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刀的男人们:“......”
江逾白的动作很慢,因此包括蓑帽在内的持刀男人们都看清了他从袖口处延伸出来的精致纤瘦的手腕,以及一双白皙无暇的手。
这让他看起来更没有杀伤力,更纯良无害。这年头哪个练剑的好手手上没几道痕迹——但是他们的兄弟就在一旁躺着,不论心里怎么嘀咕,他们还是提高了警惕。
“阁下何人?”蓑帽开了口,“为什么要击昏我的弟兄。”
以蓑帽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自己这个兄弟并没有死,只是昏过去了。与深浅难测的江逾白打了个照面后,蓑帽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他先出手的。”江逾白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约莫是天色太暗,他将我当成了什么妖魔鬼怪,我回击时下手重了些。”
蓑帽:“......大概是误会一场。”他将蓑帽往下拉了拉,不着痕迹地问道,“阁下可曾在附近见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什么样的孩子?”江逾白略微挑眉,问。
“一个瘦小的乞丐罢了,是我主家的逃奴。”蓑帽低声道,手中的刀刃往回揽了揽,刀光森漫,“你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江逾白忽然微笑了起来,将乌黑的无咎缓缓抽出,雪亮的剑光照亮他的侧脸,无咎仿佛也似有感应,随着江逾白抽剑出鞘的动作,剑身仿佛流转过一层黯淡的光芒——
人剑合一。
剑气如一阵微风漾开,蓑帽的鼻尖不知不觉沁出一层细汗。
被江逾白留在树上的小孩儿睁大了眼睛,盯着这一切。
江逾白被发现的时候他就想过出声暴露自己,以免那些人不要为难他。可是眼见着江逾白拔剑和他们对峙,气息凛冽,完全不落下风——
小孩儿怔愣后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运气好,撞上了什么绝世高手?
只见戴着蓑帽的男人喉咙一动,声线低沉地说:“阁下这是何意?”
“我从未见过哪家为了捉拿一个年幼的逃奴如此兴师动众。”江逾白纡尊降贵地解释,“可巧我今日没什么事情做。不如请几位满足满足在下的好奇心,如何?”
“......你见过那个孩子。”蓑帽斩钉截铁地说,却还是聪明得不打算出手,“可我还是要劝阁下一句——那孩子身上的牵扯,远非阁下可以想象。”
“阁下来日便要为这一时恻隐付出代价。”说着打手势给手下,表示撤退。
蓑帽在武学上还算是有些造诣,很有自知之明。江湖腥风血雨,大佬们快意恩仇,而一片一片死去的都是他这样的江湖小虾米。
他能活到现在,也知道该服软时就服软。自己和兄弟们的命搭进这局浑水里,也不见得能闻见一声响——还是回去禀报了护法,让他们神仙打架去吧。
有人低声嘀咕道:“咱们打都不打,就这么走了?”
另有人低斥:“闭嘴吧你!”
他们后退了几步,见江逾白没有追来,便快速地转身准备离去,只听得沙沙一阵树摇,有冰冷的夜风沿着他们的脖颈轻轻划过,顿时一阵刺痛若有似无地泛开。
有人空出手摸了摸脖子,却摸到了一个渗着鲜血的浅浅伤口。
“!”他们浑身一颤,猛地回头,只见江逾白将无咎收回鞘中,手上玩弄着几片青绿色的叶片。
原来这人只飞花摘叶,就能简简单单取他们的性命。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索命的鬼啊!
“我说了让你们走了吗?”江逾白手一挥,叶片飘摇着,静静地落在了地上。
蓑帽:“......阁下究竟想怎么样?”
“我觉得你和我从前见过的那些人不大一样。”江逾白颇有兴味地说,“不如这样吧。你满足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就当作没见过你。如何?”
树上的小孩儿:...............
他是在威胁人是吧?对吧对吧?
正常的台词不该是“我放过你,你就当作没看见我”吗?!这人是不是说反了?
蓑帽掩藏在阴影下的脸色一时间也相当难看。
“我说了会死。”他愤懑道。
“可你不说也要死。”江逾白回了他一个笑容。
蓑帽:“哼!死在你手上也顶不过是一剑穿心,干干脆脆。我若是说了,那才真的会生不如死。”
江逾白:“为什么?”
蓑帽:“我,包括我的弟兄。我们身上都被种了蛊毒,只有按时领取解药才有命活,否则蛊毒发作,生不如死。”
江逾白:“手来。”
蓑帽惊疑不定:“你还是个擅长使毒的?”
江逾白:“你看我像吗?”
蓑帽更加惊讶:“那你是个神医?”
江逾白没有答话,翻了个白眼:“你还想不想治?”
蓑帽挣扎了一会儿,壮士断腕一般将手伸了出去——说来也怪,都说江湖人心难测,可是蓑帽见了江逾白只这么一会儿,便笃定他是个风光霁月之人。
他不一定慈悲,但决不卑劣。
江逾白拉住他的手,柔腻细白的指尖搭上蓑帽的脉门。蓑帽没心情心猿意马,只是再次确认了一遍这人手上除了握笔的茧,真的什么用剑者惯有的茧痕伤口都没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江逾白沉吟了一会儿,将手收回来,在袖口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暗红色的小瓶子来,在蓑帽的手掌心滴了那么一滴湿漉漉的红色液体——
那一点红色有生命一般缓缓渗入他的手掌,不多时蓑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一半如火般灼热,一半如冰寒冷。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酸胀感终于消失,蓑帽感觉到一股疲惫,身体却有一种清飘飘的松快。
他压抑着惊喜道:“解开了?!”
江逾白理所当然地点头。
蓑帽复杂地看了江逾白一眼,咬咬牙道:“阁下高义,大恩大德在下来日必会报答。可是今日之事在下真的不能透露一丝半点,否则——”
拣回一条命,自然就开始奢望更和平安宁的生活了。他既然已经健康,能摆脱上面的控制,却也不想和上面结仇。
这恩他自会报,但不是今天——蓑帽就是吃定了江逾白是一个君子,自己没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劣迹犯在他手上,那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江逾白却半天没有恼火的迹象,微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铃铛,微微晃动两下。
蓑帽只觉得自己脑仁儿一痛,经脉酸涩难言,瞬间失去了平衡,刀“啪啦”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你骗我......”
原来的蛊毒发作是五脏俱痛,却还可以忍受。如今蓑帽是忍受不了了,只觉得自己的头被人敲敲打打,搅来搅去,恨不得自己一刀劈开。
在他这么干之前,江逾白好心情地把铃声停了下来。蓑帽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瘫软在了地上。
“我可没有骗你。”江逾白俯身,用剑鞘拍了拍他的脸,“我的确是帮你解了蛊毒。”
“这一小瓶蛊精来自我一个朋友,他是个二流子大夫,也研究了不少这些玩意儿。”江逾白体贴地解释道,“他说过,蛊毒这玩意儿势利地很。遇强则退,遇弱则噬——”
“我算是解了你的蛊毒。给你种了个更高级的。以后你不必为旧主所用,我也不会一不高兴就摇铃铛。”江逾白点头总结道,“不是很完美吗?”
蓑帽:“......”
我信了你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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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完成。
第40章 三十九
无论蓑帽再怎么咬牙切齿, 他也只能认命了。
别看江逾白铃铛一摇他疼的天昏地暗, 铃铛一停下来,他的身体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比种着上一个蛊毒的时候踏实。
这个新蛊果然与江逾白保证的一般,除了摇铃时疼了些,毫无副作用。
被耍了这么一回, 蓑帽没好气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有一股想跟江逾白拼了的冲动。但是江逾白只施施然地将那枚小巧的金铃铛捻在手中, 往前那么一送——
“噗通”一声,蓑帽双膝跪在了松软的落叶上, 喊道:“大侠, 有话好说啊!”
所有人:“......”
小孩儿忍不住笑了, 差点儿从树杈上掉下来。
江逾白微笑着收回了铃铛,说:“那现在咱们能好好谈谈了吗?”
蓑帽欲言又止,忽然扭头瞥见了他的几个手下, 嘴里骂道:“你们还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走!”
有人忍不住喊道:“老大!”
“喊什么喊,还不快滚!”蓑帽一挥手,“就当我死了!”
几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抬起地上晕倒的那个, 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江逾白:“挺有义气啊, 还知道把他们摘出去。”这么一来,泄露秘密的事就算与他的这群手下无关了。
“出来搜索那小子的不止我们这一队。只要他们身体里还有蛊虫在, 没了个我也无伤大雅, 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蓑帽一咬牙, “况且我若说我也想救他们,你会善心大发放过他们吗?”
江逾白歪了歪头:“我会啊。”
蓑帽愣了。
江逾白走了几步,干脆利落地上树把那小孩儿抱下来。小孩儿乖乖地呆在他怀里,落地后安安分分地行了个礼:“谢谢大侠就我。”
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江逾白本想摸摸他的头,看见他脏成一绺一绺的头发时沉默了。收回手来咳了声:“不客气。”
接着江逾白指着小孩儿说:“我与他素不相识,但不忍他一个孩子被你们追捕欺凌,还废了半天的劲儿想从你们嘴里套出具体缘由来——”
“古道热肠如我,你若是把事实如实告知,再求求我,我自然会帮他们。”江逾白指了指自己,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蓑帽:“...........”
艹,好像真挺像那么回事。
蓑帽顿时怒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江逾白:“谁让你们一点都不配合。”江逾白叹息,“其实这蛊虫真的不难解,若是我那朋友在,解毒之法信手拈来。”
“.......”蓑帽沉默不语。
“不过你就不一样了。”江逾白笑道,“你身上的蛊毒比之前的又高一级,解他们的毒需要十天,解你的估计就需要半年——”
蓑帽差点又蹦起来骂娘了。
“行了行了,绕了那么大圈子,现在你真的想说得说,不想说也得说了。”江逾白拍了拍他的背。
“所以你们究竟为什么追着这么一个孩子不放?”
“他本就是从我们那里逃出来的。”蓑帽道,“我们本来是泷水岸的一个小门派,有一天掌门把我们领到岐山附近、一座石头垒砌起的地下堡垒那儿。那儿来往的人都穿着一身青衣,招待我们喝了杯酒,醒过来我们就被人种了蛊毒,非得听他们号令不可。”
“那群家伙在其实自有一套编制,也自有一套规矩。重要的事都捂得严严实实,我们就分到一些巡逻和运送物资的活儿。”蓑帽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除了寻常用到的一些物料之外,我们有时也会被派去拉些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的笼车。”
“我曾悄悄看过一回......那隐约看着却像是活人!”
若是贩卖奴仆,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只怕他们关着的都是些良民。
“你就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江逾白转向小孩儿问,见小孩儿点了点头,蓑帽接着说:“平日里那些一身青的家伙都没什么表情,跟死了似的,只在这小子跑了的那天结结实实闹了一场。有个据说是护法的人物来了,做了安排要追他。恐怕一会儿还有追兵要来。”
“兴师动众。”江逾白摸了摸下巴,问,“这孩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只见小孩儿一咬牙,把自己破旧褴褛的衣袖撩了开,露出了青青紫紫的伤口。只见两只纤弱的手臂上新伤盖着旧伤,痕迹深深浅浅,看着倒像是被什么给咬了。
“那里不只有我一个孩子。”他说,“跟我一起的还有其他人,有男孩儿有女孩儿,他们一开始还好好的给我们吃喝,但每到晚上就把我们绑在一个石台上,放虫子咬我们。什么样的虫子都有......”
江逾白脸色一沉。
“被那些虫子咬了之后,大家反应都不一样。有些一晚上都撑不过去,有些呕吐,有些整夜发高烧。但是只要没断气,晚上就会继续被拿去喂虫子。”小孩儿说,“本来我也快撑不住了,发了高烧,烧得昏昏沉沉,周围不知不觉只剩下了我一个。但是我还是没有死。我看得出来他们很高兴。”
“他们给了我更好的吃食,更好的衣服。但是我偷听见他们暗地里讨论,晚上要拿更大的虫子来咬我——我装作肚子疼,趁他们不注意放了之前被咬的时候攒下来的虫子,跳了暗河,运气好才逃出来的。”
这几天是雨季,青州的暗河这才丰盈了起来。
“他们好像不是青州人。”小孩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们水性还没我好,也不懂那条河是往哪里流的。”
“你小子运气不错。”江逾白赞赏道。
何止是运气不错——在被虫子咬的时候居然还想得到攒几只,拿去对付那些青衣人居然还成功了,可谓有勇有谋。
蓑帽一愣,随即愤恨道:“他们还在研究这些害人的东西?还拿这么小的孩子做手脚?”
“研究害人的东西,这倒是不一定。”江逾白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小孩儿,见他能跑能跳,虽然瘦弱,体质居然比一般的孩子还要好——看他拖着一群追兵活活逃到了飘渺山,这就可见一斑,“但做的的确是大逆不道的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