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到出门必摔跤,大到村民意外去世。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厉扶仞就是害死隔壁全村的妖怪,倘若继续留下,他们村的人也会被全部害死。
村民一下全慌了神,纷纷扬言要把厉扶仞给丢掉。
老人起初还不肯,后来又发生数件诡异的事情后,老人终于不敢再留厉扶仞了。
他带着小孩,说是要出去玩,而后找了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把厉扶仞丢下,自己回家了。
凤瑄不忍的飘荡在厉扶仞周身,厉扶仞还不清楚自己已经被抛弃的事实,仍呆呆的站着,想等着老人回来接他。
凤瑄忍不住劝阻:“别等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他知道厉扶仞听不到自己说话,却还是不住的安慰:“没关系,你以后……以后……”
凤瑄本想说:【你以后会过的更好。】
话到嘴边,又想起宗门里厉扶仞的处境,其实也没比现在好到哪里去,这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小孩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他很听话,累了就原地休息,也不太敢跑远,怕老人找不到他。
就这么不吃不喝不睡的等了三天三夜,却还是没能等到一个人来接他。
天下起暴雨,厉扶仞便自己一个人,冒雨跑了回去。
等到他又冷又饿,湿漉漉的跑回村庄,敲开老人家门的时候,老人却被吓的昏死了过去。
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凤瑄能理解。
可直到他亲眼目睹,起初和蔼的老人面目可憎的给小孩下毒药,骗他喝下,将他毒死,草席一卷丢至乱葬岗的时候,心中的怒火还是久久未能平静。
寻常人恐怕早就死透了,但厉扶仞天生煞体,没有这么轻易就死去,他只会被毒药折磨的痛不欲生,昏昏欲死,等到毒药被他身体吸收完了,他又自己抱着草席,带着浑身的死人味从乱葬岗又跑回去,睁着眼没有情绪的望着老人。
如此循环数次,老人终于不堪折磨,彻底认定了厉扶仞是妖怪,动辄打伤辱骂起来。
但厉扶仞还是不懂,他只知道挨打虽然痛,但是只要受打受伤,老人就会开心,他就能在这里留下来。
为了能让老人开心,即使满脸血浑身伤,到处痛到不行,他还是会挤出一脸笑。
他甚至跑到老人面前,用尖锐的刀片自己刺伤自己,隔开皮肉,捣碎骨肉,还不停的示意老人看。
这种场景,只有亲眼目睹过的凤瑄,才知道究竟是多么残忍。
厉扶仞的记忆就从这里开始,所有人的脸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又一张空白的面容。
村民们的恐惧到了极限,他们决定把厉扶仞架起来,用火烧死。
于是厉扶仞被关到了暗无天地的地窖里,没有食物,没有阳光,甚至连老鼠、一点声音都没有。
外面的人热热闹闹的架祭台,地窖里冷冷清清,厉扶仞新伤加旧伤,半死不活的躺在地窖里,发呆。
凤瑄怕黑,也紧凑在小孩身边,别的其他统统顾忌不了了,陪着他发呆。
时不时的开口:“你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地窖内不知岁月,凤瑄浑浑噩噩,也不知道他们待了多久。
有一天,地窖里来了一个小孩。
小孩给厉扶仞送吃的、送衣服、送药,似乎丝毫不顾及厉扶仞尴尬的身份。
在小孩的照顾下,厉扶仞的精神很快好了起来,每天会做的事情,也从发呆,变成了期待。
凤瑄看的出来,因为小厉扶仞每天都抱膝面向地窖门口。
每一次地窖门打开,小孩进来的时候,厉扶仞的眼中就好像是会闪光,也是厉扶仞一天之中,最为开心的时刻。
起初凤瑄还为厉扶仞觉得开心,可是渐渐的,凤瑄逐渐察觉出异常来:
他们二人已经不知道被关了多久,村民们却到现在还是迟迟未能有动静。
就好像已经把厉扶仞忘掉了一般。
这太不合常理了。
又过了些日子,那小孩突然对厉扶仞说:“我们一起逃走吧。”
凤瑄顿时警惕起来。
小孩朝厉扶仞伸出手。
凤瑄顿时老父亲护犊子般瞬间挡在了厉扶仞的身前,探究的目光不断的落在小孩的身上。
一边对身后的小厉扶仞做出阻拦的动作,吩咐道:“我感觉他有些不对劲,你先不要答应他。”
他话音还未落,一只小手穿透他透明的身影,牵住了小孩的手。
小厉扶仞第一次开口,声音清脆中又带着丝软儒:“好。”
凤瑄头疼的闭上了眼,一副自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惨痛模样,扶额自言自语:“我就知道。”
小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小厉扶仞也想起什么似得,自关进地窖以来,再没有过表情的面容,也牵起一抹极淡、极淡的甜甜笑意来。
凤瑄顿时愣住了。
遇到老人前,没有人教他笑是什么,小厉扶仞不会笑。
遇到老人后,小厉扶仞受伤了会笑,被打了也会笑,他是为了让老人高兴。
唯有方才,凤瑄看的真切,厉扶仞他动作陌生而又不自然的牵动嘴角,是因为开心。
凤瑄阻拦的手瞬间无力般垂了下来。
就在他迟疑的这刻功夫里,厉扶仞跟在小孩身后,终于跑出了暗无天日的地窖。
凤瑄紧跟其后,一出地窖,阳光简直刺的晃眼,凤瑄擦了擦眼角的泪。心中对这场“美梦”,基本上已经猜透了。
小孩似乎对村落的结构很是熟悉,带着厉扶仞左拐右拐,很快便穿过人群,跑到了村落的边缘。
他转过头,郑重无比的对小厉扶仞说:“你跟着我吧,以后,我们就是亲人。”
他比小厉扶仞稍高些,便摸着小厉扶仞的发顶,宣誓:“只要有我在,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好吗?”
他晃着厉扶仞的小手问。
厉扶仞一双漆黑的双瞳紧紧的盯在小孩的脸上,只一下又一下的点头。
小孩又夸:“真乖。”
说着就拉着厉扶仞想要走,谁知却没拉动,他回头,语气温柔似水:“怎么啦?”
厉扶仞抬头,眼神仍旧未变,认真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凤瑄熟悉的冷意:“哥哥,你会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小孩一愣,很快又温柔的笑起来,抬起厉扶仞的手,小指勾小指:“我们已经拉钩拉,说过的话,就永远不能反悔的!”
凤瑄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小孩。
小孩领着小厉扶仞朝远处走,一边绘型绘色的跟厉扶仞描述:“我在那边有个好大、好大的房子!到时候那就是我们的家啦。”
“以后就不会有坏人来抓你,还有我一直陪着你,你一定会很快乐的!”
小孩手舞足蹈的描述着他们美好的未来,小厉扶仞一般只是乖乖听着,偶尔点头,但视线却一动不动的落在小孩身上,眼中写满了渴望。
凤瑄跟在两人身后,很不是滋味。
他们走到太阳都快落下去了,凤瑄的耐心也逐渐消磨殆尽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小厉扶仞没来由,自言自语似得喃喃了句:“他不像。”
凤瑄终于重新提起精神。
小孩也听到了厉扶仞的这句话,他不解的回过头:“你在说什么啊?”
厉扶仞却不愿意再陪他演过家家的戏码了,他直接转过头,视线确认无疑的落在了凤瑄身上,神情一片冰冷,恢复到凤瑄熟悉的样子。
厉扶仞只是重复:“他不像。”
小孩不懂,迷茫的左顾右盼。
凤瑄却犹豫着问:“你确定?”
厉扶仞没有回答,但他后退的脚步,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愿。
既然厉扶仞都不再迟疑,凤瑄对这家伙可没什么感情,他掌心唤出长剑一挥,金黄的灵气瞬间斩杀出一条血痕。
凤瑄看到,小孩临死之前,满眼的不可置信。
噬梦鬼一死,梦境顿时不稳的晃动起来。凤瑄收了剑,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或者,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是一场梦的?”
梦境开始崩坍,周围的一切,都开始焚烧起来,火光里,凤瑄听到厉扶仞的声音清楚的传来:
“发现?”他缓缓开口,“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做场美梦。”
……
一阵天旋地转后,凤瑄的神识重新归位。
神识入体的第一件事,凤瑄就是把怀里的人一把推开,不住的念叨道:
“疯了,当真是疯了。”
他还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为了做个梦,居然……
厉扶仞也清醒过来,他挣扎着重新跪起身体,一动不动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凤瑄质问:“噬梦鬼是哪里来的?”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噬梦鬼是厉扶仞特意寻到的,就为了做个什么狗屁的梦。
厉扶仞微微垂下眼帘,语气平淡无波:“不知道。”
凤瑄不相信:“当真?”
厉扶仞不说话了。
“这个人对你就这么重要?不要命都要看他一眼?”凤瑄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渐渐弱下来,“算了算了,你的事……”
厉扶仞却毫无征兆的来句:“害怕就离我远点。”
厉扶仞抬头,目光毫不遮掩的直视着凤瑄:“我就是这样的人。”
凤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想起梦境里,小厉扶仞一脸认真严肃的问【你会和我永远在一起吗】的场景,彼时的小厉扶仞仿佛和此刻的厉扶仞重合到了一起。
只不过现在的厉扶仞,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直白而又粗浅的暴露出自己的内心。
他只能通过一遍一遍的赶你走,来确认你不会离开。
凤瑄在厉扶仞身前蹲下,视线和黑衣少年齐平。
“天生煞体不是你的错。”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郑重道:“在你没有犯错前,我永远都会帮你。”
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厉扶仞眼神微闪,垂在身侧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的蜷缩起来。
第7章 裘子晋(已修)
自噬梦鬼事件后,两人的关系显然和睦了许多。
厉扶仞的刑罚还没有结束,凤瑄往悔过崖跑得倒是越来越勤快。
原因无他,凤瑄尝到了甜头。
那日他将厉扶仞从梦境中救出来后,他无意中发现梧桐枝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凤瑄仔细观察过,梧桐枝最上面的枝丫处,长出了个褐色的新包,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一样。
他抱着梧桐枝欣喜了一晚上,第二日又匆匆去藏书阁翻看了相关的典籍,这才终于确定下来,这就是梧桐枝发出来的新枝。
待到新枝长出来,就该开花了。
看着看着,凤瑄又有些发愁。
“我救了他两次,梧桐枝才堪堪发了一个新包,那要等到何时何月,梧桐枝才会开花啊?”凤瑄边走边道。
他才从藏书阁回来,趁着有空,把上次衡永思送来的丹药打包好,顺路去见了衡永思。
几日未见,衡永思似乎还有些别扭:“那个…你的伤好了啊?”
凤瑄身上的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时不时的,寒气还会作祟。
凤瑄笑容灿烂:“多亏了你的灵丹妙药,我一吃下去,就感觉浑身的劲,再重的伤都好啦。”
衡永思又红了耳尖,视线飘忽:“那你来做什么?”
“谢谢你。”凤瑄郑重道,他提了提手上的包裹,解释说,“这些是还剩下的丹药,我用不着了,就给你送过来。”
说完他还靠近了,装模作样的小声神秘道:“我还给你带了点吃的,一齐放里面了。”
衡永思手足无措,一边结结巴巴的说:“不、不用谢的。”
手上却诚实的接了过来。
二人又说了几句,凤瑄临走前,衡永思忽然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弟子学堂?长老都在问你了。”
凤瑄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倘若他回学堂,以后去悔过崖的机会肯定少了不少,但他身体既然好了,也断没有不去的道理。
说来说去,厉扶仞总是被罚跪在悔过崖,也不是个事。
凤瑄沉默着想了想:“你替我跟长老说一声,再过两天吧,我等伤再好些就去上课。”
悔过崖下。
凤瑄抱膝和厉扶仞并排而坐,面色犹豫的问:“以前子晋仙尊也这样罚过你吗?”
“嗯。”厉扶仞闭眼养神,淡淡的道。
“那一般要罚多久啊?”凤瑄歪着脑袋,左顾右盼,神情担忧:“我看着这又阴森又冷,你要是老待在这个地方,身上的伤怎么好的起来。”
凤瑄说着,手上不断摩擦着臂膀。
自他从冰窖回来之后,身体似乎格外怕冷了起来。
厉扶仞闻言掀开了眼皮,看了凤瑄一眼。
“看他心情。”
凤瑄也很是无奈,却又没有办法。
他想起小功臣,说起来自冰窖回来后,他还没有见过它呢,便随口一问:“忠灵鸟你养在哪里了?”
谁知厉扶仞突然沉默,竟没有答他了。
凤瑄心中陡的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你不会没把它带回来吧?”
厉扶仞扫了他一眼:“我受师尊刑罚前,把它丢出去了。”
凤瑄:……
以凤瑄现在对厉扶仞的了解,他觉得这个“丢”字,绝对已经是厉扶仞委婉后的用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