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顾枭穿着一身常服坐在后座，脸上没什么表情。
　　见他上来了，上尉关上车门，发动车子。
　　师远洋不由一阵不安，心跳擂鼓似的。
　　他的手揪紧了衣角，低声打了个招呼道：“顾校长好。”
　　顾枭“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索性车子没开多远就停了下来，停在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路边。
　　师远洋努力稳住呼吸，让自己不要怕，但还是有些发抖。
　　“别紧张，叫你过来没别的事。”顾枭沉声开口道，就像个正常的长辈，“最近一直和重阳在一起？”
　　师远洋不知道他意欲何为，点了点头承认了。
　　顾枭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他如同感到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心上。
　　“这孩子长大了，不怎么听我的话了。有些话我说不管用，但你说就不一样。”他语气平稳地说道，“你帮我告诉他，让他回家住几天，伯父很挂念他。”
　　师远洋心里咯噔一下，这句“挂念”，怎么听都不像那么回事儿。
　　他想了想，婉转地答道：“您是他伯父，他当然会听您的话。”
　　顾枭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仿佛对这句话极为不屑。
　　他注视着师远洋，没有再拐弯抹角，直接施压道：“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如果他三天之内不回家，你不仅会退赛，而且会被查出作弊，四年之内不能再参加联赛。”
　　师远洋内心大震，果然是这个老狐狸干的！
　　他竟然想用自己威胁顾重阳？！
　　怒火刹那间从脚底冲到头顶，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想扑上去把顾枭咬死，只能竭力握住愤怒的拳头。
　　太无耻了，居然这样要挟他！真是手段下作！
　　过度的冲击，让他没有注意到顾枭话里的“三天时间”——顾重阳明明六天之后才会回来。
　　“顾校长，您不觉得这样的做法，有点枉为人师吗。”他愤怒地说道，“我不可能左右他的想法，他想做什么是他自己的事情，您太高估我了。”
　　顾枭翘了翘嘴角，冷嘲热讽道：“我倒宁愿是高估你了，当然，如果你乖乖听话，我会把你捧到很高的位置上，让你受到万众瞩目的。”
　　师远洋立马知道他误会了，他以为自己是有野心，想往上爬，所以才这么迫切地为比赛努力。
　　但他心念一转，于是将计就计道：“这件事我需要想一想，不能现在就答复您。”
　　顾枭见他被猜中心思，眼底的嘲弄更甚，也不过如此。
　　他说：“我没空等你想来想去，这件事我会想办法通知他，但下次就绝不会这么简单了。”
　　师远洋从车上下来后，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
　　顾枭比他想象的还要不择手段，他根本不可能轻易放过顾重阳。
　　他自己在复仇的深渊里难以自拔，还要拉上自己的亲生儿子陪自己下地狱，真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不可能，他绝不可能再让顾重阳深陷泥沼，重复上辈子的结局。
　　也不会再让他被顾枭控制，不能左右自己的选择。
　　他握紧了双手。
　　当天晚上，师远洋一整夜都没有回宿舍。
　　他在去实验室的路上，主动给许攸打了个电话，问他道：“许助理，如果我能用一天的时间，把滑翔翼升级到A，你能不能再帮我争取一下机会？”
　　当时许攸正在陪南琛喝茶，闻言笑了起来，这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
　　“你试试看好了，先拿出合格的作品来再跟我说话。”他随口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南琛躺在回廊的躺椅上，问他道：“是谁？”
　　许攸笑着说：“就是刚刚和您说到的，那个两天内做出滑翔翼的学生。”
　　桌案上放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字被汗水浸染的一片模糊。
　　南琛捋了捋及胸的白胡须，点头笑道：“你的眼光向来不错。”
　　师远洋在实验室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点不适应刺眼的阳光。
　　他晕乎乎地走在路上，准备回宿舍拿点备用材料然后继续升级。
　　顾重阳的电话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喂，你在干嘛，昨天一晚上都没理我。”顾重阳刚刚吃完无趣的快餐，拿了个魔方坐在窗边玩。
　　宇宙中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让他分外想念自己的小朋友。
　　师远洋清了清嗓子说：“忙着做零件呢，你起得好早。”
　　从顾重阳的语气中，感觉他应该不知道顾枭对他做的事，这让他稍微放心了点。
　　他怕影响他的第一次远调任务，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好了。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都考过了还不好好休息？”顾重阳对他的一切都很是敏感，质问道。
　　师远洋打了个哈欠，说：“我刚睡醒嘛，先不说了，饿死了，我要去吃早饭了。”
　　顾重阳只好无奈地说道：“才讲几句就想打发我，敢情你是要成为大机甲师了，就把老公丢一边去了。”
　　“怎么会，”师远洋露出了一点笑容，“最喜欢你了，等你回来。”
　　顾重阳对着通讯器亲了一下：“很快就回去。”
　　结束通话后，他单腿屈起，坐着摆弄魔方。
　　通讯器再次震动起来，他忙看了眼屏幕，慢悠悠地接起道：“有病吧你，没事给我打什么电话，害得我白高兴一场。”
　　他还以为是小朋友舍不得他，又打回来了。
　　左棠难得给他打一次电话，就被刺的哽了一下。
　　他骂了句脏话，说道：“我他妈不是有要紧事吗，不废话了，我跟你说，昨天你伯父去找师远洋了，听说在车里聊了很久。”
　　“什么？”顾重阳坐直了身体，脸色沉了下来。
　　左棠说：“你不是让我看着点他吗，昨晚我不在学校，是小唐他们告诉我的。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可能和你伯父有关。”
　　顾重阳放下魔方，眉头紧锁道：“说话别他妈吞吞吐吐，快说什么事。”
　　左棠叹了一声道：“我说了你可千万别冲动啊，昨天公布的初选赛名单里面，没有师远洋，他被临时刷了。”
　　那边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巨响。
　　左棠赶紧道：“你冷静一下，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顾重阳掐断通话，直接给顾枭打了过去。
　　他紧紧地握住通讯器，仿佛要将那小小的玩意儿捏碎。
　　几声信号后，那边响起顾枭漫不经心的声音：“终于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顾重阳咬牙切齿道：“是你干的？”
　　“哼，你打过来就是为了问这句话？”顾枭冷冷地说。
　　顾重阳一字一句道：“我问你，是、不、是、你、干、的？”
　　顾枭哂笑着摇头道：“我就说这个方法对你管用，你还真不愧是我亲生的，栽也都栽在感情二字上。”
　　顾重阳猛地扬起通讯器，用力砸在了防护玻璃上。
　　外面听见动静，传来一阵骚动。
　　护卫敲门道：“发生什么事了？”
　　顾重阳三步并两步走过去，突然拉开门。
　　护卫猝不及防倒了进去，他动作利落地从那人腰间抽出手枪。
　　“你不能……”护卫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枪托。
　　顾重阳拿着枪直奔驾驶舱，一脚踹开了舱门。
　　这次负责驾驶的队长，正是顾枭手下的少将。
　　里面的两个驾驶员同时回过头，不等他们有所反应，顾重阳一把用枪抵住少将的头，将他按在了操作台上。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护卫们全都持枪堵在了门口。
　　顾重阳反手关上舱门，冷声道：“现在返航。”
　　他一个军校学员，还未正式授衔，竟这么拿枪指着比自己高很多级的长官。
　　另一名副队长也和顾枭有交情，见他这样立刻举起双手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用枪指着上级可是死罪！”
　　少将冷汗直流，被按在操作台上举起双手。
　　顾重阳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听得懂人话吗，我说现在、立刻返航。”


第29章 你这个乱喝酒的小alp……
　　副队长见势不妙，手伸到背后按住墙上的通讯器，悄悄连通总部。
　　同时口中劝他道：“重阳，我们都是顾首长的部下，也算是你的叔叔伯伯，有什么事好好说……”
　　顾重阳抬起枪对向他，他立刻放下手。
　　“他派我来夜巡，只不过是为了找借口把我支开，这件事你们不是一早就清楚。”顾重阳的眼中流露中几分狠绝和嘲弄，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瞬间，副队长好像看见了顾枭站在自己面前。
　　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既然你们接了这次任务，就要承担后果。”顾重阳冷冷地说道。
　　能忍到现在，他已经够给这些老东西面子了。
　　他用枪指了指操控台，依旧单手将少将按在台子上，对副队长说：“你，过去驾驶，否则我一枪崩了他。”
　　早在来之前，顾枭就已经交代过，一旦有状况要立即向他汇报。
　　副队长声音不稳道：“没有……总部的命令，我们不能擅自返航，除非是队长亲自下令。”
　　话音未落，他就膝盖一弯，单膝跪倒在地，捂住胸腔痛喊了起来。
　　强大的SSS级信息素扑面而来，那是帝国最上层最优越的基因，让他迫于无奈地臣服在对方脚下。
　　这样的绝对优势远胜于子弹，直让他从头到脚感到深深的恐惧。
　　顾重阳的枪口缓缓划过少将汗湿的脑门，黑洞洞地正对着他的头，食指扣在扳机上。
　　只要他轻轻勾一勾手指头，那颗头颅就会顷刻间血花四溅、红白崩裂。
　　少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在这疯小子手上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发冷，冷到浑身战栗。
　　顾重阳的声音十分具有压迫感，在他头顶如丧钟般响起，慢条斯理却震慑人心：
　　“最后一遍，现在返航。副队长，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我向来没有这种东西。”
　　副队长忍着四肢百骸的剧痛，扶着墙慢慢爬了起来。
　　此时，墙上的呼叫器连通了总部塔台。
　　那边传来指挥员的声音：“夜巡船7401，接国防部通知，请即刻返航回华纳。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副队长瞪大眼睛抬头看了过去，顾重阳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眼底酝酿着滔天巨浪，显然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他马上按下回复按钮，颤声道：“夜巡船7401收到。”
　　驾驶舱外，两排护卫队严阵以待。
　　正在他们端着枪对准里面时，门突然被打开。
　　浓重的战斗信息素传来，顾重阳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两排枪支同时指向他。
　　面对如此多的枪，下一秒就能把他扫射成马蜂窝，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往船舱走去。
　　少将擦了擦满头的汗，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弯腰捡起地上被随手扔到一边的枪，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没事，都散了吧，别围在这里了。”
　　夜巡船上重新恢复平静，尽管这平静像是一层虚伪的面具，只要一点震荡就能撕扯开来。
　　行星轨迹发生变化，夜巡船转动船身，缓慢地掉了个头。
　　顾重阳回到船舱内，背靠着门慢慢地滑坐了下来。
　　舱内没有开灯，他的面庞隐藏在黑暗中，信息素像蜿蜒的藤蔓一般，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
　　过了许久，他重重地一拳砸在了地板上，使得整个船舱动了两下。
　　手骨传来一阵刺痛，却敌不过胸口的痛楚。
　　——最让他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顾枭开始对师远洋下手。
　　当他得知师远洋被除名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揪心的疼痛——他那么渴望参赛，知道后该有多难过。
　　顾重阳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事，什么是梦想，什么是追求。
　　但是师远洋在和他说起机甲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芒比窗外的银河还要璀璨。
　　那种明亮是刻在骨血里的。
　　那是他热爱的事业，是他的梦想，他的追求。
　　凡是他喜欢的东西，就算拼了命，顾重阳也想亲手送给他。
　　而不是弄成现在这样，让他承受这些本不该承受的事情。
　　他已经在黑夜之中待的够久了，唯一让他的黑夜照进一丝光亮的，就是师远洋。
　　他身上有所有他不具有的品质，阳光、善良、满怀希望，对一切事物的新奇、美好的期许……
　　顾枭怎么能、凭什么去破坏他的这丝光亮。
　　他没有资格染指。
　　他的通讯器被砸坏了，也不知道在房间里枯坐了多久。
　　期间外面传来护卫的声音，说是把吃的和水放在门口了，顾重阳连头都没抬一下。
　　他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意识渐渐昏沉。
　　恍惚间，又想起小时候阿宥对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吃糖。
　　但他已经分不清，这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毕竟在他很小的时候，阿宥就已经不在了。
　　幼年的记忆里没有她身上的味道，只有无穷无尽的酒味、火药味，和训练场的跑道被晒干的味道。
　　指甲在手心里越陷越深，头痛欲裂。
　　阿宥对他说：你要好好活下去。
　　师远洋对他伸手说：我会带你走下去。
　　而顾枭在暗处盯着他，告诉他：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抓着你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