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在场的不少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一同使了这么久的力,结界上连道波纹都没泛起过,确实是螳臂当车了。
但是,没人说破这个事实前,总归是抱着渺茫的逃生希望的,直到有人扯开他们掩耳盗铃的手。
一旦有了第一个放弃的,后面放弃的就更加顺理成章了。修士们一个个放下了法器,坐在地上恢复气力。
镇上其他不是修真者的普通镇民远远地看着堵在镇边出不去的修士们,以及他们如丧考妣的表情,也隐隐明白了什么,各自回到各自的屋子里,一家人聚在一起,关上家门,做最后的道别。
法力通天的修真者都奈那道无形的屏障不何,他们又能怎么办?只能听天由命,阖家团圆,过好最后一刻。
谢雨安却不愿意放弃。
他还没有看够白毓写的书。
他才刚刚确认了自己的心意,还没有向白毓表明。
他还没有得到白毓的回应。
不能死在这里。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鬼云,暗紫色在黑云里流动,若隐若现,还没有完全形成,还有机会!只要能找到到底是谁要晋升鬼王,并及时制止!
“谢雨安?怎么了?”外面吵吵闹闹太久,谢雨安又一直不把他放出来,白毓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没事,你好好待着。”谢雨安声音很稳,很坚定。忘掉他在《大道无忧》评论区怼黑子的模样,又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冷大妖。
谢雨安脑子飞速运转,疯狂搜索到底是遗漏了哪里,没有发现镇上还有其他鬼物。但是怎么思索,也没有答案。
排除所有可能性后,最不可能的,往往也是真相。
张家!云绻!
虽然谢雨安不愿意相信在接受净化的云绻会突然怨气冲天到化为鬼王,但是思前想后,只剩下这最后的可能性了。
一直没有用本命法器御空飞行的谢雨安这会儿也顾不上丢人了,一口气召唤出自己所有自然脱落的耳簇,黑色有光泽的耳簇们在妖力的召唤下十分乖巧地首尾相连,织成一张大网,把谢雨安兜了进去,带着他御风而行。
这个法器造型,确实有点奇葩,且丢人,与谢雨安欺霜赛雪高岭之花的形象完全不匹配,难怪他从来不愿意在白毓面前用。
谢雨安庆幸刚才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策,把白毓装进了乾坤袋,不然现在白毓可能就得在地上的民宿里,嘲笑天上这只飞网里的大猫。
但是胜在速度过快,谢雨安很快到了张家庄园。
果然,一进庄园,就发现里面鬼气浓郁得快凝成实质了,在外面却发现不了,可能云绻晋级时还特意控制了,避免被人发现打断。
不,或许不能再称她为云绻了。
鬼物一旦自然晋升为鬼王,生前残留的人性就会逐渐被抽离,善的,恶的,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念之差。
初晋升的鬼王可能会杀光自己晋升地的活口,仅仅是为了测试自己的实力,又或者是直接离开,懒得动手。并不是因为本性善或者本性恶,仅仅是因为一时兴起。毕竟,谁会在意脚下蝼蚁的死活?但有时候兴致来了一脚踩死几只也不是不可。
所以鬼王,一直令修真者们闻声色变。虽然事后有修真界和地府大能过来执法追捕剿灭,可死在他们手里的,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啊。
然而云绻,并不是自然晋升,她的实力远不如虹,与鬼王相差两个级别。谢雨安不知道是什么突发以外,让正在接受净化的云绻突然怨气冲天,直接跨级别晋升为鬼王。
这种强行晋升鬼王的鬼物,会完全丧失人性里善的部分,只剩下纯粹的恶。嗜杀,狡诈,欺骗,残忍。
张家遍地都是受浓郁鬼气侵蚀而昏迷在地的仆人与修士,谢雨安一路畅通无阻,直奔进张家祠堂。
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谢雨安踏进去的时候,只看到香案上香炉里最后一点安魂香燃尽,余烟袅袅,一点香灰随乍起的阴风落在香案上,煞是刺眼。
桂花酿酒壶毫无征兆地炸裂,一袭红影出现在谢雨安面前。
五官依旧是云绻的模样,瞳孔却不再清澈,而是一片血红,诡异可怖。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恩人’。”依旧是温温和和的语气,却莫名渗人。
谢雨安眉头微皱,后退了小半步,浑身肌肉紧绷。虽然这小半步,对于从鬼王手里逃生毫无裨益。这只是人人都有的求生本能罢了。
“不要担心,我不会……”鬼王才说了几个字,就发现谢雨安已经掉头跑出了祠堂大门十来丈远。
谁有空听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凭空诞生的疯子鬼王发表感言,这个时候当然是逃命要紧。
鬼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鬼王速度并不比谢雨安快,但她有鬼力呀,直接一个抬手,压缩周边鬼气,凝成实质化的牢笼,扣住了谢雨安。
“不听我说话,后果会很惨的哦。”鬼王笑得温柔缱绻,衬着惨白的脸血红的眼,格外刺眼。
然后就突然暴起,向谢雨安挥出一爪,谢雨安想躲,在鬼气笼子里活动空间有限,直接半个左肩都被她抓裂了,五个深深的血洞汩汩淌着血。
谢雨安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在进张家之前他就给身上的乾坤囊下了消音咒,白毓的声音怎么都传不到外面,但是依旧能听到外界的声音,这效果能持续到几天后他留在上面的妖力逸散。这样哪怕他命丧于此,白毓还能侥幸逃脱。
他看了看面前面目诡异狰狞的云绻,当初那个笑得像少女,点醒他这个梦中人的温柔姑娘,终究是烟消云散了。
鬼王连笼子带谢雨安一同拖进了祠堂里。
“那么急着跑干嘛?话都不听我说完。不用担心,我不会现在杀你的。毕竟你是我的‘大恩人’,我会把你留到最后一个,让你死前看看我在镇上的杰作,哈哈哈哈哈,乖乖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哦!”
鬼王把鬼气笼子和谢雨安留在祠堂,蹦蹦跳跳出了门。
谢雨安一边用妖力简单给伤口止了下血,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让云绻怨气不降反激增。
直到他的余光看到了香案上的香灰。
第23章 抓到你啦
这不是安魂香的香灰!谢雨安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刚进祠堂的时候因为急着想阻止云绻,所以他没有留意到香灰这个关键细节。此刻细细一看那隐隐泛着鬼气的淡紫色香灰,哪里是什么安魂香!
这分明是地府里给十殿阎罗提高修为用的养鬼香!他曾经听族内长辈提到过。
此香并非所有鬼都可用,它会极大地激发鬼物怨气,唯有地府十殿阎罗专享,因为他们的居所离地藏王最近,地藏王能镇压化解这些怨气,不会酿成大患。
养鬼香在地府管制极严,绝不存在意外流入人间,被张家人当初安魂香买回来的这种绝世巧合。绝对是有别有用心之人在背后搞事情。
地府的鬼与人间的鬼物不同,一个是死亡后入了编制,将怨气控制在安全线以内的,而另一种则是死时怨气冲天,主观上不愿意入地府,凭借一身戾气游离于人世间的野鬼。本就十分危险,随时有怨气超标,发狂伤人的危险。
从地府偷渡出养鬼香,偷天换日换掉张家买的安魂香的幕后黑手,其心可知。
谢雨安迫切地想破开鬼气从这牢笼里出去,询问张家或许还活的幸存者安魂香和养鬼香弄混一事,然后给后续过来追查此事的执法者们留下一点线索,死也能死得有点价值。
现在鬼王成功出世,方才交手他也是完全被压制。对于逃出生天,他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只是不甘心就这么引颈待戮,就算死也要给那幕后黑手添点麻烦。
伤口在妖力作用下缓慢覆上一层止血的薄膜,没那么容易崩开后,谢雨安不断向鬼气笼发出攻势,效果却不是很明显。
突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祠堂桌案的下缘缓缓爬了出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吐泡泡的声音。
谢雨安定睛一看,地上爬行的,是一个浑身乌黑,眼睛血红,脖子上甚至缠着脐带的鬼胎。
瞬间其余线索和眼前所见串联起来,难怪仅仅吸收了几天养鬼香,云绻就足够突破到鬼王了。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她被那壶桂花酿毒死的那一刻,肚子里和她同生共死的那个小生命,也一同殒命了。
母子煞,向来是怨气最重的。这鬼胎,在她晋级鬼王后才被排出来,此前无一人知。
“咕噜咕噜咕噜。”鬼胎漫无目的地爬着,嘴里吐着黑色的唾沫泡泡,不知道是血液还是毒液。
还好白毓不在,不然他又要被恶心得起鸡皮疙瘩。
这鬼胎长得实在丑陋,脸上肉贼多,把血红的小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皮肤皱皱巴巴像泡多了水,满嘴利牙,爬过的地面还会留下一点滑溜溜的黑色粘液,有点恶心。
“咿唔唔咿。”鬼胎那两个红色小眼睛终于看到了谢雨安,发出见到新鲜事物的好奇的声音。随后它一改先前爬行时慢吞吞的速度,几乎是瞬间,就到了谢雨安笼子前。
“啪。”它吐了一口口水想打谢雨安,笼子空间虽然不大,但躲一口口水还是绰绰有余的,谢雨安很轻松地躲过了。
黑色的口水落在地上,地上留下一个灼烧过的痕迹,并冒出黑烟。可想而知,要是落到了皮肤上,会是何等光景。
看着这个母亲是云绻的鬼婴,正发愁出不去笼子白白浪费宝贵时间的谢雨安突然福至心灵,有了一个新想法。
这鬼婴是从鬼王肚子里爬出来的,说不定它可以打开这个笼子?
“哎,吐不中,打不到,气不气?”谢雨安面无表情念台词一样地说出这句挑衅的话,嘲讽和挑衅的意味甚至比声情并茂做鬼脸的那种还要浓。
“咿唔!”鬼婴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发出愤怒的尖叫声,噗噗噗吐了好几口口水,都被谢雨安躲过去了。
鬼婴气鼓鼓的趴在笼子外沿,两个爪子奋力地想伸进来挠谢雨安,却由于距离太远挠不到,肉肉的脸也奋力想往里面挤,却因为脑袋太大怎么也进不来,气得它“嗷嗷”叫。
“噗嗤。”谢雨安实在没忍住,难得地笑了出来。这鬼娃,虽然丑,但是莫名有点傻乎乎的可爱的感觉。
“噫!”似乎察觉到了谢雨安在嘲笑它,鬼婴更愤怒了,不再尝试把自己挤进来,而是向烦人的笼子发出了攻势。
“啪丨啪丨啪。”鬼婴不住用爪子拍打着鬼气笼,然后谢雨安惊喜的发现,鬼气笼在鬼婴愤怒的拍打下,逐渐化掉了一小部分。
终于,鬼婴化出来一个大小够它出入的空缺,美滋滋地钻了进来。它要好好教训这个穿白衣服的看起来有点小好看的妖。
“噫!”鬼婴尖叫一声,动作极快地扑向谢雨安。
猫科动物的动态视力极强,谢雨安捕捉到鬼婴的移动轨迹,顺势一躲,鬼婴扑了个空,拍在了谢雨安身后的鬼气笼上,又化开一道小口。
谢雨安故技重施,在笼子里溜着傻乎乎的鬼婴,让它帮忙把鬼气笼化得破破烂烂,最后他再用妖力打破脆弱了许多的鬼气笼,成功脱身。
他实力比这小鬼婴高一点,但是他没有浪费时间在鬼婴身上,一方面是想让这个蠢丑蠢丑的小东西多活一会儿,横竖执法者到了之后它也活不了,另一方面就是他得争分夺秒去找张家的活口了解养鬼香的线索。
终究还是慢了。
谢雨安找遍整个张家庄园,没有找到一条活口。鬼王已经不在,想必是去外面镇上杀人了。
一路找下来,张家尸横遍地,有的尸体甚至尚有余温,说明鬼王还没离开多久。
最惨的还是作为张家主人的张老太爷和张玉,眼舌鼻耳均被挖掉,身上都是一道一道的爪痕,血肉被撕成一条一条的。从出血量和伤口样式来看应该是被慢慢凌丨虐而死。
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人,哪怕不爱了也只是对他失望,没有一句苛责的人,在变成鬼王人性全无之后她竟然可以凭借满腔怨气把人糟践至此。
说来也是嘲讽,张家唯二幸免于难的,是那两个被带走等待最后宣判的恶人。哪怕他们最后判了死刑,死法绝对不会比张老太爷和张玉更痛苦。
世人常说天道好轮回。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哪有那么多善恶终有报。
确认张家再无活口后,谢雨安不再停留,直接出了张家庄园。
外面镇上此时火光冲天,哀鸿遍地,街上到处泼洒的血迹尚且新鲜,血迹的主人却不知所踪。或者有看到某个民房半掩的屋门里,露出一只沾了血迹的僵硬青白的手。
小镇上供普通人乘坐代步的灵力动车,此刻也熄了火,歪斜地侧翻在路边。车门破碎,隐隐能看到里面司机毫无声息的尸体。
远方传来并不激烈的打斗声,应该是又一批修士被鬼王发现了,正在负隅顽抗。
能压制谢雨安的鬼王,对付其他修士简直是一指头戳死一个。
他们有罪吗?
他们当然有罪。云绻与张玉活着互相纠缠折磨时,他们对云绻口出的恶言,当面的嘲笑议论,都埋进了她的潜意识,为她受人利用培养怨气成为鬼王添砖加瓦。
他们无辜吗?
他们当然无辜。闲言碎语虽恶心人,却也罪不至死。只是刚好生活在这个镇上,恰巧遇到一个心术不正的家伙利用张家这桩秘事,故意造就恶鬼。虽然不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想做什么,但镇上这些人,都是无辜的牺牲者与陪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