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皇帝比平日更挺直胸背,神情肃穆,对旁人开口说话,语气也更沉稳了些。
小白兔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皇帝回来,说明他已经成功抓了宰相,说明……说明他已经为云太师府中上下几十口人,都讨回了公道。
小白兔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可以安心了。
虽说光抓宰相全家,还只是开始。朝廷里那么多人支持宰相,但如今得知宰相要推翻皇帝,他们又会是什么态度?而且,这些人里,只是单纯见风使舵,还是甚至参与帮助了宰相?都得好好调查才行。
但这些都可以慢慢来,往后还有一大堆的时间,足以让皇帝彻底清理这藏污纳垢的朝廷。
他看到身旁的皇帝脸色略显苍白,而且额头冒出细汗,想来昨晚在宰相府内异常艰难。
皇帝一只手背在身后,眼下刚好转过来,引入小白兔的眼帘。
小白兔瞧见那捏成拳头的手,竟然不住地颤抖。
手指节尖儿竟挂着一滴汗水,摇摇欲坠。
还有……
小白兔竖起鼻子嗅了嗅,那是一股……血腥味!
只是皇帝身上挂着的香袋,还有外面穿着的袍子,强行压住那血腥味道。若非靠得很近,旁人很难察觉。
云珺的心重新悬起。
他想,皇帝受伤了!
可钟傅璟依然稳稳地站在那里。
钟傅璟:“昨晚发生这种事,朕心里很难过,朕现在累了,想先休息。桂先生,剩下的事情,你先给朕处理起来,所有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桂清遥神色凝重,拱手说“是”,但没有马上离开。
他又对跟来的方夜织说,要他负责照顾那些受伤的影卫,务必保障他们的安康。
方夜织站在一旁,点了点头。他依然遮着半张脸,那黑色面罩边缘裂开几条缝,有些狼狈不堪。露出来的那一双眼睛,满是焦虑。
小白兔伸着脖子,看到方夜织已经转身离开后殿,瞧他脚步迅捷,该是没有受伤。
钟傅璟交代完话,正准备走到屏风后更衣。
忽然有个宫人急急忙忙跑出来,气喘吁吁地不知道在找什么。
他一下子看到皇帝站在前方,吓得直接跪在地上磕头,一句话都蹦不出来。
钟傅璟马上背过手去,怒道:“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宫人不敢抬头,浑身发抖。
白茯忙上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宫人:“兔子、兔子不见了!”
只见钟傅璟瞬间勃然大怒,“怎么回事?!这是朕的仙兔,你们就如此照顾吗?”
不管是站在殿外,还是没来得及走出去的宫人,齐刷刷跪在地上磕头。
那宫人更是吓得不知所措,“奴才、早上在门口,还看见、仙兔在睡觉,但现在兔子窝里是、是空的!”
就在钟傅璟刚要追问其他留守的宫人时,就看到从桌子下蹿出来一抹白色。
小白兔云珺听到宫人的话,赶紧从桌子地下钻出来,他不想连累宫人受罚。
可他也不想被抓回到前殿去,他还要看看皇帝到底哪里受伤了。
这段时间,小白兔虽然不能离开御书房,但却能自由地在整个御书房里蹦跶。
除了皇帝和伺候他的宫人们,恐怕他是最了解整个御书房的人……的兔子。
小白兔蹲在罗汉床上,歪着脑袋看向皇帝。
钟傅璟自然也瞧见他。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上的伤,钟傅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倒是白茯赶紧叫来宫人,要把兔子抱回窝里。
然而小白兔后腿用力一蹬,一爪子扒在一旁的柜子上,顺着雕花门框,三下五除二爬到了柜子顶。
宫人们不敢踩着罗汉床上去抓,只能仰着头着急地看着那兔子,希望兔子能显显灵,自己跳下来。
“算了算了!”钟傅璟一脸不耐烦,“你们都出去吧,朕要休息了。”
“是。”宫人们低着头鱼贯而出,也不敢多说一声。
只见钟傅璟走到柜子前,抬头问道:“小白兔……你要待在这里吗?”
小白兔一动不动。
钟傅璟竟叹出个笑容来,“那你、乖乖地待着吧。”
小白兔睁圆了眼睛,盯着钟傅璟走到在屏风后,慢吞吞地脱下外袍。
剩下白茯一人,钟傅璟不再隐忍痛苦。
他皱紧眉头,咬着牙关,慢慢解开绑在手臂上,已经被血浸染的绷带,他最后脱下里衣,浑身尽显苍白,唯独左手上臂赫然一条鲜红的伤口,触目惊心。
白茯麻利地在手臂上方重新扎紧绷带,小声说:“汤御医该是快到了。”
钟傅璟点了点头,小心地躺上床。
而趴在柜顶的小白兔云珺,紧张得几乎要忘记呼吸。
按理来说,他应该因为家人讨回公道而高兴,或是因为朝廷中再无宰相而舒心。
可他心里满是担心,害怕。
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仿佛少看一眼,皇帝就会突然消失似的。
云珺知道生病的痛苦,他想,受伤肯定也一样。
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皇帝少一些难受。
他看到白茯走出去等御医,又看到皇帝闭上眼睛,他蹑手蹑脚地从柜顶爬下来。
他小心地落在床上,慢慢地,慢慢地,靠到皇帝的身边。
钟傅璟喘着粗气,开了口:“小白兔……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爬上朕的床吧……”
第24章 24.仙兔 安心地睡在龙床上。……
小白兔没在龙床上待太久,一听到御医来了,他马上跳回柜顶。
他前爪够在边缘,垂着脑袋,看那位汤御医为皇帝包扎伤口。
云珺没见过这御医,但听皇帝对他说话的态度,看出皇帝对他很是信任。
他听到汤御医说:“皇上,下官用的金疮药是特制的,用上去可能会非常难捱,还请皇上多忍耐一下。”
钟傅璟咬了咬牙,“你尽管上药。”
那磨成粉的药铺上伤口,云珺看到皇帝的额头,倏地一下冒出汗来。
可皇帝一声不响,牙缝中露不出半点声气。
云珺看得心揪了起来,前爪死死扣住柜子,看得小脸都拧巴到一起。
他想到以前在家,要是身体难受起来,他的娘亲就会坐在床头陪他,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手轻拍着他的肩膀,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总能把他哄得平静下来。
云珺只遗憾自己不能变成人,不能说话,更不可能哼调。
看着皇帝痛苦的样子,他束手无策。
给皇帝敷完药包扎完后的汤御医,向白茯交代一定要叮嘱皇帝多喝水,每过三个时辰就要起来喝药,如此之类云云。
云珺听得这番话,觉得耳熟的要命。这不就是他上辈子,每天都会听到的话吗?
他心里笑起来,忍不住发出一点声响来。
汤御医听到了,回头看来,不由一愣。
汤御医小声问:“这就是那只盛传的仙兔吗?”
白茯点点头,轻道:“让它留在这里,是否会对皇上有什么影响?需要奴才带人把他抱回去吗?只是仙兔总有自己的想法,奴才也不保证抱出去后,仙兔不会再跑进来。”
小白兔听到这话,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没想到汤御医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必抓这只仙兔。我记得皇上很喜欢这只仙兔?是吗?”
白茯应道:“是呀!”
汤御医马上说:“就让仙兔留在这里吧!皇上看到他心情好,那对伤口愈合也有好处。”
白茯行礼:“是,奴才知道了。”
他们说这话,绕出屏风外。
小白兔听到这话,眼睛发亮。
他知道汤御医这么说,绝不会是因为发现他听得懂人话。
换言之,他可以留在皇帝身边,而且说不定能帮到皇帝。
他等皇帝喝完药躺下,白茯又离开了后殿,他等了一会儿,才爬下柜子。
下一次白茯进来,得在三个时辰后。
他还能陪一会儿皇帝。
此前,云珺满脑子想的是,皇帝什么时候能查出家中大火的真相,而等查出结果后,他又在想,什么时候皇帝能为他家人讨回公道。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云珺这才想到自己。
两个多月前,他是云太师的幺子云珺,过着每天喝药睡觉的日子。
一成不变的生活,他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感激老天爷让他活到了成年。
却没想到成年后没多久,云府被宰相放火付之一炬。
而他竟然活到一只兔子的身上。
多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如今想来,也许真如皇帝所说,他是只仙兔呢!
既然是仙兔,他就该有“仙”的地方。
说不定……说不定他真能让皇帝舒服些,让皇帝的伤口早日痊愈!
于是,小白兔轻巧地跳到床上,悄悄地靠在皇帝的身边。
此时的钟傅璟已经彻底睡熟。
他平稳的呼吸,胸口一起一伏,神色也比刚才缓和了些。
然而他平日里也皱着的眉头,此刻依然没有舒展,想必那伤口怪疼的。
小白兔在皇帝的身边团起来,脑袋挨着皇帝的肩膀旁靠了下来。
他忍不住抬起爪子,轻轻拍在皇帝的肩头。
云珺心说,皇帝,有御医的特制药,还有那么多人在担心你,一定没事的,很快就能好了,只是过程可能会痛苦些……
他闭上眼,心想自己就睡一会儿,等听到白茯来唤皇帝喝药,他就马上跑回到柜子上去。
他就是陪一会儿皇帝而已,绝对没有听懂汤御医的话!
云珺心里装着这件事,也就真没睡着。
过来好久,他嗅到了汤药的味道,便知道白茯要进来了。
他马上提起精神,顺着床头,重新趴上了柜子。
他看着皇帝喝完汤药又躺下,再打算下去时,余光看到桂清遥走了进来。
桂清遥站在屏风后,拱手道:“启禀陛下,朱鸿槐及其全家九十八口人全部抓入大牢,而与朱鸿槐有密切往来的十几名官员,也已经连夜禁足在其府内,等一一审问。”
钟傅璟睡了一觉,精气神看来还算不错,他招呼桂清遥进来说话,又道:“还好太尉站在朕这边,有他帮忙,朕这次才能一夜抓住所有人。”
桂清遥点头:“太尉同太师一样,在朝廷中素来是不站队的,尤其他手握重兵,行为处事更要小心。此前他得知那些离开他的手下,纷纷转投朱鸿槐势力,他自己也很担心,生怕皇上对他有所误会。今日他有机会证明自己清白,自然是要表现他的忠心耿耿。”
钟傅璟:“朝廷中还有其他为朕所用的臣子,你按照上回朕给你的名单,尽量安排他们处理朱鸿槐的事,等事后朕便可依次论功行赏,提拔他们。”
桂清遥拱手道:“微臣遵命。”
交代完公事,桂清遥还没走,他语气温和下来,询问起皇上的伤势。
虽然昨晚他没有跟随皇帝入宰相府,但在府外等候时,依稀察觉到府内情况紧急。
钟傅璟抱着手臂,称没多大碍,不过就是留点疤的事。
可皇帝是龙体,想到这里,桂清遥还是很生气,说只是一刀要了那打手的命,真是太便宜他。
钟傅璟的情绪却是不错,说有这一刀在身,他就算查不到任何线索,,也能直接诛了朱鸿槐九族。
桂清遥点了点头,这便说不打扰皇帝休息,马上离开了后殿。
白茯服侍钟傅璟再一次睡下,也跟着走了出去,屋内恢复了此前的安静。
趴在柜顶的小白兔,听刚才皇帝说起昨晚在宰相府内的事,不免心惊肉跳。
那一条伤口如此触目,让皇帝说来却像是被自己咬一口似的小事。
小白兔叹着气地爬下柜子,重新落在床上。
他观察了皇帝好一会儿,确定皇帝已经睡着后,这才慢慢地靠过去。
他想,自己再陪皇帝这么一次。
再等下一回皇帝醒来喝药,他就该回兔子窝了,毕竟……毕竟他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云珺像刚才那样,在钟傅璟的身边趴下。
他以为自己依然像刚才一样,赶着白茯来给皇帝送药前离开龙床。
可这一回,不知是因为从昨晚起,小兔子压根没怎么好好睡觉,导致困意上头;还是因为他听到宰相和他相关的人,全都抓了起来,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小白兔的脑袋刚低下去,一下子就睡觉了。
而且这一次,睡得比皇帝还沉。
就看小白兔浑身慢慢放松下来,身体一起一伏,嘴巴微微张开,四肢舒展开来,完全一副与天地无争的模样。
甚至,等钟傅璟这一觉睡醒,得喝药的时候,小白兔根本没有醒过来。
来送药的白茯,压根就没发现兔子,还是皇帝起身时抬手,才摸到的小白兔。
就看到小白兔翻着肚皮,仰面而睡,小爪子摊开在两边,整一个四仰八叉。
钟傅璟笑着,对白茯“嘘”了一声。
他迅速端过药来喝完,让白茯不要出声吓着小白兔。
白茯乖乖点头,笑着退了出去,甚至忘记关心皇帝的伤势还疼不疼。
他端着药碗走出后殿时,心想疼肯定疼,但皇帝肯定也不在乎。
刚才皇帝见到小白兔睡在床上时,马上浮现的笑容,连眉头都不皱了。
早说皇帝喜欢这只兔子,有兔子在身边,皇帝伤口好起来一定特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