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笨也明白,为什么王府后院里那一大票的“礼物”性别都为男,这小王爷却没传出过一件像模像样的□□来。大家对周琰这方面的经历讳莫如深,但越是不能提起,江逾白就越是确定那个特殊的人在周琰心中分量之重。
值得他因为求而不得,愁肠百结、思之如癫。
……话说得通俗点,就是心头白月光嘛。
换成旁人也许会怜惜周琰用情至深,在他魔障的时候说句“好好好”顺着安慰他,等他慢慢转圜再开解一两句。
但上辈子单身这辈子也单身的钢铁直男江逾白不是这样的人。
他选择一巴掌干干脆脆把人扇醒,再等他慢慢转圜过来,顺便安慰几句。
于是他硬生生运起内力,想将那周琰的脑袋从自己肩头巴拉下来,却发现这小子整个人贴上来了!撕都撕不开!
“你冷静些!我不是——”
“噗通——”
噼里啪啦一阵,东西连番坠地的声音响起,带起一阵清晰的咕噜声,由远而近,最终停在了他们俩脚边。
江逾白:“……”
被打断的周琰:“……”
顶着个花瓶从角落里探出头来、冷不防被脚底的烛台绊了一跤的闻人璩在黯淡的月光下露出一张发福的脸:“……”
闻人璩:“额,我什么都没看见,两位继续,继续……”
他就说嘛!那一毛不拔的活阎罗为什么肯为别人一掷万金!
看那身形,这小哥和那位面具哥是一个人吧?
合着这俩人根本就是相好啊!
第17章 十六
眼看着暧昧的气氛被打搅得七零八落,闻人璩喉咙动了动,自觉地举起手上的兰花盆遮住脸,往花架后缩了缩。
江逾白:“……”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欠呢?
反观周琰,虽然全身的气压一瞬间低了下来,但他好歹放开了江逾白的手腕,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那股子暧昧到此也尽数消散了。他眯着眼,白皙的下巴微抬,勾勒出一个矜贵的弧度:“闻人当家来这里做什么?”
江逾白腹诽:这明明是人家开的店好吗!
闻人璩眼看避不过,将那盆兰花放下,直起身来的同时又摸出了腰间的那把折扇,开扇轻摇,半掩着脸尴尬道:“额,刺客一事多谢王爷示警。但在下前思后想,实在不该劳烦王爷替在下身陷险境。所以、这个……”
“这里不会再有刺客出现了。但为了避免麻烦,闻人当家还是抓紧机会早些出京城,回关中去吧。”周琰不咸不淡地下了“逐客令”。回到关中闻人璩就算真的安全了。
闻人璩略带谄媚地笑道:“咳咳,多谢王爷。”
他来京城是做生意的,就这么几天功夫,事务都还没妥善解决。但是闻人璩不是那么一板一眼的人,他走了,他的副手还是可以留下的嘛,生意也还能继续谈,总比他执意留在京城被这位煞星针对好吧!
他心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都已经拟定好留在京城收尾的人选了,正做了个揖想就此告辞,就见周琰身后那看着玉树琼枝的青年道:“先别急着走。那日借我钱的话还作数么?”
这句话来自垂死挣扎的江逾白。
闻人璩:“………”
眼看周琰的眼神又变得不善起来,闻人璩“哗啦”一声展开扇子,装似冥思苦想道:“诶,在下有说过这样的话么?诶呀,我这记性……”说着,闻人璩一边摇头,一边转过身飘飘悠悠地走了。再定眼去看时,他撩起自己的裤腿,整个人迈开脚步,呲溜两下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江逾白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想把“怂货”这个戳在闻人璩背上。
算了。从前这家伙就是这幅德行,如今不过是变本加厉罢了。
江逾白转过头去,说道:“我得去看看那个盛家的后辈。”
周琰:“……太晚了,明日再去吧。”
江逾白:“没事。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周琰有些暴躁:“我一早就吩咐人盯着了——这么说你总该安心了吧?”
“不行。”江逾白摇了摇头,“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对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还是人在身边安心。”
当年龙庭会上,若他没有那一刻的犹豫,也许诸事尚且有转圜的地步。说到底,江逾白觉得自己也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昔年枝繁叶茂的盛家凋零至此,已经只能由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出来主事了,这让江逾白不能不动容。
出乎意料的是,周琰听完了他的话居然像是早有预料似的,脸色并不好看,却再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淡淡嗤笑了一声:“行——我带你去。但有个条件。”
江逾白:“什么条件?”
周琰:“在我同意之前……不许再打什么歪主意,擅自离开王府。”
江逾白眼看也缠不过这小子,只得叹气道:“行。”
周琰:“更加不许不告而别。要不然我就把那个小书童和萧龄一起发配到边疆去。”
江逾白:“……您能再幼稚点儿吗?”
周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中一片漠然。
江逾白:“行行行,我都答应了。”
只见周琰眼角眉梢瞬间似是被熨平了一样,周身浮躁尽数被安抚了下去。他率先移步往前走去,背影安逸舒展,反倒将江逾白撇在了后头。
江逾白:“………”
他突然有个不靠谱的设想。
无论是闻人璩还是西海盛家都牵扯不到这位小亲王的势力范围。他大半夜蹲点在这房间里同他一起截下刺客,又早早地安排了人守在盛家人附近;先是苦肉计、后是以盛家为交换条件,这么一步步以退为进——难道就只是为了把他留在王府?!
这小王爷……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么?
没过多久,周琰却沉着张脸回来了:“外边儿风太大了,我已经吩咐小二去王府唤马车来了。”
江逾白当然不觉得这是金贵的小王爷在闹小脾气,只得扶额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他!江逾白!打遍三洲四海无敌手的飘渺山剑仙!走屋脊几刻钟就能逛遍半个京城的轻功高手!会需要慢悠悠的马车和什么绒锦毯子、赤金手炉吗!
……真香。
江逾白眯着眼靠在软绵绵的马车后壁上,双手拢袖捂着一个热乎乎的手炉,肩上披着周琰给他翻出来的大氅、腿上盖着似乎是西域纹样的厚实毯子,一杯热茶下去只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微微扭头,装着玉质骨牌的箱子静静敞开着,在琉璃等下泛着莹润的色泽。边上摆着几本书,有正经的也有消遣的,装帧都很新,翻动时弥漫着新纸的脆香。
最重要的是!马车的小案上!居然!还放着一小盘芙蓉纹样的甜糕!
“这些糕点材料特殊,里头没有那么重的糖,对你的嗓子没有太大的影响。”周琰循循善诱,“但也不能吃太多,不好克化。”
江逾白被周身的暖意熏得昏昏欲睡,只觉得惬意极了,还有什么不依的?当下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对着周琰比了个大拇指: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琰:……他是不是想多了?难道像以往一样用甜点勾住他就足够了?
——那这人为什么还在这儿装模作样,不肯认他!亏他还以为能有什么顶了天的苦衷……到头来,他这个徒弟在师父眼里还不如一盘甜点重要吗?
江逾白眼睁睁看着周琰轻嗤一声别过头去,头顶仿佛再次积起黑压压的乌云。
江逾白:……这小子怎么又生气了?又是哪里不对劲,惹到他了?
直到拉着马车的宝马“乌云踏雪”风驰电掣地行至目的地、打了个响鼻催他们下车,江逾白也没弄清楚这小王爷到底在气些什么。
江逾白伸手掀开车帘的一角,砭人肌骨的寒风顺着缝隙吹了进来,他仿佛能感受到自己指尖的暖意一点点褪去,再次恢复成苍白冰冷的温度。但他还是低垂着眼,毫不犹豫地下了下去。
四野阒然,唯映入眼帘的这个小院落堆雪寂寂。
周琰紧随其后,一言不发地行至江逾白身边。他没有竖冠,黑发就这么明晃晃地在风中飞舞,睁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将苍茫的天地凸显得逼仄了一些。
周琰眉头一皱:“不对劲。”
江逾白顺着他的视线瞟向那座无名院落的大门,鼻尖似乎从寒凉的风里嗅到一丝薄薄的血气,隐约还能听见兵戈相击之声与忙乱的呼喊声。
……出事了。
他们对视一眼,下马车后身上犹带着的热度彻底散尽。
江逾白快步冲向了那只有伶仃一个铜环尚存的院门,周琰则落后他几步,须臾间两次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闷头跟着江逾白走了进去。
“吱呀。”
有些老旧的门一开,终于掩盖不住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他们面前就横卧着一具尸体,地上横铺着一摊血迹,似是被人一刀贯胸。
放眼看去,尸体大多散落在各处,但按衣饰可以分成三拨:大体是侵入者、守候院子的盛家子弟、还有亡者人数最少的几个黑衣人,周琰认得出这是他手下的暗卫。直走是个不小的院落,厮杀声还从里头不断传出——
江逾白从腰间取下那柄光滑的木剑,一个飞跃将院落虚掩的门踹了开。周琰紧随其后,只是在买进院门之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直筒,拉出绳环往半空一扔,烟火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在夜幕里炸开一团醒目的光华。
一路上江逾白不再留手,带着刀蒙着面的有一个砍一个,而周琰的几个暗卫则渐渐地聚拢到周琰身边,又被他一个手势驱散开去处理其他的入侵者。
正厅的花草摆设被摧毁大半,他们一路沿着尸体往似乎是卧房的方向走,拐过一道门,却正对着一个蒙面人提着刀往床上躲闪不及的男人刺去——
江逾白飞剑出手,惊鸿游龙之间将对方的刀打落,周琰随即上前提起路上捡到的长刀一挥,将蒙面人的肩头划出一道大大的霍口。
床上的男人捂住胸口,刚从生死关头晃过神来,“噗”地一口殷红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抬手,死死揪住周琰的手腕:“秋、秋……救救……”
江逾白俯身护住他的心脉,皱着眉道:“别急。你是想让我们去救盛秋霜吗?”
男人重重点头,哽咽道:“……救救我的女儿!她拿着剑……那群人、不会放过她——”
江逾白:“我们明白了。”男人刚喘了一口气,颤颤巍巍一拍雕花床头,一道暗格弹跳了出来。男人从里头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来,只见上头陈旧的笔迹写着“摇星十三剑”。
这是盛家代代相传的剑法。
他愿意以剑法相托,换自己女儿的一线生机。
“得了,盛琨玉,这东西你还是留条命自己守着吧。”江逾白无视了盛琨玉伸过来的手,不顾对方惊诧的表情,转身抛下他就走,“早就跟你说了,这玩意儿不是每个练剑的都那么稀罕。”
第18章 十七
北地的冬天和气候温和的西海诸岛相比较,显得尤为不近人情。
西海即使到了冬天,风也不过和月色一般薄凉,如茵的绿色草木结上一层白霜;不似京城,寒风仿佛不把人的身体吹出几个大窟窿誓不罢休,触目可见的景物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
彼时四下无人,盛秋霜怀里抱着沉重的剑,之前被冷风刺激出的泪水转眼从温热变得冰凉,渐渐的眼眶也一早就干涸了。
她瞪着眼前三两个刀尖染血的蒙面男人,心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当即将包裹着碧海青冥剑的长布揭下。如水的剑光霎那间划过了眼前几个杀手的双眼,让他们不由自主略微后退了一小步——
神剑锋芒之下,即使是亡命之徒也会不自觉地避让。
盛秋霜咬紧牙关,运起内力向前踏了一步,碧海青冥剑的锋芒自她手中飒沓而出,速度之快如天星坠落。
正是“摇星十三剑”的起手式。
三个杀手急忙避让这道流星一样难以捉摸的剑光,原本已经形成的包围圈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他们在惊讶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出自没落世家的年轻少女也许比他们想象中要扎手。
盛秋霜:“你们这群混蛋,都给我滚开!”
如此孤注一掷的打法,也许换了旁人会被震慑一二。但是这三人明显武功不低,又颇为默契,格挡之间重新将盛秋霜囚回樊笼之间,还在她身上添了一两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哐当”一声,盛秋霜被其中一人攻了下盘,脚下踉跄,右臂被划了一道。碧海青冥剑被长刀击落,剑柄上镶嵌着的宝石光华流溢,一闪而逝,随即落在了远处。
盛秋霜单膝跪地,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抬头看着一柄长刀架上她的侧颈——
“别动她。”一道微微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身着灰衣、带着帷帽的男人缓缓走近,身形有些单薄,只那么几步,走得像是根要被风吹断的芦苇似的。腰间玉佩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里头一抹蓝色如游鱼在碧海中流窜,在昏暗的夜色中仿佛泛着微光。
……碧海青冥剑的剑配?怎么会在这个人身上!
盛秋霜不禁睁大了眼。
男人行至她身旁,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将那近在咫尺的刀锋微微挪开了一寸。
但也仅仅只是一寸。
“来,告诉我,盛琨玉把剑谱……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