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大声骂了一句“混.蛋”，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虫族的声波里，林星缀只看得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清他在骂些什么。
　　林星缀在急流一样的声波之中感觉到了一些特殊的东西。像是水濡湿纸张一样，那种感觉将他的神经一寸寸浸透——然后趁他不注意，把他猛地拉到了另一个虚缈的空间里。
　　在那个空间之中，光的变化、时间的流逝都被无限放慢，林星缀觉得自己飘出了航空舰、飘离了那颗深蓝色的星球，然后来到一个白色的星门前。
　　所谓星门，就是一个人为制造的虫洞，只要穿越这个虫洞，能将物质从宇宙的一点瞬间输送到另一点——当然，与之功能类似的还有“宇宙迁跃”技术，但是星门一旦建成就不会轻易消弭，且规模之大，足以供一个军队使用。
　　——这个星门就是虫族之灾的来源。
　　虫族原本旅居在离地球十分遥远的星系，但巧合之下，虫族发现了这个古老的星门。于是它们穿越星门，决心开拓新的繁殖地......然后地球就暴露在了虫族面前。
　　地球已经有人类做主宰者，但是虫族并不顾忌他们。任何阻挡在它们面前的文明都会被碾碎——只要它们确信这一点，它们就永远不知退缩为何物。
　　而这个为虫族大开方便之门的星门——就是一开始林星缀给摆在那儿的。
　　他要虫族凶悍、贪婪，要它们极尽疯狂地扩张，不如此无以被称作“天灾”。但他也给人类的留下了反攻的机会——星门的背后就是虫族的母星。无论虫族的军队踏足银河的哪个角落，虫后都只会兢兢业业地守候在虫族母星上繁衍后代。所以，借星门的便利杀死虫后也好，直接摧毁虫族母星也罢，虫族的命脉单薄而脆弱，一旦人类在反攻中崛起，那虫族只有灭族一条路可走——届时，人类将迎来一场盛大的复仇。
　　然后，就是天灾结束、人类重获荣耀的时刻。
　　......本来，剧本应该是这样被安排好的。
　　林星缀凝视着那个星门，久久不能言语。
　　星河的光辉在接近星门时会被扭曲，导致星门的边缘有种梦境中才会出现的、波光荡漾的感觉。
　　然后，他透过星门看见了一颗灰黄色的、被风暴围绕着的星球。
　　虫后正静静地伫立在这颗星球的地面上。它有着比一般的虫族大三倍的身躯，背后没有鞘翅，只有类似蛾类的鳞翅，翅膀的边缘蜿蜒而柔和。但它的虫眼是血红色的，红得快要滴血。
　　某种絮语般的声音轻轻响起。
　　“——”
　　“———”
　　那只虫眼盯住了林星缀。
　　冰冷，但没有杀意。
　　林星缀听不懂虫族的语言。但是虫后以自己的行动表达了它的想法。
　　它向林星缀低下了头颅。
　　密密麻麻的、白色的虫卵堆积成它的床榻，也是它的功勋。黑色的、尚未长成的幼虫满地乱爬，它们动起来时像是一波一波混乱的浪潮。但是随着虫后的指令，所有幼虫停下了无意义的动作，朝着同一个方向低伏了下来。
　　“——”
　　“———”
　　但它们所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绝对的臣服。虫族绝不会放弃繁衍和扩张，这是写在它们基因里的铁律，是它们生存的全部。
　　......它们这是在邀请。邀请林星缀这个同样不属于“地球”的生物加入它们的文明。
　　林星缀：“......”
　　“不行。”他的银色长发.漂浮在空中，身后是亿万年如一的寂静星光，“不可以。”
　　虫后依旧没有抬头。
　　“我不可能放弃那些人。”林星缀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也无法让虫族代替人类的地位。”
　　虫后的黑色眼瞳缩成了针的模样，血红色的眼睛颤动着，开始一点点伸直它的羽翅，利刃般的黑色前肢向内弯曲——那是攻击的前兆。
　　它裂开岩石般坚硬的嘴，口器和涎水一起喷射出来，声波化为一张巨大的网，向林星缀扑了过来。
　　星海在刹那间同时亮起。
　　发亮的星尘如薄雾般围绕着他。保护着他。
　　虫族锐利的声波，却在到达林星缀身边之前，就已经像是一杯倒在真空中的水......和所有物质一起失重漂浮着，失去了在地面上四处横流的骁勇力气。
　　波澜消弭于无形。
　　被星尘缭绕着的林星缀有些动容，刚想说些什么，视线就被一阵白光给罩住——失重的感觉消失了，他的意识重归身体，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林、星、缀！”
　　嘈杂的声音重新灌入耳朵里。林星缀猛地皱了皱眉，扭头一看，喊他的是宋昀。
　　“喂，活着吗？”宋昀用冰凉的手拍了拍他的脸，说道，“你刚才忽然失去了意识......我还以为你是被虫族的声波给震晕了。”
　　林星缀刚想说“我没有”，就感觉到脑仁儿一阵疼痛，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喊道：“舰队——”
　　“舰队你就不用急了。”宋昀深深洗了口气，语气复杂地说道，“姬云程已经接手了。”
　　林星缀：“他不是不会指挥吗？”
　　宋昀：“中央突击队长，不会指挥？我看你是在做梦。”
　　林星缀：“不是你们说——”
　　“我知道，他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着‘盘.古’的情况。”宋昀冷笑道，“他没法成为舰队指挥官，但他还是参加了科研所的实验，然后凭自己的能力爬到突击队长的位置上......他从来就没有死心过。我和宋纪，还有剩下的那些人......根本就是个笑话。”
　　林星缀没有完全理解宋昀的意思，但至少明白他现在情绪不稳定。和情绪不稳定的病人对话是很难得出什么实际的结果的，于是林星缀选择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
　　姬云程正在掌控舰队。
　　本来，林星缀以为宋昀的指挥素养已经很好了——但是有了姬云程做对比，两者却产生了不小的差距。
　　宋昀领导下的舰队进退有度、阵型灵活，与虫族交战，他一个人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但姬云程手下的舰队灵活机变，行踪诡谲，像是河流一般分散或聚合，仿佛他就是舰队本身，舰队的意志纯然就是他的意志。
　　姬云程和虫后手下的虫子们交战，才是真正的“棋逢对手”。
　　翩飞的护卫舰以新月阵型冲向了敌阵。
　　暴虐的虫族战舰似乎被姬云程的挑衅所激怒，向护卫舰阵型最薄弱的中央部分冲去，配合着虫群的撕咬，中央部分的护卫舰逐渐混乱、退却......
　　在虫族战舰眼看就要撕碎护卫舰的防线时，原本正在与虫群鏖战的两翼护卫舰们却将推进器的功率开到最大，毫无顾忌地向虫族战舰冲了过来，炮火咆哮着向虫族的战舰喷射过去，灼热的射线与冲击波在虫族战舰身上绽放出霓虹一样的色彩。飒沓如流星的护卫舰一艘接一艘，以自杀式袭击的力度将虫族战舰狠狠推向了“盘.古”的方向。
　　虫群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哀鸣着向“盘.古”冲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驾驶室内，温和却无情的电子机械音再次响起。
　　“高斯炮冲充能中......五秒倒计时开始。”
　　“五。”
　　每一簇蓝色的星火燃起，都代表着一艘护卫舰的阵亡。
　　“四。”
　　宋昀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愤怒、妒忌、骄横、冷漠的神色都从他的脸上褪去。他的脸上只有一片空白。
　　“三。”
　　“盘.古”的炮台在虚空中静静地调转了方向。
　　“二。”
　　林星缀下意识地想起了刚才的那只虫后，思考着这一炮下去，会让它损失多少孩子。
　　“一。”
　　姬云程按下了发射键。
　　暴雷在炮口中吐息，化作一道耀眼的光柱，在一个短暂的瞬间里，洞穿了正向他们冲来的、虫族的战舰。
　　签


第20章 十九
　　没有人会抱怨这次胜利来得过于轻巧。但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还处于茫然之中——比如宋纪就是如此。
　　他跟林星缀的通讯早就被基地给截断了，所以宋纪只能靠着军方的播报了解战况。
　　“上将姬云程......以及科研所的林星缀，两人挟持了指挥官宋昀和整个舰队。”
　　宋纪：“......？！”
　　“航空舰起飞了——我们没能成功拦住他们。”
　　宋纪：“。”
　　“他们和虫族正在交战......不可思议，舰队居然在他们的指挥下正常运转着。”
　　宋纪：“......！”
　　“刚才他们还处于弱势，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似乎转换了指挥风格。我们折损了大量的护卫舰，‘盘.古’右翼也被击伤......情况不容乐观——”
　　宋纪：“......”
　　然后军方的播报员就不说话了。
　　宋纪等了很久，实在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他向林星缀学习，直接黑进了军方的播报专线，然后质问那位听起来年纪怪轻的播报员：“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播报员被吓了一跳，专线频道里响起了清晰的抽气声。
　　“啊！抱、抱歉。我刚才走神了。”播报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进行播报任务，他的嗓音有些颤抖，迷茫中带着些许惊惶。
　　“他们......舰队的射线炮击中了虫族的战舰。目前看来，虫族战舰已经陨落，剩下的虫族也在落荒而逃——”
　　“他们赢了！”
　　胜利的消息传开时，地下城内外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情景来。
　　地下城的平民们狂喜着、欢呼着，灰头土脸的人们互相拥抱甚至互相亲吻，不时还有人流下两行热泪;而内城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在那银灰色的蜂巢里，无论是军方的将领还是科研所的博士，都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得知林星缀他们大获全胜之后，之前一起做出闭城决定的中央控制室高层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相当扭曲的表情。
　　这种感觉，就像是台上在唱一折戏，唱的是改编版的《四面楚歌》：虞姬在悲声中自刎，而霸王也犯了怂，决定抛下大部分军士渡河、以期东山再起——这时候却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一个小将，冲着霸王滋里哇啦一通乱骂，然后单枪匹马冲进汉军把韩信给扎死了。马蹄阵阵，那小将的马儿在地上乱踏出了两个字，居然是大写的“尴尬”。
　　......就问你能不尴尬吗？
　　当然，这个改编版的故事过于匪夷所思，有点智商的人都不敢这么乱编。
　　然而，林星缀他们就是完成了这么匪夷所思的壮举。
　　“现在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如果姬云程他们把之前军方对他们的威胁披露出去——比如“敢碰航空舰，你恐怕难见到明天的太阳”之类的——那这届中央控制室的成员就成了史上最昏聩的领导班底。
　　他们还能继续稳坐内城吗？
　　忽然，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笑了一声。他摘下自己胸前闪烁着银芒的军徽，往前一推，原本有些老迈的眉目间居然冒出了一些蓬勃的朝气。
　　“赖上将，您这是什么意思？”有人不由自主地发问道。
　　“把这个拿去，给姬上将和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赔罪。”老人淡然地说道。
　　中央控制室内的人们一时哑然失言。
　　“......也没到这种地步。”一个长发微卷的年轻女人开口，她素面朝天、眉黑唇红，素白的脸却透着股慑人的冷漠，“他们打落了虫族的战舰，但他们也确实违反了基地的规则。况且，空中指挥部的伤亡事件已经决定要保密处理——那么，这次驾驶舰队与虫族作战的究竟是谁，当然由我们中央控制室说了算。”
　　不用说，她的这个想法一提出来，就有许多人表示了同意。
　　“我们已经做错了一次。”赖上将神情冷肃，“不能再错第二次。”
　　“那也总有其他的方案奖励他们。”年轻女人放缓了语气，“无论如何，建造航空舰的是基地，而驾驶‘盘.古’的也是我们特意培养出来的指挥官......”
　　“你一定没看过他们作战时的影像。”赖上将笑了出来，“后来指挥舰队反败为胜的，不是宋昀——而是姬云程。”
　　女人轻轻皱起了漂亮的眉毛。
　　“就这样。拿我的军章赔罪，然后让云程心仪的那个年轻人得到中央控制室的席位。这是最好的补偿。”赖上将轻轻挥了挥手，表示这场讨论可以到此为止了，“我觉得，他们值得基地的妥协。”
　　没有人不相信这位年老的上将。
　　他经历了启明基地创立之初的混乱，经历了几次虫潮的入侵与基地的重建，他的资历远在和他同席的人之上——所有人都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
　　最后，赖上将的提议被中央控制室采纳了。
　　“然而，我更很好奇一点。”开口的是不常露面的、来自科研所的诺顿博士，“那个林星缀——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诺顿博士开口，没有问林星缀的特殊之处，而是直接问他的身份背景。
　　“......一个很有天赋的年轻人。”有人回答道，“系统判定他是属于启明基地的人口。”
　　“那他的学习背景呢？生平经历呢？熟知的亲朋好友呢？”诺顿博士板着脸问。
　　“基地乱成一团，无论是地下城还是内城都损失惨重。”那人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们只能从系统里调查他的生存痕迹，他的固定住址在外城的C区......除此之外，什么信息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