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斯脑后的芯片已经被高温融化，和周围的零件糊成一片了，实在是抠不出来，基本也已经丧失了研究价值。于是林星缀只得放弃。
　　他把塞斯的肢体摆成了安详入眠的姿势，然后把那盆永生花摆在了他的身边。
　　这盆永生花几乎是塞斯最珍贵的东西了。
　　说到底，塞斯也只是个从未嗅到过真正花朵芳香的年轻人罢了。
　　姬云程站在边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林星缀做完这一切，到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这位上将才轻声叹息着说道：“这个世道，好人不容易长命。”
　　言下之意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姬云程：“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林星缀：“什么怎么办？”
　　姬云程：“那个603——你还能让他醒过来，对不对？”
　　林星缀眨了眨眼，笑着说道：“你怎么知道？你就这么信任我？”
　　姬云程的嘴唇略勾了勾，把林星缀手里的手电筒拿过来点亮，去照他们面前昏暗的通道：“只是一种直觉。”
　　“其实我也没想好该怎么办......但研究肯定是要做的。”林星缀缓缓地说道，“我现在有了个猜想，但还需要证据来佐证。等面前的这些事先了结再说，或者我们也可以回启明基地研究。”
　　两人并肩而行，一时间除了轻微的脚步声之外，没有人开口。
　　大概过了几秒，姬云程忽然开口说道：“你是怎么看待这些仿生人的？”
　　林星缀一愣：“什么意思？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我是说......你怎么看待像603这样，在机械中诞生的、与普通人类的出生形式不同的‘意志’。”姬云程问道，“大部分人，对他们都是轻视中夹杂着恐惧。你看外面那些人的反应，就足以证明一些事情。那你呢，你有是什么想法？”
　　“准确地说，我是想明白，在你们这类天才眼中，仿生人是否是比人类更完美的造物——即使大部分人类敌视它们、轻蔑它们。”姬云程说道，“就像603。如果塞斯真的能成为仿生人，603恐怕将之视为一种进化。603甚至有意让塞斯从人类的躯体中解脱......虽然这是不得已的举措，但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林星缀顿了顿，停下了脚步，问道：“你的意思是......603对于人类而言，非常危险？”
　　抛开仿生人和人类的相互敌视不谈，现在大部分仿生人还只是没有自由意志的武器。但一旦出现了像603这样的仿生人，它们的存在就会变得异常危险。
　　如果它们都像603这样，视仿生人为高人类一等的“生命形式”......那这甚至会演变成一场种族战争。人类的自由意志必将遭到侵害。
　　明明现在仿生人都还处于被人类奴役利用的阶段，但一旦它们身上诞生了灵魂......局势就会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603，可能会成为智能仿生人发展的曙光，也有可能会成为点燃一场战争的火种。
　　对此，林星缀觉得有些好笑。
　　“你想多了。仿生人的革命......离我们还远着呢。”
　　虽然有发生的可能吧......但现在，那群家伙还要借助人类的大脑皮层来提高仿生人的智力呢。603的存在只是万中无一的例外。他们根本都还没掌握机械人的“人格矩阵合成”技术，真正有自我意识的机械人可不是这么回事......
　　想到这里，林星缀的脸色忽然变得微妙了起来。
　　603，人类的人格......人类的记忆......从记忆中诞生出的人格......
　　对啊。
　　对方根本没有掌握真正的、创造仿生人的技术。他们也还没迈过这个科技奇点！
　　生命是在资讯海洋中形成的一个节点。仿生人这类信息生命要完成自我进化，首先就需要大量的讯息科技积累。这样的积累是需要时间的，动辄就是世纪工程——
　　现在这个满目疮痍的地球上，谁有能力完成这样的积累呢？
　　没有。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林星缀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芯片，他忽然想通了什么，那片原本就冰凉的芯片......变得彻底森寒入骨了起来。
　　“......姬云程。你提醒了我一件事。现在还不到时候。真正的仿生人——还没有诞生。”林星缀低头喃喃地说道。
　　姬云程皱眉：“没有诞生？那它们都是些什么？”
　　“......我们都被骗了。”林星缀抬头，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那片银色的小小芯片在他白皙的手掌中静卧着，很难让人联想到其中还安眠着一个灵魂，“你仔细想想，603想做的，是不是把塞斯的灵魂塞进机械人的身体里？这不是因为他瞧不起人类，只是因为他觉得，他自己就是这样诞生的——然而他被骗了，我们险些也被骗了。”
　　“603本来就有名字——他的名字就是缪南。”
　　“对方掌握的，应该是将人的记忆和意识转移到机械体上的技术。如果我没猜错，这个芯片里应该还有一部分人类的脑皮层——这也是塞斯的意识转移手术失败的原因，塞斯的脑后受到过创伤，他的大脑可能有哪部分受损了，所以影响到了这个手术......”
　　姬云程停下了脚步，他淡金色的眼眸晦暗不明，最终定格在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你是说，这些仿生人，原本都是人类，他们只是被强行塞到了机械身躯里，才成为了——”
　　说道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林星缀明白，之前他解释的那些，姬云程已经全都听懂了。
　　......根本没有什么从机械之中诞生的新灵魂。
　　只有人类的意识被人为转移到了机械的身体里之后，被人控制、被人蒙骗。
　　毕竟，用神经系统方面的科技把一个人洗脑，其难度远低于创造出一个真正具有自我意识的机械人。
　　他们也不算是什么仿生人。
　　他们只是被人窃取了灵魂、被改造成机械武器的普通人......！
　　林星缀深深吸了口气。
　　虽然不能确定，但只要给他一个实验室让他剖析这个芯片的内部，他就能确定自己的猜想。而有了这个猜想之后，他就愈加确定，事实的真相就是如此。
　　“......不是603喜欢上了塞斯。”林星缀也不知道该说给谁听，他只是自发地想要纠正这扭曲的现实，“从头到尾，都是缪南喜欢上了塞斯。”
　　而这份爱意，即使燃烧在被扭曲的灵魂中，也未曾被彻底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导师：就这？仿生人？就这？（不屑.JPG）
　　签


第47章 四十七
　　得到了完整的芯片, 林星缀需要找个地方读取它......但林星缀对人脑的研究有限，他没把握完全恢复缪南的自我意识。
　　只是，如果由他来打造的话, 他能为缪南创造出一副更加合适的躯体。
　　林星缀和姬云程走出了地下贸易所, 发现街上变得安静了很多。一些披着防弹衣的士兵正在街上巡逻——看起来, 他们是终于腾出手来维护深海基地的治安了。
　　基地似乎已经恢复了供能, 灯火通明。四面视线的尽头, 都是白色的弧形墙壁, 从基地的上一层延伸下来, 既像是遮天的幕布，又像是密不透风的牢笼。
　　那些墙面就像是珍珠一样，幽幽散光。
　　林星缀抬头，还看见了一座伫立在街道交错口的玻璃大楼。它全身都是透明的，但并不让人们看清它内部的构造, 只是反射着周围的景色。大楼的上半部分是一面全息投影，似乎是因为刚刚被启动, 这面投影循环播放着类似待机广告的画面——一片渺远的白色天空，时不时还有几只海鸟盘旋鸣叫。
　　那投影非常真实。远远看去, 那座大楼真像被一群鸟缭绕着似的。
　　“好像安静了很多。”林星缀说道，“裘考特那边已经搞定了吗？”
　　“问问就知道了。”姬云程随手抓了个士兵, 出示自己的上将军衔后, 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清楚。”士兵摇了摇头, “现在指挥部依旧断联。海里的机械鲨已经被清理地差不多了，救援的队伍已经到了现场，但没有消息传过来。”
　　“统帅最后的命令是死守主体城区。”这个士兵说道，“不能让那些机器人再进来制造混乱。”
　　林星缀和姬云程互相对视一眼，明白他们现在也只有继续等下去。
　　好在裘考特没有让他们等很久。
　　大约半小时后, 裘考特给林星缀他们发了消息，指挥部内的动.乱已经被平息，大部分机器人被就地击毙，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妙，都自行烧毁了脑内的芯片。
　　“现在有两件比较棘手的事。”一向自信的裘考特此时说话也带了点明显的疲惫，“基地里要进行一场彻底清洗，因为我们不确定机器人是否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此外，太空舰的驱动程序要重新加密......”
　　“我觉得你们这个驱动程序的加密锁设置的挺好的。”林星缀笑了，“这回要不是你不在会议现场，他们说不定都已经得逞了。”
　　“我懂我懂。但是现在危机还没有解除，撒姆尔又开始追究我参加狩猎战的事了......”
　　林星缀：“撒姆尔现在状态如何？”
　　裘考特：“收了点皮肉伤，其他还好。在修复液里泡上两三天，伤口就能全好了。对了，你们追查那个仿生人的下落，有什么收获吗？”
　　林星缀沉默了片刻，把他们之前发现的全给说了。
　　裘考特那边卡壳了一会儿，随即才用不可置信的声音说道：“所以，那些机器人，其实都是活着的？”
　　“可以这么说吧。”林星缀叹息道，“因为他们精通伪装，所以他们的外貌可以有很多的变化。但他们的人格的确来自一些活着的人类。你可以调查一下，最近深海基地是否有一批人突然失去踪迹，又突然出现的。”
　　“......的确有。”林星缀说的每个字都在裘考特的心中凿下了深刻的痕迹，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之前哨港沦陷，我们失去了一批人手。他们大多葬身大海，这种情况是很难找回尸体的，基地也就没有过多介意，没想到后来陆续有一些生存下来的人回到了基地。他们有些是在海上漂泊了一段时间，有些是获救后去了陆地上的流浪者聚落里呆了段时间——”
　　“他们很可能就是最初那批机械人。”林星缀说道。
　　“好。我会向基地的纠察队伍转告，让他们先从那批名单查起。”裘考特斩钉截铁地说，“但这些事需要有人来汇报......两位方便来一趟会议室么？”
　　“可以。”林星缀瞥了眼姬云程，说道，“但我们自从进了深海基地之后还没好好休息过。我们能先睡一觉再去么？”
　　其实林星缀倒是还好，但他有些担心姬云程。
　　“当然。”裘考特似乎是松了口气，“你们的确需要休息——你们先缓缓。休息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感谢两位为深海基地做出的贡献。”
　　裘考特难得说这种客套话。这回他开了口，语气还是较为轻松的，但其中真诚和感激占据了极大的分量，让一直看不惯他的姬云程都沉默了。
　　“总之，就这样。”林星缀挂断通讯，抬头望向姬云程，“咱们先去休息休息......你还撑得住吗？”
　　林星缀总是惦记着姬云程嗑药保持晶体活性的事。
　　姬云程轻轻吸了口气，伸出手敲了敲林星缀的头额头：“我没娇弱到这种程度——打三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林星缀：“......”
　　被当做战力计量单位的林星缀并不是那么开心。
　　但姬云程的状态看起来......的确没那么糟糕。林星缀也就不再纠结，喊他先去深海基地一早给他们准备好的房间里睡一觉。
　　他们俩的房间是邻着的。房间走的是极简风格，除了白和灰之外连第三种颜色都没有，但好在床还是相当舒适的。
　　至少林星缀很想就这么睡上一天一夜——但他没能如愿以偿。
　　他又做梦了。
　　是关于他导师的梦。
　　他的导师是整个机械动力学系的创立者，屹立于银河学术界的顶端。机械在他手中能够真正焕发不朽的光芒。
　　......说句冒犯的话，学院的机械动力学已经创建足足百年了，但没人知道他导师究竟活了多少年。有人说他早年是差点毁灭一个星系的科学狂人，甚至有人说他当过星际海盗、参与过联邦政.府的创立战争。
　　总之这些传言一个比一个离谱。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林星缀和他的导师比起来，还是太嫩了点。
　　他的导师有座秘密实验室。许多不能在外面做的“教学活动”都是在那座实验室里完成的。
　　......林星缀梦见了导师在教授他入门智能机械时的场景。
　　他的导师手下有很多仿生人——他们拥有高超的能力和丰沛的情感，在各行业业发挥着他们自己的优势。这些机械人也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着。
　　整个联邦对这样的机械人已经见怪不怪。机械人甚至已经拥有了属于他们的公民权法案。或许歧视和隔阂仍旧存在，但联邦每年诞生的新玩意儿实在太多，人们要解决的问题也太多，他们的视线不会一直凝聚在仿生人身上——总的来说，一切都在向好的那端发展。
　　但据导师所说，现在的安宁是经历过混乱和斗争之后才奠定下来的。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