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白微也并不怎么争气。
他被厉衡接连的几个反问给堵住了喉咙,整张脸憋得通红:“我……”
“嗯,你什么。”
“……我没有想赶你走。”
宿白微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地说,
“你的伤还没有好全,最好再休养一段时间。如果你有朋友想来探望,就让他们来吧,毕竟出事到现在你还没有正式露过面,我知道很多人都在担心你。反正我平时需要工作,都会住市区……这里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当帮我,看家……”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再抬头,却发现厉衡仍然是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
“你……不想住下去了吗?”宿白微心里不安地问他。
厉衡摇摇头,说:“我只是在想,你这拐弯抹角的坏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明明只要一句话就够了,说这么多干什么?”
“什么一句话……”宿白微有些迷茫。
而这时,厉衡突然松开行李箱,朝宿白微走近了一步。
只是这一步,两人便靠得十分近,宿白微也像是出神了一样,竟然没有退后。
厉衡勾着嘴角,教他:“就说你舍不得我走,这么简单会不会?”
“……”
宿白微张了张嘴,心跳猛然加速,眼睑收紧,浑身僵硬。
这种过于暧昧的氛围,让他一瞬间失语。
“算了。”厉衡叹气,不想把他逼紧了,就换了个迂回的方式,说,“那你告诉我,要不要我走?”
宿白微停了几秒,才小心翼翼摇了摇头。
厉衡又问他:“想我留下来?”
宿白微先是点头,而后或许是发现自己这样的反应有些笨手笨脚,为了表现得更加自然一些,他开了口,说:
“其实这里的房子,你想住多久都可以的……”
-
工作日的上午十一点,原本应该早就在公司开始了一天忙碌工作的宿白微,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出门。
他已经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了十分钟,抵着下巴埋着头。
宿白微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过去,他和厉衡之间的氛围变得这样……古怪。
或许只有他古怪,厉衡仍然是之前的厉衡——
懒散又漫不经心,总把揶揄的笑挂在嘴边,偶尔有些轻浮偶尔又凶巴巴,但大多数时候总是捉摸不透,叫人一个不经意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而宿白微就不同了。
他变得紧张拘束,惴惴不安,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小心得有些温顺的状态。他一直在观察着厉衡,甚至想要讨好对方。
那是小动物在被人类救治后而产生的某种依赖心理。
宿白微不懂,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不想厉衡走。
他前侧的碎发落下,挡住了光洁的额头,从厉衡的视角看过去,还能发现宿白微浓密的眼睫在扑闪着。
“十一点十分。”
厉衡看了一眼钟表,给他报时,说,“你想什么时候开口?或者我们在这里坐一整天?”
“我……可以不说吗?”
宿白微的手放在膝盖上,轻轻交握,掌心渗出汗来。
他刚才只一心想把厉衡留下来,谁知道这人倒是留下了,可是却给他出了个难题——
厉衡让宿白微亲口讲出来,为什么昨晚停电的时候,他会表现出那副异乎寻常的样子。
从精神状态,心理反应,和身体上的各种表现来看,宿白微明显存在着不可忽视的问题。可他不肯直面这件事,总想着避开。既不愿意面对,也不想去解决。
他越这样假装没关系,厉衡就越要叫他讲清楚。
宿白微闭口不言,于是两人这样干坐了十分钟。
“你想我留下来,就要回答我的问题。”厉衡坐在宿白微对面,完全不打算同情他,逼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病了?”
“病……”
宿白微的嘴唇抿得发白,“没有,我很好。”
“你骗我还是骗自己?”
厉衡的眉头微微紧蹙,说,
“如果你觉得跟我说没有意义,不想告诉我那么多,那至少去看看医生。你的情况很严重,有必要进行一些干预治疗。”
这些话在厉衡的计划之外,或许说多了只是浪费时间,但他一想到昨晚宿白微那副濒死的模样,就无法忽视这个对方的心理问题。
厉衡当然知道,一个月以后,他就会和宿白微解绑成功,有可能他们一辈子都将不再有交集。
未来的宿白微会在另一场黑暗中,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并且被更加温柔地安抚。宿白微的心理阴影再重,也将与厉衡无关。
可厉衡却没能成功地做到事不关己,他还是于心不忍地想要替宿白微剜走这块旧伤。
在听到厉衡的话以后,宿白微连忙反驳他:“不是,我没有不想说……”
“那是什么?”厉衡不给他收回话的机会,追问道。
“我,我不知道……”
宿白微想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一个很好的话头。
十年前的旧事重提,对于现在的宿白微来说,有些难。
厉衡自然不是真的对他的过去感兴趣,那些人物背景故事从他穿书过来的第一天就已经知道一二。
他让宿白微开口,只是希望宿白微主动面对。
可看到宿白微迟迟不愿听话,他突然话锋一变,问了句:“最近还有胃痛吗?”
“嗯?”宿白微怔了怔,“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耳根一热。
好像他和厉衡之间的关系最开始有小变化,就是因为他的胃痛……现在厉衡又提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宿白微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厉衡,却发现厉衡并没有要让气氛重新变得暧昧的意图。
厉衡直接跳开了刚才的话题,对宿白微道:
“把你该说的话好好整理一下,今晚陪我喝一杯——”
他顿了顿,抬起眼皮不明深意地补了一句,
“如果酒还撬不开你的嘴,我们就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
第51章 吻
宿白微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很晚。
因为他才接手这个项目不久,公司里大多数的人都对他感到陌生,每个人路过他的时候都用一种好奇而审慎的目光扫量他,一旦被宿白微看见,立刻又低下头。
宿白微并没有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但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仍然不怎么好。
他突然想到临出门前厉衡问他,今天要不然就在家休息不去公司了。
宿白微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好像什么话都没说,埋着脑袋躲开了厉衡的视线,确定厉衡不会拖着行李跑掉后,反而自己匆匆地逃了。
走到办公室门前的时候,宿白微还在因为厉衡那句“晚上陪我喝一杯”感到心里七上八下。
门一推开,他看见陈昭正坐在里面抽泣。
他的这个助理,大多数时候都很上道,聪明伶俐办事效率极高,而且对他非常忠诚。
但就是偶尔会发神经。
看到陈昭那张涕泗横流的脸以后,宿白微嘴角一抽:“你在我办公室里做什么?”
后知后觉的陈昭猛地止住哭声抬起头,喊道:“老板啊!这破项目研发个小机器搞了五年都没成,今天我从他们手里做交接的时候才发现这公司的财务状况简直一塌糊涂!呜呜呜,我在你办公室看了一上午报表了——”
宿白微被他鬼吼鬼叫一通,无奈地选择了无视他。
脱下外套挂好后,他面无表情坐到了办公桌前,看陈昭还在那儿浮夸地抽抽,就下意识地问了句:“看完了?有什么想法。”
一听到他问话,陈昭立刻从沙发上蹭了起来,抱着资料跑过去,把文件往宿白微面前一放,说:
“虽然项目还在集团旗下,但事实上从前年开始资金链就已经断了。负责人之前也去找过集团,想申请下一轮融资,结果方案都没交出去就给打了回来。这边的技术团队也基本解散,只剩下几个挂名的总监在那儿混日子,估计每天掰着手指头等破产清算呢。”
陈昭把他眼角那点儿干巴巴的眼泪擦了又擦,发现宿白微并没有打算陪他演这出窦娥冤之后,就又恢复到平日里那副勤勤恳恳的认真模样,开始事无巨细地给宿白微罗列他们如今面临的各种问题。
最后他发出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疑问:
“集团是不是弄错什么了,为什么会把咱们给调过来?就算您再有本事,这项目本身已经是无力回天,唯一救活整个公司的办法就是另起炉灶——可咱们为什么要浪费这个时间?您之前手里大小产业哪个不是风生水起,何必要花这些功夫来拉扯一个小破企业?”
对于陈昭的问题,宿白微没有立刻给予回应。
他只是毫无目的性地翻了翻桌上的资料,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只是保持了一种体面的沉默。
有关于宿氏股权变更的传言,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一个确切可信的结果。
唯一让外界捕风捉影的,就是他们亲眼看着宿白微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被从集团调到分公司,再到如今这个毫不起眼的小项目里。
陈昭和外界所有人一样,依然还在观望着这场由继承权牵引而出的集团内部动荡。
但他作为宿白微最亲近得力的下属,内心自然是向着宿白微的。
加上一直以来,宿白微的工作成果也颇受大家认可和推崇,抛开所有豪门秘辛不说,只看个人能力,宿白微是不会输给宿烽的。
所以即便他们被发配到这样一个小破企业里,陈昭也还是不愿意相信,集团已经放弃了他的老板。
“您说,这是不是对咱们的考验啊?会不会董事会就是希望看到您力挽狂澜,把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项目给救活?”
陈昭还在那儿发散思维,自己跟自己头脑风暴,然后又对宿白微说,
“毕竟说到继承人,那宿烽有什么本事跟您争啊?您想啊,他上半年投个生物制药差点搞出人命,去年做海洋环保宣传结果因为在禁停区域搞派对被海事局叫停,前年就更离谱了,为了搞些不靠谱的东西竟然挪用集团公款。这桩桩件件记录在案,早该对他数罪并罚,我才不信集团还会愿意让他接手核心项目。”
宿白微放在文件上的手指不动声色地轻轻蜷了蜷,骨节有些僵硬。
他曾经又何尝不是和陈昭一样的想法?
宿烽从各方面来看都不如他,从头到尾都是个被宠大的纨绔,前前后后给集团惹了不少麻烦。
宿白微也曾信誓旦旦地想,只要自己撑过了这几年,只要能够让宿氏的那群人看到自己的能力,他总有出头的那天。
可“宿家长孙”的名头,似乎给了宿烽免死金牌。
即便宿烽的桩桩件件都被记录在案,也没有人真的去追究他的责任。
直到现在,宿烽活得潇潇洒洒。
反观宿白微却犹如强弩之末,无论多么小心谨慎,只要一次失误,就会被打回原形。
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不只是宿氏对他的敲打,更是集团在告诉他:你争无可争。
收回思绪后,宿白微突然问了一句:“陈昭,我记得你以前考过w语的证书。”
面对他的话锋突变,陈昭愣了好一下,才挠了挠后脑勺乐呵呵地说了句:
“啊对,我学过三门小语种,但后来到了这边也没什么机会用,现在大概也生疏了哈哈。”
他不知道宿白微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是一提到w语,自然就想到了这段时间的新闻,下意识问了句,
“最近w国的政策似乎有大变动,难道……您是准备往那边发展吗?”
陈昭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是无条件地坚信宿白微不会在任何竞争中失败。
与其相信他们已经走到了绝境,陈昭还是更愿意认为,宿白微是有后路可退的。
然而宿白微却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让陈昭所有乐观的念头被打消了。
“我有一些认识的人,最近确实打算往w国发展。”
宿白微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陈昭,他的眼神似乎很认真地盯着手里的资料,事实上又什么都没有集中,
“我会推荐你去试试。”
“嗯……?”陈昭傻眼,说话连口音都带了出来,“啥试试?”
“无论是你的工作经验还是个人能力,都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屈就于此有些浪费了。正好现在手里的事情不多,趁着闲余时间你可以……”
“啊!”陈昭突然大喊一声,“宿总——”
这声音高亢浑厚,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振聋发聩。
宿白微说到一半被他强行打断,耳朵里都嗡嗡作响,他一言难尽地抬头看着陈昭说:“你小点声。”
陈昭立刻压低嗓子,又说:“宿总,你是不是准备抛弃我自己去发财了?!”
“在说什么呢……”
宿白微无奈叹气,有些感慨这陈昭的脑回路,时而精明过人,时而又不着边际。
“你们宿氏家大业大的,就算离开了集团也多的是平台施展拳脚。如今到这个项目来不就是过渡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以您的能力和抱负,绝对不会止步于此。现在您突然就要赶我走,这不摆明了是嫌我累赘吗?!”
陈昭越说越来劲,跑到宿白微身后突然开始给他捏肩捶背,笑道,
“宿总,你给我交个底儿,是不是就是你想去w国东山再起,又不能明着来,所以先让我去探探路?这事儿你跟我明说就成,咱俩还绕那么多弯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