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门被打开了,外面站着全副武装的国防部警.官。
穿着制服的腿齐刷刷在面前站了一排,却看不见他们的脸。
严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编号404,登记姓名小顾先生,您正式因谋.杀罪名,被国防部刑.侦处逮捕。”
师远洋捂住嘴,心脏像纸张一样揪成了一团。
他明白了,他现在看见的是404的视角。
而之前一片灰蒙蒙的颜色,等404从里面出来之后,他才看清那是他家里的衣柜。
——404一直躲在他的衣柜里。
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的气味,能让它产生安全感。
视角开始剧烈晃动,然后就变成了他的衣柜、他的床、他的房门。
404仿佛始终扭过头看他的东西,画面里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警.官的脸。
它不曾反抗过手铐和押送的棍子,因为师远洋曾经告诉过它,如果人类这样对待你,那么一定是你犯了很大的错误。
你不能反抗,更不能伤人。
它一直都记得。
404被他们带下楼后,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外面阳光很好,是它喜欢的好天气。
可它一路回望那栋房子,直到那里变成一个小黑点。
警车上,有人在低声讨论。
“真要命,这还是我第一次逮捕非人类罪犯,你们确定要拿电击棒对着它?”
“当然有必要,你别忘了这家伙可是死.刑犯。”
“是啊,连被害者的父母都不愿看见它。没想到这玩意儿闷不做声的,心里竟然打这种主意。”
师远洋的喉咙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堵的鼻子发酸、眼眶发红。
他从来没有想过,404会面对这样的议论与指责。
——它真的杀.人了。
——它全程都没有辩驳过一句。
他死死地咬着嘴唇,慌乱到大脑一片空白。
接下来要怎么办,找到它之后再把它送上法庭吗?
不行!
它又不是在这个时空犯的罪,而且那些人绝对会毁掉它的,到底应该怎么处理……
师远洋心乱如麻。
过了一会儿,车停了下来。
画面对准了法院大门,威严的大楼像一尊怒目人间的神明,审视着每个人或非人犯下的罪过。
视频戛然而止。
师远洋湿了眼眶,捂住脸低头好一会儿,才勉强从情绪中缓过来。
他深呼吸了几次,继续打开了第二个视频。
开庭时间记录已经过去三十分钟。
被告404面对着法.官。
原告律师说:“再次强调,黑匣子已经记录下罪犯的全部罪行,请法官阁下给予公正的裁决。”
师远洋忽然愣住了,黑匣子?
记录飞船航行轨迹的黑匣子,里面有录音和视频,以及飞船的各项操作记录。
404被控告杀.人,为什么证据是黑匣子?难道它在飞船上行.凶了?
他顿感困惑不解。
片刻后,法官下锤。
书.记员说:“全体起立。”
法官宣布:“本院认为,被告机甲404谋.杀主人,篡改飞船飞行轨迹,此两项罪名成立。按照《星际法》……”
师远洋两耳轰鸣,已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他整个人如遭雷劈,头脑木到无法思考。
什么叫,谋.杀主人?
篡改飞船飞行轨迹……
黑匣子……
谋.杀主人……
所有疑点都连在了一起。
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重生回到八年前,那艘飞船为什么会改变轨迹开到虫洞里面。
404为什么支支吾吾,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
原来……竟然是这样,全都是它做的……
它看见小主人日益憔悴、痛苦不堪,看见他屡次站在高楼的窗前。
他再也不会露出天真愉快的笑容了,再也不会充满热情地去研究曾经喜欢的零件了。
时空扭转,逆天改命。
当它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地载着小主人回宿舍的时候。
熟悉的手臂环住它的腰。
快乐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他跟我表白啦,说他是认真的,我们和好啦。”
这一刻,
所有的罪名。
都值得了。
法官问道:“被告你是否听清且认罪?”
404机械的声音响起:“我对我的罪名,供认不讳。”
第43章 师远洋气得肺都疼了。……
师远洋在制造404之初,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反复多次地修改过条令。
条令要求它绝对忠诚、服从主人的所有命令,不能伤人,不能撒谎……
许多许多。
但唯独没有一条,告诉它要保护好自己。
他穿过虫洞之时,脑海中闪过很多人。
父母、顾重阳、傅思衡、南琛,等等,却漏了一直等着他的小机甲。
他离开后,404在他的衣柜里藏了一个月。
那一个月,全华纳的刑警出动,翻天覆地的找了那个“通缉犯”整整一个月。
却没想到,它就在被害人的衣柜里。
闻着他衣服上残留的信息素和洗液剂的味道,它小小的、残破的信仰得到了救赎。
它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至少在被送上军.事法.庭之前,是这么认为的。
随着判决宣布,它越.狱回到了八年前,还捎带上一个妄想逮捕它的易风北。
然而在见到小主人的那一刻,它犹疑了。
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它生生将他从原来的世界里扯离。
没有懂他的人,没有熟悉的人,只有他一个待在八年前的世界里。
在遇见他之前,它甚至不能确认自己给飞船设定的参数对不对、那艘飞船能不能扛过虫洞的压力。
一切的因素都是不确定的。
但是它偏执,且不管不顾。
它宁愿和小主人共同赴死,也不要他苟延残喘地活着。
它坐在那片雪割草里,学着小主人的模样,抬头望着天边血色的烟霞。
这是八年前的拜恩,它还没有出生的拜恩。
曾经金石难破的外壳已是伤痕累累,密密麻麻的线头滑稽地突出在破掉的肚子外面。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它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甩了甩头,看见师远洋正往山上走去。
机缘,再次开始。
甚至不用寻找,不用费劲功夫,老天再一次把它送到了小主人面前。
它费力地把线头塞进去,一瘸一拐地顺着小主人的足迹,跟了上去。
一边又在心里担心,自己这幅样子会不会太丑了,吓到他。
师远洋已是泣不成声,伏在桌前不住哽咽,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他没想过404能和顾重阳相似至此,它的一举一动,都是顾重阳会做的事情。
不计后果,只求他开心。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开了第三个视频。
那是一片绚烂的星空。
无比璀璨的旋涡,一环接一环地缠绕、深.入。
周围的陨石都仿佛静止。
直到眼前的景象晃了晃,落在真正静止的操作台上,师远洋才发现四周并不是没在动,而是速度太快了。
——这是404最后架势飞船的景象。
熟悉的机械手指按下几个按钮,他认出那是再次提速的标志。
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
“你他妈……疯了,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404转过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额头渗血的易风北,并没有什么同情的情绪。
“是你非要跟来的,我没想过伤害你。”
易风北脑袋嗡嗡作响,无意识地笑了两下,“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404松开按键,飞船已经进.入虫洞深处。
绚烂的星空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咔擦、咔擦——
是坚固外壳碎裂的声音。
超越时间的速度,连华纳最顶级的飞船也难以承受这样的摩擦。
“这里本来没你什么事,我很抱歉。”404转过身,传输带无声地漂浮而起,连接了易风北。
蓝色的光圈在其中游动,它低声道:“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到过去,记得去看我的小主人一眼,你是他很好的朋友,他也很挂念你。”
易风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飞船的支撑架断裂,一人一机甲全都失重地浮在半空中。
砰然一声巨响,画面黑了下去。
师远洋捂住眼睛,热泪顺着指缝滴在端脑上。
404的记忆到这里,结束了。
过了许久,师远洋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又想到在拜恩遇见时,它那满身的伤痕。
说话间言语闪躲、生怕他责罚自己。
他的眼眶又湿润起来。
如果被他找到那家伙,一定要狠狠敲它的脑袋。
问问它,你傻不傻啊。
接下来的几天里,师远洋都有些精神不济。
他一边分析404会躲在什么地方,担心它挨饿受冻,虽然他已经完全忘了机甲不会饿也不会冷。
一边还要继续准备半决赛。
半决赛的要准备的零件太多了,他加班加点也没法让所有零件都达到A级。
但师远洋又是个不服输的人,他要制作一个用404的复制中枢的机甲,那么这个机甲就必须配的404的中枢。
他不允许有半点瑕疵。
墙上的钟指向了晚上十点,实验室的其他人都陆续离开了。
研究院的师兄走过来道:“师师,你还不走啊,每天都弄那么晚,注意身体别太拼了。”
师远洋正在切割零件,戴着护目镜对他道:“好的,师兄你的毕业设计也要加油啊,明天见。”
“明天见,记得关灯。”
陈教授得知他要准备半决赛,特地向院里申请,批准他使用研究院的实验室。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师远洋一个。
他低头用切割机慢慢地切,零件上迸发出一片火花。
忽然,有只手从背后环抱住他。
像是怕他受惊切到手一样,另一只手握住了他拿着切割机的手。
师远洋回过头诧异道:“你怎么进来了,这里不是要权限的吗。”
顾重阳按下切割机的停止键,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我要是不进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住在这里了。”
这几天师远洋蔫儿了吧唧,跟他在一起也总是走神。
“我准备比赛嘛。”他摘下护目镜和手套,转过身搂住顾重阳的脖子,蹭了两下,好像很累的样子。
“准备比赛也要休息啊,你这几天睡觉的时间都不超过五个小时,吃得还那么少。”顾重阳缓缓地抚摸他的后脑勺,顺带单手把人抱起来掂了掂。
“瘦了。”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师远洋不想和他对视,却被托起脸,顾重阳看着他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摇了摇头。
“不可能,”顾重阳语气淡淡的,“如果没事,你能把我生日都忘了?”
师远洋蓦然睁大眼睛,这才想起来明天就是他的生日。
戒指他老早就做好了,一直放在宿舍里。
“我、我没……”他刚想辩驳,却又说不下去,如果不是顾重阳提醒,恐怕要等明天通讯器自动提醒他才会记起来。
“对不起。”师远洋难过地垂下眼帘。
顾重阳捏了捏他的脸颊:“到底怎么了?如果不方便说的话,让我陪你聊聊天也好,干嘛这么折腾自己。”
他的手从师远洋的脸滑落到肩膀、手臂、腰身,“就这小身板,再瘦就没了,你不心疼我可心疼。”
师远洋鼻子一酸,觉得这几天自己因为404的事情心情不好,冷落了他都不自知。
他叹了口气,好半天没说话。
顾重阳也不催促他,体贴地静静等着。
他总是这样,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把全世界的温柔和依靠都给他。
师远洋闷闷地开口道:“如果有一个人,为了你不惜承担千夫所指,你会不会觉得亏欠他?”
他说完看了顾重阳一眼,果不其然脸色沉了下来,他赶紧解释:“呃,他是你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接着又此地无银地补充:“……这是我一个朋友遇到的问题。”
顾重阳的眼神缓了缓,没去纠结他的鬼话,说:“别人我不知道,但如果是你,因为你值得,所以不必觉得自责。”
师远洋一愣,只听他又接着说:“也要看那人和你具体是什么关系,亲人?兄弟?”
“算是吧……有点血缘关系。”师远洋喃喃地说,他心想,可能它和你的关系更亲一点。
顾重阳眯了眯眼睛:“你的表亲?”
师远洋不知道怎么掩饰,只好诚恳地撒谎:“真是我朋友的故事,是他儿子。”
顾重阳:“……”
“如果是儿子为父亲牺牲的话,那就更不应当多自我困扰了,本来就是人家的家事。”顾重阳说,“不过什么叫千夫所指,他儿子犯事儿了?”
师远洋被他一搅和,顿时哭笑不得。
他心情稍微好了点,拍拍顾重阳的手臂道:“算了,没什么,你说得对,是我在庸人自扰。走吧,我们回去。”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锁好门往外走。
顾重阳牵着他说道:“明天晚上我来接你,生日想和你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