫梧桐吹了吹额前一绺发,哼唧道:“行,去呗,反正你将我看上的‘爱妃’抓走关禁闭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师兄,圣尊说过,那只是你媚骨发作时产生的错觉,并非是真正的爱意。”云林境无奈,“你从及冠那年就开始发病,若是每个月看中的人都要结为道侣,那九方宗岂不是遍地都是你的烂桃花?”
宫梧桐不服气:“可我明明很喜欢。”
云林境转身朝睢相逢和明修诣招招手,不想和现在满脑子只知风花雪月的宫梧桐多说,只留下一句:“等五日后清醒了再和我说。”
明修诣犹豫了一下,本能看向宫梧桐。
宫梧桐却看也不看他,只知道盯着脚下的小草。
云林境蹙眉:“看他做什么,随我走,先将你们的师徒命牌上好后再去千仞学府。”
宫梧桐果然很不清醒,云林境只是说了一句他之前看上的都是烂桃花,他已经一反常态蹲在地上生闷气了,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明修诣路过时听了听。
“什么烂桃花?那明明是爱的桃花。”宫梧桐小声嘟哝,“我往后都不告诉你我喜欢谁了,看你关谁禁闭去。”
明修诣:“……”
越既望姗姗来迟,恭敬和宫梧桐行了一礼,而后被云林境带着前去上师徒命牌。
宫梧桐素白的手指正在拔地上的草,直到四人离开后他才小心翼翼抬起头,视线往那四人背影看了看,唇角突然勾了勾,一双紫眸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爱意。
九方宗宗主明显比宫梧桐可靠,半个时辰后,三人彻底入了九方宗门下,最后一只墨蝶也钻入经脉中。
师徒契纹终成。
越既望脸上有一道被魔修刻上去的剑形烙印,他本十分厌恶这个痕迹,但不知宫梧桐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弟子契纹成了后,竟然直接遮住了那枚烙印。
明修诣和睢相逢已将弟子契纹遮去了,越既望想了想,索性大大咧咧地将契纹保留。
云林境忙完后,带着三人回去寻宫梧桐。
宫梧桐十分会来事,短短半个时辰他指不定又将九方宗闹得鸡飞狗跳。
但回到了主山演武场后,宫梧桐难得没有去闹事,他正坐在台阶上,桃花纹的衣袍铺在身边,上面已经落满了粉色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