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辞赤着身体的时候,和平时的感觉很不一样。
肩胛肌肉拉出紧实有力的线条,仅仅站在面前就有种无声的压迫力, 黑漆漆的长眸看过来时, 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侵略感。好像之前的那股清冷淡然的表象,全都随着脱下的衣服一起蒸发了, 现在的这个靳辞, 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周昼垂着眼帮靳辞脱完, 目光不小心瞥到一个地方,眼皮重重跳了下。
……要是妖怪也就算了, 明明同样都是普通人类,为什么区别这么大?!
他之前隔着泳裤就偷偷比较过,对这个有个大概的估计,但亲眼看见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天真了。
周昼目光被烫到般避开, 整个人的气势仿佛漏了气的气球, 噗噜噜肉眼可见地泄了下去。
但转瞬他就振作起来了。
他现在要帮助生活不便的靳辞洗澡,是要专心做的事,其他的东西都不应该太在意。就当现在是要洗一个很重要的大白萝卜就行了, 洗萝卜他还不会吗?
周昼为了稳妥起见, 先用塑料保鲜膜把靳辞右手臂缠了一圈, 然后才把热水哗啦啦拧开,试过温度后帮靳辞淋湿, 小心的避开了他的右手,再给他头发打上洗发水,表情专注的不能再专注。
浴室里水汽氤氲,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 两人都没说话。靳辞背对着他,余光瞥向瓷砖上映出的模糊人影一会儿,忽然问道:“在想什么?”
周昼正抹得专心致志:“大白萝卜。”
靳辞:……?
周昼回过神来:“咳,不是,我是说我没想什么……”
靳辞:“今天好像回来得比平时晚一点?”
周昼笑了下:“嗯,我晚自习后去操场跑了一会儿,想这几天都去,毕竟要参加马拉松,还是认真准备一下比较好。靳学长是不是晚上想早点休息?那我换个时间去跑就行了,这样晚上下了自习早点回来。”
“不用。”靳辞回道,“我还跟以前一个作息时间,你跑完再回来。”
以前靳辞的作息他是知道的,毕竟两人的房间隔得近,又用的同一间浴室,洗漱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是听得见的,什么时候进去什么时候出来,都大概知道。
周昼点点头,把花洒的喷头打开,说道:“靳学长,闭一下眼。”
他很快地把靳辞头发上的泡沫冲走,然后开始在他身上抹沐浴露。先把背上抹完,抹到腰腹的时候,手顿了一下,转了个弯又往上。
浴室中雾气腾腾,靳辞的背被他仔仔细细地抹了两遍,都快搓红了,用花洒将泡沫冲掉的时候,周昼动作有意无意慢了下来,磨磨蹭蹭的。
靳辞半垂下眸子,目光透过白茫茫的水汽落在身侧人的耳根,微微挑了下眉尖:“如果觉得水太烫了,可以调低一点温度,我没事的。”
周昼动作一滞,没太反应过来:“……这不是给你洗澡吗,为什么我会觉得水烫?”
靳辞低低地笑了下,忽然抬手在周昼耳朵上抹下一个湿漉漉的水迹。
“好红,是被热气蒸熟的吗?”
询问的语气和神情都很认真,好像是真的不明白这个问题,诚心地发出疑问似的。
“……”周昼愣了下,耳尖的薄红弥漫得更开了,热腾腾地要烧起来似的。
他抿了下唇,下意识偏头将耳朵避开对方视线,反驳道:“不是。”
说完似乎觉得说服力不够,又硬生生补充道:“也没有很热,应该是看错了吧。”
靳辞眼角带着笑意,没说话。
这澡没法儿洗下去了。
周昼视线飘向别处,不自然地说道:“背上洗得差不多了,那什么,我就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
说完半分不敢耽搁,把毛巾往靳辞手里一塞,几乎是狼狈地消失在浴室门后。
水声淅淅沥沥地响着,靳辞盯着门的方向,黑漆漆的眸子里掠过几点金色的锋芒。他指腹轻轻磨蹭着,似乎在回味上面某种残留的触感,片刻后,略带可惜地笑了一声。
直到洗完澡,靳辞也没再叫过他,周昼暗暗松了口气。
方才在浴室里被摸到耳朵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一瞬间有什么从被碰到的地方沿着神经末梢扩散开来,心跳都被激得收紧了一分。
靳辞只是碰了下他耳朵,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难道他变得奇怪了吗……
周昼头脑有些混乱地摸了摸耳朵,热得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他莫名有些耻,趴在床上脸陷在了枕头里,半晌又抱着被子打了个滚,鸵鸟似的把整个人都蜷在了被子里。
稀里糊涂好一阵,耳尖的温度终于恢复正常了,周昼忽然想起还没帮靳辞吹头发。
靳辞一只手肯定很不方便。
他扯开被子坐起来,又兴冲冲去拿吹风机了。
之后的相处都很正常,周昼没再出现过那么奇怪的反应,这让他稍稍安下心。看来刚刚在浴室里应该只是个意外,他没有因为被别人碰一下就变奇怪。
“明天晚上还是要去跑步吗?”靳辞问道。
“嗯,明天还是准备跑一千多米试试,能跑多少跑多少吧,所以会迟一点回来。靳学长有什么事吗?”周昼把吹风机收起来,又细心地确认了下对方的绷带没有问题。
“没有。”靳辞起身上楼,回过头道,“昼昼晚安。”
周昼看着对方,无意识地勾起嘴角:“嗯,晚安。”
练习跑步这种事,刚开始的时候会觉得辛苦一点,跑多了就会轻松了。
第二天晚自习下课后,周昼又和小圆去了夜跑,与昨天相比,虽然不很明显,但跑起来确实要好一点点了。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到中途时,周昼气息完全乱了,冰冷的空气大股大股吸进口中,冷得人喉头又腥又凉。在他身后的人一个接一个毫不费力地超过他,让人有种整个操场只有他跟不上的错觉。
摇晃的视野中,无数动物尾巴和翅膀在或近或远的地方飘来飘去,小时候的那种怎么努力也跑不过的无力感,从记忆深处铺天盖地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人淹没。
周昼忽然浑身都像丧失了力气,停下来,走到边上喘气。
身侧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周昼没在意,却见对方递给他一只眼熟的保温杯。
“……靳学长,你怎么来了?”周昼接过保温杯,惊讶道。
靳辞幽深的五官半笼在阴影中,暧昧不清的光影模糊了表情,显示出某种柔和的意味来。右手臂上缠绕的白色绷带在黑暗中有些晃眼,他答道:“反正也没事,来看看你。”
周昼跑步正好渴了,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温度正合适,顿时感觉活过来了。
“靳学长你手上还有伤,这里人又多又不太看得清,太危险了,还是快点回去吧。”
“嗯,我待一会儿就回去。”靳辞应声,却没有要离开的样子,黑漆漆的眸子细致地看着他,“昼昼跑累了吗?”
累其实也不是,如果是之前可能还能坚持再跑一圈。周昼眸光变了变,黑而纤长的眼睫垂了下去,他想顺着靳辞的话说累了,不想跑了,但这是谎话,面对着这个人偏偏说不出口。
周昼不自觉用力抓紧了杯子,迟疑间,眉心忽然被覆上一点微凉柔软的触感。
“别皱眉。”靳辞指腹拂过他眉心,“不愿意去做就不要勉强。”
周昼怔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手指带着令人眷恋的触感离开,才回过神来。
“我不是,我其实没有不愿意的。”周昼抿了抿唇,“只是看着大家都比我跑得快,好像我怎么也不能赶上一样,我没办法跑得比他们快……”
话音未落,靳辞伸手轻轻揉了揉他头发:“为什么要跟别人比?”
大约是对方说话时离得太近,低低的嗓音几乎擦着耳边响起,周昼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啊?”
“昼昼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可以相比。你要跑步的话,只需要尽力去跑就好了,跑完也行,不跑完也行,我都会一直看着你的。”
周昼看着对方的眼睛,很久没说话,脑子里满是最后那半句话。
我都会一直看着你的。
靳辞又说道:“所以不用太担心。”
“……”周昼眼睛隐隐开始发亮,“我明白了,靳学长!”
他浑身上下好像都重新充满了力量:“我会努力跑的,不会再多想了,我再去跑一圈!”
说着精神抖擞地折身汇入了夜跑大军中,渐渐跑远。
靳辞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嘴角一勾。
“咳咳,小朋友真好哄啊~”一个人影忽然凑到了靳辞身侧,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靳辞手臂上雪白的绷带,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都这么几天了,绷带还扎着呢,也就能骗骗小朋友吧,靳大学长?”
“时辉,”靳辞声音淡淡的,目光看着周昼夜跑的方向没有丝毫移动,“舌头不要可以割掉。”
时辉嘿嘿嘿地笑了半天,笑得身后的孔雀毛一抖一抖的,差点笑岔气。
“有事?”靳辞声音冷了几分。
时辉知道这是对方在赶人了,赶紧收了笑,正色说道:“有有有,是大事!”
他压低了声音:“九金海那边要你去肃清一下,若若他们几个清不下来了。”
靳辞:“不是还有你吗。”
时辉:“你开玩笑呢!我一鸟怎么可能去压水里的,上次在雪山上就差点没冻死我,回来躺了几天呢……”
靳辞:“我没空。”
时辉:“……”
时辉眨了眨眼,看了看远处的人影,眼底忽然闪过某种奇异的光芒:“其实听说九金海那边有个特别有名的山洞,传说众多,晚上去探险氛围特别好!我记得小朋友好像对这种奇奇怪怪的传说特别感兴趣吧?”
靳辞:“……”
时辉:“如果晚上去那儿探险,再讲两个鬼故事,小朋友肯定吓得哇哇哇乱跑,说不定就扑到谁怀里去了咳咳咳。靳大学长,你说是不是?”
第42章
周昼又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后, 刚刚像被打了鸡血般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小圆在不远处看见他,像是也跑得差不多了,两人便朝操场外走去。
“我发现来夜跑好处挺多的,跑完之后晚上睡觉都睡得更好了。”小圆亲昵地将手搭在了周昼肩上, 笑呵呵说道。
周昼瞥他一眼:“你晚上睡觉还有睡不好的?想什么呢。”
小圆表情顿时扭成了苦瓜:“哎呦你是单身不知道, 女生有时候很可怕的,你都不知道咋回事她就生气了, 道歉也不回, 弄得你晚上睡觉也不敢睡……”
周昼还想再说什么, 两人已经走到操场边上,他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熟悉人影, 顿时加快了脚步。
“靳学长,我跑完啦!”
靳辞遥遥朝他略一点头,目光落在他肩上停顿几秒,微微眯起了眼。
在他身侧的小圆浑身一僵, 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上头顶, 让人莫名有种手臂要被一刀斩断的错觉。他触电般收回搭在周昼肩上的手,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昼毫无所觉地转头说道:“小圆,我朋友来啦, 我就先回去啦。”
小圆还没从刚刚的危险感中回过神来, 神思飘忽地点点头:“啊?哦哦好……明天见。”
周昼轻快地跑开了, 小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刚刚那股突如其来的感觉又消失无踪, 思来想去没明白怎么回事,干脆摇摇头不管了。
回公寓的路上,周昼察觉到靳辞看了他几次,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吗?”他奇怪道。
靳辞顿了一下:“对海边有兴趣吗”
“海边?”周昼一听眼睛都亮了, “有啊。”
长这么大,他还从没正经地去过海边,毕竟身为内陆人士兼需要在家休养的“病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靳辞垂眸看着他,面前人虽然竭力保持镇静,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几乎快变成小鸟飞出去了。他忍不住勾了下唇角:“下周末协会要去海边活动,刚好是马拉松结束的第二天,行程应该不冲突。”
周昼答应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摇头道:“……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靳辞眉头略微一挑:“怎么?”
周昼目光在靳辞雪白的绷带上快速扫过,又移开:“唔,也没什么……就是想起到时候可能会忙著作业,也不急在这一次嘛哈哈哈。”
这理由实在是苍白得贫瘠,靳辞盯着他簌簌抖动的眼睫毛,若有所思地笑了下。
“是吗。”他说,“那只能让昼昼一个人看家了。”
“诶?”周昼一怔,猛得抬起头。
靳辞好笑地看着他:“虽然我手伤了不方便,但去海边玩玩还是可以的,自然也不用必须在家待着。”
周昼表情呆滞一瞬。他确实是想着靳辞手受伤应该会在家里,担心自己不在会不方便,所以才拒绝了去玩,想在家陪靳辞。可既然靳辞也要去,那他还留在家里干什么?
他眼睛眨了眨,连忙推翻刚刚的借口:“啊,那那我也去好了。”
“不担心作业了?”
周昼听出话里揶揄的意味,不自然地碰了碰泛红的耳尖:“想想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对方低低地笑了起来,周昼立刻抿紧唇不说话了。
靳辞修长的指节陷入周昼乌黑的头发间,揉了几下:“想去玩的时候就去玩,心思太多就不会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