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神色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下一刻,他手中的武器倏然对准了饶昔。那尖锐的激光距离饶昔那张脸蛋只有五厘米的距离。
但饶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也未动。
眼前的小孩并没有在说谎。
如果他在说谎,那么当自己的生命遭受致命威胁时,下意识会最先抛弃别人、保护自己。
飞船的晃动更加剧烈,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独眼有些烦躁,“你有完没完了。咋滴,被这个贵族小孩感动到了?想要放了他?”
眼镜站了起来。他还在笑,不过眸中的温度是冰冷的。
“你想多了,没有。”
如果那个时候的他遇到的是眼前的这个小孩,那么,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不过魔鬼已经铸就,早就来不及了。如今他终于遇到了一个这样的贵族孩子,但他只想破坏。
那个时候的他没有遇到,现在的他也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存在。
他要破坏掉这个如钻石一样的孩子。
从内而外,完整地破坏。
第七十九章
男孩趴在饶昔怀里,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听到抱着他的孩子说选他。他冷冷地勾唇,笑了一下,漂亮话谁不会说啊。到现在了还要装。
对你们贵族来说,高高在上地骗人真的很好玩吗?他真是搞不明白。
“你们这些贵族,不就是因为体质普遍高级而高高在上吗?平民究极一生可能都无法买得起的进化剂,你们出生就能得到了。”
眼镜的唇畔扬起一抹恶意的笑,“如果我把你的体质全毁,你待如何?”
饶昔只是用一双乌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他抱着男孩,动作一丝未变。
独眼还在烦躁地嚷嚷。
面对饶昔如此的反应,连眼镜这样的人似乎也被独眼的情绪感染了。
眼镜的目光直直地对着饶昔的眼睛,他像是在努力地、用力地想要看清那双眼睛中此时映照的情绪。
——这个孩子现在的反应,是不是在伪装。
但是眼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他忽然失去了耐心,目光落在了饶昔抱着的男孩身上。
“我看这个男孩也有S级体质。你所在意的,不如让我毁了吧。”眼镜的眸中有着微凉的冷意。
他手中的武器已经对准了男孩。
那件武器名叫焚骨,是残忍的代名词。
它有着如怪物一般的机械外表。那八根吸骨,像极了怪物的爪牙。
焚骨已经在市面上被明确列为禁用武器,只有地下市场还在流通。使用焚骨的人也会被列入罪行。但尽管这样,焚骨还是有人在使用。而焚骨的受害者还在不断增加。
听到焚骨的声音,男孩的身体像是痉挛般倏然一抖。他知道这种武器。
“你原本的目标就是我,就不要拐弯抹角了。”饶昔的声音很软,对比着那发出刺耳声音的生化武器,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而与他的声音相比,他的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
眼镜的动作顿了一下,忽然又笑了。
“我看这样吧,”他摇晃着手中的焚骨,笑着说,“我不打算杀你们了,但是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就放了你们。”
“一个老问题,只要有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接受焚骨。”眼镜勾着唇,看起来十分愉悦,“我就会放了另外一个人。”
“你们谁愿意?”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恶意。
男孩的脸上已经没有神情了。他想,也许下一刻,这个孩子就会和之前那个贵族男孩一样把他推开。
他紧绷着身体,确保能够在抱着他的孩子作出这样举动的时候,他能迅速远离。
男孩已经开始蓄力,只要对方一开口,他就能发出动作。
对方说:“我愿意。”
假的。
那个小孩开始动了。他要开始推我了。
饶昔动了,他朝着眼镜的方向走了过去。而男孩此时的力度,就这样随着饶昔的走动飞了出去。饶昔被这样的力度带得向前快步走了两步才停住。他停下的时候,距离焚骨是肉眼可见的近距离,好像下一刻就要贴上去。
男孩的神情僵硬在了脸上。
眼镜看到这一幕,几乎要笑了出来。
“被背叛的感觉怎么样?”
饶昔一怔。
他听到眼镜的这个问题,那张稚嫩的脸蛋上,神色未变。
“没有背叛。我跟他不是伙伴,不是朋友,又谈何背叛。”
眼镜的眸色忽然变得烦躁。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饶昔,有意无意地晃动着武器,“你已经想好了?要为一个不相干又背叛你的人做这样的事?”
饶昔说:“是的。”
他抬头看着眼镜,乌黑的眼眸中映照出眼镜此时的模样。躁动、浮躁、心绪起伏,仿佛受了很大的影响,一点都没有眼镜先前的样子。
眼镜忽然惊醒,冷静下去。
他本想勾起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于是他只能维持着面无表情,举起了手中的焚骨,“那么,请记住你现在说的话,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你都给我受住了。如果你哭的话,我是要笑话的。”
饶昔不赞同眼镜说的背叛这个词语。但他懒得再开口反驳。
之前飞船剧烈晃动的时候,他一直抱着那个男孩。而那个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男孩,忽然在某个时刻,回抱了他一下。等飞船的晃动稍稍弱下去,他的背很快搁到了一个尖锐的铁块。
如果那时他就那样撞上去,以他的体质不会死,但也绝对不好受。
而海盗根本就不知道刚刚男孩那个推的动作是怎么回事。
那个问题被海盗问出口后,男孩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因为他的S级体质,他也早就能感受到男孩有什么动静,在自己的怀里正在干什么。
男孩最后的动作,不是为了推他,而是为了躲他。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不相信他,也是应该的。他不怨任何人。
因为他想要救他,这是他自己的事情。
焚骨还在动作。
饶昔那张精致的脸蛋变得异常惨白,血珠缓缓染上了整个小小的身子,渗红了整件衣服,也包括那个品牌的标志。但他仍旧一声未吭。
男孩站在不远处站着,他看着那个逐渐被渗红的标志,嘴唇发着抖。
焚骨这种禁用武器十分精细。一旦运作,就不能靠外力停下。否则,也许还能活下去的人会当场死亡。
他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与那个时候看着婆婆受难的他一样无力。
眼镜离饶昔很近。
所以他能清楚地看见这个孩子身上的骨骼是怎么被焚骨的机械压碎重组的。
赤红的鲜血,那么漂亮。
唯一不足的是,这个孩子没有哭,也没有闹。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咬着唇。
眼镜有些神经质一样地咬牙,把牙齿咬得嘎吱作响。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但他无法脱离。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孩子。像敲不碎的尼瑞尔石一样,又美丽又坚硬。
就在眼镜走神的时候,饶昔忽然动了。
他把目光对上了眼镜,盯着他的眼。
“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眼镜想要躲已经来不及了。他躲开了致命的一击,却躲不开爆炸的大部分威力。
随着声音落下,眼镜的两条胳膊变得血肉模糊。甚至都能看到里面白色的骨头。
饶昔还在看着眼镜,嘴唇微动。
他说得很慢,声音在打颤,却还是一字一句把这句话清晰地吐露了出来。
“如果、你哭的话,我是、要笑话的。”
话落,饶昔忽然勾唇,对眼镜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血珠染在他雪白的脸颊,他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狡黠。似乎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那个笑很美,衬得那个七岁的孩子像极了吸血而生的精灵。
眼镜愣愣地看着他。
独眼骂骂咧咧,把断手的眼镜扛走跑路,“翻车了吧,真是活该。”
飞船受到攻击,正在解体,启动了紧急模式。
男孩与饶昔只差了一个人的距离。他迅速伸出手,却没有来得及。他和饶昔之间产生了一个巨大的裂缝,裂缝之下是剧烈的风和看不到底的黑暗。
而他就这样站着,看着那个孩子从飞船上掉落下去。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个孩子最后的神情。
男孩神色木然。他维持着想要去抓住饶昔的动作,久久不动。
他杀死了一个真心爱护他的人。
明明那个孩子比他还小,其实应该是由他去保护那个孩子的。
饶昔在落下前,最后看了男孩一眼,只是目光却被巨大的飞船碎片挡住了。
他们没有对上目光。
如果你有能力的话,请你救救其他孩子。
如果你没有能力的话,请好好保全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我把你救下来,不是为了让你谁也救不了,还要搭上自己的生命的。
但是这些话,饶昔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了。
他闭上了眼,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视线沉入黑暗。
……
沉沉的黑暗中,饶昔似乎还有一点微弱的意识。
但是他睁不开眼。
身体上传来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永不停歇。仿佛所有骨头被一一碾断压碎。
其实他也是一个任性的人。
他愿意承受焚骨,不仅为了救下那个男孩,还为了报复眼镜,也为了给机器人们报仇。那些机器人像家人一样陪伴了他整整七年。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那个海盗不可再生地销毁。
如果能够杀了他就好了,怎么会有这样坏的人呢?还有多少人要被那个海盗伤害。
为了杀死眼镜,他把那个药剂给使用了。
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花了七年才融入他骨骼里的恢复药剂。一个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妈妈曾经告诉他,近些年因为太多贵族被海盗破坏体质,性情大变的性情大变,自杀的自杀,所以这种药剂有条件能融入骨骼的都已经融入。
他把这样的机会使用掉,可是他并不后悔。
不过最后还是没能杀了眼镜,真是可惜。
说起来,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爸爸和妈妈了。他们一定还在拉雅星系的拂仙星,想要快快乐乐地送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只是接下来的人生,饶昔不能再陪着你们走下去了。因为,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恨不得下一刻就能死掉,也不要再承受这样的痛苦。
饶昔想要闭上眼,再也不要睁开。
“咚咚——”
“咚咚——”
忽然,极其轻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紧接着,一同响起的还有无数的说话声。
是清脆的孩童的声音。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这里有一个人类小孩。”
“他长得真好看。”
“他看起来好像快死了,真是可怜,能救救他吗?”
“我不知道怎么救,你们谁有办法?”
“他流了好多血啊,一定很冷。你们大家都过来一下。”
“是这样做吗?”
“你们都过来都过来!快点呀!”
饶昔微弱的意识被这些声音吵醒。他渐渐清醒起来,只是还是睁不开眼。
而当他的意识恢复,身上那股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神经,几乎想让他再次昏死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受到了一个、两个……不,是无数个鼓鼓又温暖的身体,紧紧地靠着他。从那些生物上传过来的温度,比身上的痛苦还要让他眼睛发烫。
他听见一个与之前的声音完全不同的童声响起,“求求、你,求求、你,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这个声音轻微、低弱,还有些结巴,像是对说话格外生疏,说着说着就要哭了一样。
“求你,求你。”
说这句话时,那个生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它已经哭了,哭得不能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饶昔心中微怔。
对方那语气里的情绪实在过于浓烈。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看看这个正在说话的到底是什么。
饶昔用尽全力,才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全身雪白布满毛发的毛球。它有着如黑葡萄一般的圆圆小眼睛,毛发看起来光滑细腻。
而此时那双小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它看到饶昔的目光,哭得更加汹涌澎湃。
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将雪白的毛发濡湿了一片,仿佛整个毛球刚从水里出来。
它紧紧地靠着饶昔,想要把他身上的伤口按住,不让血接着流。可是那些血就好像打开闸门的洪水,仍旧倾泻而下。它只有一个小小的身体,怎么也捂不住无数个密密麻麻的伤口。
毛球看着,呜咽的声音变得更加大。浓密的血珠染红了它雪白的毛发,又被它的泪水冲淡成浅红。
饶昔想要伸出手,却没有力气。
他只能努力睁着眼睛,看着那个哭得发抖的毛团,轻轻地说:“不、要哭。”他连说话都没有力气,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听到饶昔的声音,毛团哭得更加厉害。
它努力把自己的身体靠在饶昔身上,企图用毛发温暖他。但是眼前的人看起来过于脆弱。它不敢太用力,于是又靠过去,又退后,又靠又退了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