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同意道：“那就辛苦你了。”
　　协商好了之后，师远洋就准备出去了。
　　在他转身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顾重阳叫住了他。
　　“师师，问你个问题。”他站在门边，逆着光。
　　不知道为何，师远洋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觉得他的身影有些孤寂。
　　“什么？”他问道。
　　顾重阳沉声说道：“你今天是出于什么原因来找我的？又是出于什么原因，答应我这些条件。”
　　他不是个尝一点甜头就被冲昏头脑的毛头小子，短暂地冷静后，就发现了问题。
　　师远洋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握住门把的手微微用力。
　　空气安静了片刻。
　　“你想听真话吗？”他说道。
　　“嗯。”
　　“真话就是，我是因为需要信息素才来找你的。”
　　“……嗯。”
　　“但是答应你这些条件，是因为……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很重要。”
　　顾重阳猛地抬头，望进他眼底。
　　师远洋不知不觉红了眼角，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听起来若无其事，
　　“你提什么要求我都能接受，哪怕你欺负我都行。但是你答应我一件事，永远不要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好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他并不是傻，也不是无条件地退让。
　　只是他觉得，能对他提出这些要求的顾重阳，至少还是有人性的温情在的。
　　他不想他走上老路。
　　顾重阳身体微微一震，沉默了许久，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不过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
　　他握着师远洋的肩膀道：“我对你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
　　师远洋看着他，眼睛有些酸涩。
　　他还不知道，自己早就知道那场赌注了。
　　顾重阳接着说：“所以不管以后，你从哪里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管家的声音带了点颤抖：“少爷，你在忙吗？”
　　顾重阳突然被打搅，有点烦躁地皱眉道：“有事？”
　　管家说：“外面有个人……有个机甲带着车，说是来接师同学回去的。”
　　顾重阳：“……”
　　师远洋也很震惊，“是404？它什么时候会开车了，不对，它哪来的车……”
　　顾重阳连挽留的话都想好了。
　　比如，刚才的醉虾里面有酒精，我开不了车送你。
　　比如，既然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说，那要不留下来陪陪我。
　　可一切都被该死的机甲打乱了。
　　他们下楼后，看见404坐在真皮沙发上，端着管家送上来的咖啡，盯着杯子上的雾气看。
　　这是顾重阳第一次见到它修复后的样子，它的面部轮廓并不很具体，只有眼睛、鼻子、嘴巴等基础构件。
　　就像个普通的人形机甲一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在照镜子的错觉。
　　机甲透过红宝石般的眼珠，冷冷地和他对视。
　　他明明知道面前的不是人，但总觉得它眼中有着若有若无的情绪。
　　“404，你怎……”师远洋刚想习惯性地问它，忽然想起来顾重阳还不知道它是智能机甲。
　　果然，顾重阳提出疑问道：“这东西怎么会自己跑过来？你身上有微型控制器？”
　　师远洋心想完了，要怎么解释……
　　“而且他这个动作是，想喝咖啡？”顾重阳有点不太确定，这个机甲看起来太像机器人了。
　　404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放下咖啡，手放在膝盖上，小学生似的端端正正坐好。
　　顾重阳：“……”
　　师远洋已经编不出圆谎的话了，只能硬解释道：“我修复的时候，嗯……给它加了点特殊程序，所以它会模拟一些基本的动作。”
　　“就像机器人那样？”顾重阳来了点兴趣。
　　师远洋谦虚道：“没有那么智能。”
　　404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那个，既然它都来了，那我就先回去啦。”师远洋偷瞥了他一眼。
　　两人之前滋生出一种告白过后的微妙尴尬。
　　顾重阳也看了他一眼，耳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我送你吧。”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让师远洋和一个机甲一起回去。
　　师远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们走了出去，404也跟在后面。
　　到大门口时，金碧辉煌的门柱旁边，赫然停了一辆黄橙橙的、老式脚蹬自行车。
　　师远洋：“……？”
　　404不慌不忙地走过去，骑上自行车，对着他拍了拍后座。
　　顾重阳深吸一口气，“它真的是在模仿人类行为？”
　　师远洋竭力掩饰：“骑车是我设置进去的……没错，它、它会骑车和打篮球，那那那我就和它回去了。”
　　他迫不及待想赶紧让404离开顾重阳的视线，这家伙简直状况不断，也太让人糟心了。
　　不等顾重阳说什么，他就挥了挥手，跳上后座。
　　404回头对顾重阳抬了抬下巴，面露属于机器人的挑衅，然后蹬着车载着师远洋走了。
　　顾重阳：“……？”
　　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管家从后门走上来，将通讯器递给他，说：“老爷刚才有过来电。”
　　顾重阳的脸色冷了下来，拿过通讯器转身进去了。
　　回到房间后，他并没有给顾枭回过去，而是换了另一个通讯器，拨通语音通话。
　　那边嘟了两声后，响起左棠懒洋洋的声音，
　　“不会吧，你这么快就完事了？”
　　顾重阳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酒，轻描淡写地说：“他回去了。”
　　左棠一愣：“我曹，你不行啊，对着自己老婆都石更不起来！”
　　顾重阳冷漠道：“也许你想回学校尝尝我的拳头。”
　　左棠举手投降：“好吧好吧，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你不行……啊，不是，谁会知道你是谦谦君子。”
　　“别废话，”顾重阳懒得和他解释，“我让你帮忙办的事怎么样了？”
　　左棠说：“我找档案部的人查过了，你……你伯母确实有一笔资产存在你名下，但是需要你满二十周岁才能提出来。”
　　“后面一条是他附加上去的吧。”顾重阳嘲讽道。
　　左棠皱了皱眉：“你确定要和你伯父对着干？这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顾重阳放下酒杯，指腹缓缓摩擦颈边被体温焐热的铭牌。
　　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如果我送你一条项链，你会戴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师远洋像是知道什么。
　　他从来没问过他家里的事情，也从来没问过这条项链的来历，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如果换了个人，提到这件事，顾重阳可能会把他列为封口对象。
　　但师远洋不同，小家伙看起来没心没肺，从始至终却都在为他考虑。
　　甚至可以说是，他和自己的母亲有着共同的愿望。
　　阿宥临死之前，第一次低头请求顾枭好好照顾他，为的就是让顾枭不要报复。
　　年幼的顾重阳明白这个道理，身在局中的顾枭却不懂。
　　他狠狠地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不会管顾重阳的，除非你亲自看着他长大。
　　那时候顾重阳四岁，自那以后，顾枭再也没有让他叫过自己一次爸爸。
　　他的存在仿佛是一把随时揭开顾枭伤疤的利刃，光是看着那张和阿宥五分相似的脸，他就产生不了所谓的温情。
　　顾重阳没有让自己在回忆里陷得太深，对着通讯器道：“我从来不屑和他对着干，只想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假如师远洋没有出现，他也许会一直这么放纵下去，每天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让顾枭对他更加憎恨。
　　可他家小朋友不想他做不好的事。
　　顾枭不仅要对付严震安，甚至早就觊觎君主的位置。
　　这些事他从来不曾说过，但顾重阳和他血脉相连，他在想什么自己再清楚不过。
　　打着为阿宥报仇的名义，让自己为他做事，无异于脏了阿宥坟前那一抹清净。
　　顾重阳挂断之后，轻轻地扣了扣那块铭牌。
　　不知道他家小兔子，什么时候会送他那条项链呢。
　　-
　　夜色如水，在空荡荡的街面流淌。
　　师远洋两条腿垂落在自行车两侧，哼着小曲抱住404的腰，双脚晃来晃去。
　　404刚学会骑车，歪歪扭扭地在街上爬行，惹得师远洋咯咯直笑。
　　“小主人，你今天很开心。”它说道。
　　师远洋的嘴角咧到耳根，“你什么时候对人类的情绪这么敏感了。”
　　“因为你没有责备我擅自跑出来。”404边蹬车边说。
　　师远洋把额头靠在它冷冰冰的外壳上，笑意从唇边止住，又从眼睛里露出来。
　　“他跟我表白啦，说他是认真的，我们和好啦。”
　　“恭喜。”404没什么感情地说，“所以他标记你了吗？”
　　他提起这件事，师远洋立刻从背后拍了他一掌。
　　“你还说，都怪你，他差点被熏死。”他鼓着脸颊气道，“以后不准你再使坏了。”
　　404说：“哦，那你要把我送给他了吗？”
　　它本来就是师远洋做来送给顾重阳的机甲，但不知为何，它这么说，师远洋忽然就不忍心了。
　　他伸长手臂，摸了摸它光秃秃的脑袋道：“不，我不会把你送给任何人了。”
　　上辈子他身为华纳第一机甲师，理所当然拥有自己的实验室。
　　404也可以以另一种名义待在他身边，而不是一被制造出，就要送给某个alpha。
　　再等一等，他在心里说，我会让你过上以前的生活的。
　　404被他一摸头，好像又高兴了起来，尽管师远洋明白，它是没有“高兴”这种感觉的。
　　“对了，顾重阳说想代替易风北保管你，你觉得可以吗？”师远洋问它道。
　　他决定还是征求一下404的意见，如果它实在和顾重阳处不来，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谁知，404很快就答应了：“好啊。”
　　师远洋诧异道：“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404眯了眯眼睛，这个动作是它跟《星盗争霸2》里面的反派学的。
　　“刚好我也想了解一下你的alpha，毕竟我都还没和他说过话。”它说道。
　　师远洋在它说到“你的alpha”时，就羞赧起来。
　　他提醒道：“你注意点，别在他面前表现太多。等过段时间，我就想办法在你身体里添加一个虚拟程序，告诉其他人这是智能系统，然后你再慢慢地‘进化’。”
　　智能机甲这个概念，对他们来说有点过于先进了。
　　况且404还是他从拜恩“捡到”的，万一没搞好，挑起两个星球的矛盾就麻烦了。
　　404由于已经开始动坏心思，就屈尊降贵地同意了他的提议，没有做多挣扎。
　　两人回到学校后，不得不向保卫处解释了很久。
　　因为404是趁着他们换班跑出来的，保卫处队长足足盘问了他们一个小时才放人。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你是学生不是老师，一个omega不要带着机甲四处晃。
　　师远洋默默地对着他的背影比了个中指，等小爷以后雄起了，你有本事别看见我就敬礼。
　　404有样学样地比了个中指，刚好队长回头看见了，没想到机甲也会竖中指，他惊愕地张大嘴巴。
　　师远洋赶忙拽着它逃走了。
　　次日学校照常上课，顾重阳却没有来。
　　师远洋没抱什么期望地发畅聊给他，毕竟他之前五条也就回复一条。
　　他躲着陈教授打字道：【你没来上课吗？】
　　那边居然很快就回复了：【嗯，明天就来，今天回家处理点事。】
　　旁边的曲小北一脸不敢相信；“他是在主动解释自己去哪儿了吗？这还是那个顾重阳吗……你是怎么把人调教成这样的？”
　　师远洋捂住屏幕：“你别老盯着我！陈教授刚才往这里看了！”
　　曲小北被这恋爱的酸臭气熏得翻了个白眼。
　　他愉快地打字：【好哒，我们等下还有一节制造课，上完课去吃饭。】
　　经过昨晚以后，两人都开始正式对待这段关系。
　　师远洋忍不住想要和他分享一些自己的生活，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冲动。
　　顾重阳：【午饭打算吃什么？我给你点外送吧，让飞行器送到教学楼去。】
　　华纳的外送体系很是发达，每份外卖会自动匹配迷你无人机运送，方便快捷。
　　但帝军大对外送管得比较严，大家都说食堂负责人是领导的亲戚，所以才不呼吁他们点外送。
　　师远洋回道：【不用啦，我和小北去食堂吃。你今晚住在那边的家里吗？】
　　顾重阳：【不知道，看情况吧，可能回自己家。】
　　师远洋：【那你到家了告诉我，我们视频，我给你看上次在网上买的情侣卫衣。】
　　顾重阳：【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要过几天。】
　　两人天马行空地聊些没营养的话，却谁都不想结束对话。
　　快到下课的时候，陈教授说下节课换教室，去实验室制作机甲部件。
　　然后又说了十月底华纳建国长假的安排。
　　他把上节课的课堂测试发给大家，曲小北欢呼道：“师师，你押题真的好准，又是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