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是双层的排楼,一层也是教室, 二层是被铁栏杆砌得死死的男生宿舍。在排楼前面的台阶下面,有一个砌得离地三尺高的小平台,估计是平时课所里的老师领导发言时站的地方。在排楼的最左侧, 是食堂。谢雨安望了一眼,估计还没到饭点, 里面黑黢黢的。
中间就是一块平地了,大小也就比谢雨安白毓住的那间小院略大了一点, 此刻平地上正站着大概百来个孩子,被分成三个小方块,各由一位男教员带着,进行不同的训练项目。
“这是我们东漖特殊教育课所的特色教育项目之一。”看家长们大部分目露疑惑,女教师骄傲地解释道:“进行军事化的训练与体能训练,培养孩子们遵循规则的意识,团队意识,时间观念,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家长们恍然大悟,赞不绝口,纷纷觉得自家顽逆不堪的孩子终于有救了,脸上的焦虑与不安都少了不少。
“就是这活动空间……会不会太小了?”有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太太,突然出声问道。
女教师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她很快调整好,笑道:“哎呦我的太太,你们孩子会那么不听话,完全就是你们在家里宠出来的。你们管不了了,才想着来求助我们嘛。”
“我们这里条件是苦了点,但是都是有用意的。只有让孩子在外面受受挫折,吃点苦头,才知道家里的好嘛!”一张巧嘴说得舌灿莲花,那位太太仅剩的一点不忍,也消失了。
谢雨安根本懒得听女教师灌的迷魂汤,他着重观察孩子们的状态。
一百个孩子里面,大概有三十来个女孩,七十个男孩,绝大部分年纪在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偶尔还能看到二十岁以上的。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修真界法律规定十八岁就算成年了,有自己完全的行为能力,然而这里面依旧有一部分孩子,因为父母眼中的“不听话”,被送来这个地方。
这些孩子被分成三个部分训练,最东边那块都是简单枯燥的队列训练,但要求严格,但凡有一个人做错,所有人都要跟着受体罚。或许是迫于教员淫威,没有孩子敢直接顶撞教员,而是对做错的孩子怒目而视,目光狠毒似淬了毒。犯错的孩子则是目光瑟缩满是惧怕。
中间和最西边的两个方阵的训练,比最东边的要更加困难,体能训练也更多,孩子们汗流浃背。
除了有人犯错导致全班受罚时能看到他们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阴毒和愤恨,大部分时间孩子们都是面无表情乖顺听话的。
当然够听话,这么多外人进来参观,也没有一个孩子回头看他们一眼。仿佛对外来人员丝毫不在意,全部心力都在训练上了。
家长们在一旁一直看到孩子们结束早上的训练,被教员们分别带进各自的教室,很快,教室里传来了整齐清脆的读书声。
没有一个孩子像他们家里的那个那样,愤怒,毛躁,厌学,早恋,沉迷知之之至与万事知至,仿佛一碰就炸起尖刺的河豚。
这些孩子都是谦恭的,顺良的,偶尔有请假从教室出来上厕所的孩子,遇到了在外面参观的他们,还会客客气气地行礼问好。
这真的是太好了。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送自家孩子过来参加改造了。一想到自家孩子从这里毕业时,也会是这般的乖巧懂事,知书达理,他们就喜不自禁。
随后女教师带他们去参观了寝室。寝室多为八人寝,上下铺,里面自带厕所,但是没有浴室,很普通的宿舍的模样。
不普通的,是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的整齐与洁净。床单没有一丝褶皱,被子是方方正正的豆腐块,除了转折处,没有一丝折痕。甚至就连摆放被子与枕头的位置,都相差无几。
谢雨安察觉到一个别的家长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这些寝室里面,都是没有大面积的窗户的,只有一个快接近天花板的小窗,如果不开灵力灯,全自然光的条件下,室内采光极差。
出寝室时他更是注意到,外部的门框上,有一个锁扣,门把手上也有被锁磨损过的痕迹。孩子们晚上入寝之后,门是从外部锁上的。
外面的走道即是阳台,窗台上摆放着洗漱用的口杯与面盆,全是同一大小同一规格,区别只在颜色,款式都是一模一样的。面盆的摆放也是要求严格,每个面盆之间的距离大概在一拳左右,口杯的把手全部朝一个方向,口刷也是,甚至连倾斜角度都一样。
他莫名觉得有点窒息,呼吸不畅的感觉。野生动物的天性就是向往自由的,这种过分约束的环境,让他格外不适。
女教师还在耳边喋喋不休:“这些都是为了培养孩子们的规则意识与自理能力,在家一个个被宠上天,在我们这一切都得守规矩……”
草草参观了一下别的地方后,女教师就打算带着他们离开了。
谢雨安觉得这一趟参观他没看出太多东西,有些不甘,于是用妖力,悄悄在第二道门内部的范围里探寻了一番。
结果还真被他探出了一点东西,在女寝那栋排楼的第三层,有一间较大的材质特殊的屋子,从墙壁到门,全是用阻隔灵力妖力探寻的昂贵材料建成的,里面肯定有秘密。
他不死心,还想再探一探,却发现一股不弱的灵力,正像蛇一样潜伏着,缓缓靠近他的妖力,似乎打算试探他。
分神后期的那位幕后老板也在!谢雨安不敢托大,当即运功驱散了妖力,让他扑了个空。
做完这一切,他背后已经有了一层冷汗。伤势恢复的不够好,强行做这些负担实在不小。
家长们跟在女教师身后,一个接一个地从大门离开。谢雨安由于刚刚短暂的交锋,略有分神,走到了最后面。
他侧身回头,看到一个刚从厕所出来的女孩,正目光阴鸷地看着他,不对,应该是看向他身后的大门,眼里满满是对现实的痛恨与对自由的渴望。
“最后面那位家长,快点出来了,我们这边要关门了!”女教师在前边尖声催促。
谢雨安沉默转身,走出了大门,铁门在嗡鸣声里再次关上,将见不得人的悲欢与阴影,通通关在门后。
女孩凝视着大门的目光,渐渐从阴鸷愤恨变回毫无波澜,一片寂静死水。
从第二道门出来后家长们情绪都很高昂,纷纷夸赞东漖特殊教育课所教导有方,那些孩子一个个看上去是真的乖顺懂事,比自家孩子好多了。
女教师很自豪:“那当然,教孩子,我们是专业的,从我们这走出去的孩子,就没有不乖的。”
家长们与女教师互相恭维,甚至还有好几个当场交了钱签了合约,只等着课所派人去把自家孩子哄进来了。
说得好听是哄进来,难听一点的话就是抓进来了。哪个孩子会愿意被家长莫名其妙送去一所名不见经传的课所?最简单方便的途径,就是哄骗过来,难哄的就硬抓。
谢雨安观察过,几个教员包括女教师,都是低阶修士,收拾几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位家长,你意见如何?”那厢在女教师的怂恿下,走投无路的家长们已经全部交了钱,签了合约,于是谢雨安这一枝独秀的就显得格外明显。
“我回去和我父母商量一下吧,毕竟我只是兄长,很多事情没办法代替父母做决定。”谢雨安打了个太极,把锅甩给远在天边的父母。
“好的,有任何需要,可以去门卫处那边叫门卫联系我。”女教师对着谢雨安抛了个暗示性极强的眼神,明显是对他出众的外表很感兴趣。
回到小院后,谢雨安把他的所见所闻合盘托出,包括他用妖力探查时发现的女寝三楼那个充满疑点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这种地方在家长去参观的时候,都会提前收到通知,然后表现得积极又正规,教官也不会说脏话,随便打人,最多是看似合理的体罚。
然而实际上,背地里拿水管抽人都是轻的,一边抽还要一边骂你祖上十八代。
第35章 法器行
“嗯……听你这么说, 其他地方看起来都挺正常的,除了管教略严格……还有三楼那个房间。”方闲托着腮,边把玩洛川的手指头边皱着眉头思索道。
“我觉得应该不止谢雨安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联系到自己在蓝星的一些见闻, 白毓开始有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猜测。
沈谌容补充:“我也觉得, 家长去参观, 他们肯定都是把最光鲜的一面展示出来给他们看,方便骗人交钱。谁会把见不得人的勾当摆到明面上来?”他现在认定了东漖特殊教育课所有问题。
毕竟仅有的线索都指向这里了, 如果他们在东漖特殊教育课所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父母弟弟的冤情, 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沉冤昭雪?他不愿意再等, 所以只能孤注一掷, 把宝全都押在东漖特殊教育课所有问题上。
“参观查不出什么,那我就装作是被送进去的,只是需要谢前辈配合。在里面多待几天, 不信抓不到他们马脚!”沈谌容咬牙切齿道。
白毓扭头看了看他,确实面嫩, 清秀白皙,说是个叛逆期小少年也过得去, 只是……
“你脑子急昏头了吧?”方闲戳了他脑瓜一指头。“谢雨安都说了,那个分神后期的幕后老板一直坐阵在东漖特殊教育课所里, 就你这种金丹初期的,还想混进去?别人一眼就给你看穿了。”
沈谌容见路被堵死了,实在是着急上火, 想到辛苦奔波探寻这么多天,就差临门一脚了, 结果功亏一篑,他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想着想着, 就钻了牛角尖,眼眶鼻尖都发红,咬着下唇道:“那我自废金丹好了,若没法替家人沉冤昭雪,这剑修,不如不修!”
他是个实干派,当即右手呈爪状,就想往丹田掏。
“啪”的一声,那只打算自废金丹的手,被谢雨安一爪子拍开了。
原本伤势就未愈,又强行运功,让谢雨安觉得妖力有些凝滞,所以回到小院后就变回了猞猁原型。
此刻他金黄猫瞳里满是严肃,厉声道:“胡闹!”
沈谌容、方闲与洛川被他不经意泄露的气势震得一哆嗦。
“你家里人倾尽所有,送你去剑修阁修习,你就打算这样回报?自废修为,从此再无寸进?据我所知,普通人家里,要出一个有修炼天赋的子孙,是极其困难与幸运的事情。这么多年,想必你家人都以你为荣吧?”
“全家人供你去剑修阁修炼,你就用自损身体回报他们?何况你自损八百,还不一定能伤敌一千,幼稚!”
白毓这还是第二次看谢雨安生气,上一次是他故意拿烂尾糊弄他的时候,所以白毓猜测,沈谌容是不是触动了谢雨安某些私事。
“你家里有弟弟呀?”白毓小声问谢雨安。谢雨安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最后轻轻回了句:“有个幼弟。”
果然是看到莽撞冲动的沈谌容,想到了家里的弟弟,有所触动呀。
经谢雨安这么一发作,沈谌容也不敢再提先前的话茬了,本来就是一时冲动上头,现在事后想起来,也有点后悔。
“你们几个,都不许私自行动。我过几天私下再去探探。”谢雨安警告地看了一眼沈谌容方闲,这两个性子最不省心,方闲还能有洛川看着,沈谌容就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小灵力弹。
“洛川。”谢雨安唤道。
“前辈,我在。”洛川不自觉地立正挺直了身板。
“看好沈谌容和方闲,别让他俩惹事。”
“好的。”这下得了鸡毛令箭,洛川管束方闲更加得心应手,方闲有些焉头巴脑,她还有一肚子的主意没来得及实践呢。
被谢雨安镇压后,几人就散会了,休息的休息,修炼的修炼。
只有白毓和谢雨安还在院子里。
“喂……你再去一趟,不太行吧?”白毓看了眼猞猁原型,正趴在地上的谢雨安,左肩和背部的伤口哪怕覆盖了一层妖力保护膜,看上去也很狰狞。
尤其是今天,谢雨安虽然没有详细描述他和那个分神后期巅峰高手打了照面的凶险,但白毓看他伤口里比前几天旺盛了几分的鬼气,就明白,肯定负担不小。
鬼气这玩意,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缠在伤口上虽不至于致命,却很磨人,尤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拔除鬼气不及时的情况下。
从个人角度来看,白毓出于担心,实在不想谢雨安再带伤去冒险。可他们其余人实力都比东漖特殊教育课所的幕后老板要低,去那边不但无法帮忙,还只能添乱。
他是真的有些愤懑,怨时间太紧太短,没能给自己足够的成长时间与空间,好让他实力变得强大起来,也能帮谢雨安撑撑伞,替大猫遮风挡雨。
从地府出逃以来,他一直生存在谢雨安的羽翼之下。谢雨安帮他摒除一切危险,竭力护他周全,让白毓在满心感动想和谢雨安做掏心掏肺的好兄弟之余,也有了几分他道不明的情感。
怎么说,白毓不觉得自己是基佬,他更愿意理解为这是雏鸟情节,谢雨安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个愿意不计较利益得失,与他一起逃亡一起流浪的人。对谢雨安,他依赖,信任,不舍,紧张。
他觉得这份感情,超越了风月,是近乎知己的升华。
所以,他不愿意谢雨安再去冒险。
可为了这一屋子人的未来与安危,他又不得不目送着他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