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医师代表郑重:“根除寒气把握我不知,但用针法暂时压制,绝对没有问题。”
即便他信誓旦旦,但厉扶仞仍旧不敢有半点松懈:
“倘若他出了事。”厉扶仞狠狠道,“本尊第一个杀了你陪葬。”
医师自然知道这人的重要性,岂敢怠慢,待一阵针法下来,不仅是凤瑄,便连医师也惊出了浑身的冷汗。
好在这针法当真有效,凤瑄的眉眼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下来,看上去只是简单的入睡了一般。
厉扶仞动作轻柔的不能再轻,他将少年重新放进被褥中安置好,带着一干医师去了前殿。
大殿上,厉扶仞高坐殿前,指尖疲惫的捏着额间,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疲劳的气息。
有人看不下去,上前劝阻道:“尊主,前方战况焦灼,尊主才下战场,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厉扶仞抬手打断:“阿瑄的情况如何?”
那人还欲规劝,但却在厉扶仞的视线中败下阵来:
“回宗主,凤瑄公子体内沾惹的,乃是我无念宗冰窖中独有的万年寒气……”
却被厉扶仞打断:“你说什么,寒气来自冰窖?”
医师不明觉厉,点头:“绝不会看错,乃是后山冰窖中独有的万年寒气。”
听到这里,厉扶仞心中其实早有预测,却还是不死心的追问:
“那这寒气是如何沾染上的?”
他袖中的双掌早就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医师不假思索:“自然是过量使用灵力,导致丹田空虚,寒气这才能乘虚而入。”
厉扶仞恍恍惚惚,好似被重锤锤下。
【丹田空虚】
【乘虚而入】
那医师却恍若未觉,自顾自的叨叨道:“只是奇怪,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寒气入体的如此严重之人……”
医师后面说的什么,厉扶仞却是半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忽然间头痛欲裂,陌生的片段从脑海深处不断浮起。
有他被一纸白乐荣书信诓骗至冰窖的片段;
他浑身冰冷,好似一个死物般躺在冰面上,瑟缩着挣扎的片段;
再后来,一道带着暖意的身躯将他抱在怀里,如太阳光般带着融融暖意的灵气,源源不断的被运送到他的体内。
昏过去的最后一秒,他看到的,分明是凤瑄焦急苍白的面容。
阿瑄,是为了救他,才会被万年寒气缠上。
头痛欲裂,厉扶仞几愈昏厥。
“尊主,尊主!?”众医师惊呼,却无一人敢上前。
直到厉扶仞自己缓了过来:“其他的废话本尊不想听,本尊只要听解法。”
众人便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说话。”
“回尊主,若是在万年寒气入体之处,便送于我们全力救助,凤瑄公子尚且有一线之机。只是……”
厉扶仞震怒,挥袖一掀,威压之大,所有人都控住不住的偏偏后退,面色苍白的跪倒在地上。
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着牙道:
“本尊从不留无用之人。”
众人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高喊了句:“传言神木乃天界圣物,不仅蕴含极大的灵气,能使人一夜间修为高涨,更有着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奇效!”
“倘若能得之入药,定能化解万年寒气!”
厉扶仞垂眼:“当真?”
那人言之凿凿:“绝不敢欺瞒。”
神木的传说,几乎全三界生灵都知晓。
厉扶仞眉头紧锁。
大殿外,适才赶到的白乐荣将那医师最后一番话听了个清楚。
他直接推门而入,朗声道:“若厉师兄欲寻神木,乐荣不才,或许能为师兄提供一些线索——”
……
凤瑄许久没能睡的如此安稳舒服了,周身像是泡在温暖的温泉池子中,舒坦的四肢都不由摊了开来,似一只畅游在天地母亲子宫中的小兽。
然而一觉醒来,仿佛又从天堂跌落——他仍旧被软禁在这一片小天地里。
服侍他的弟子发现他苏醒,满脸喜色的跑了出去,没片刻,好几个医师齐齐赶了过来,围在他身边。
凤瑄眉头紧锁,很快回忆起藏书阁内发生的一切,顿时脸色凝重起来。
有医师欲上前替凤瑄再次针法治疗,却被凤瑄抬手拦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
医师迷茫:“为你压制住体内的万年寒气。”
凤瑄怔了片刻,疲惫的将人推开,有些头疼:“厉扶仞他知道了?”
得到的,自然是肯定的回答。
自己的身体凤瑄自己再清楚不过,连裘子晋生前都说过,他这万年寒气无药可救,更不要说这些医师了,况且……
“你们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凤瑄整个人反转过去,用后背背对着众人。
——况且,就是活下来又如何?
他要寻的人,早就不在了。
众医师面面相觑,满是迟疑:“可是,这万年寒气需要日日用针法压制住,否则下次再发作起来……”
“我说,下去吧。”凤瑄的声音满是疲惫,“我累了,想休息会。”
众人没有办法,只好安静的退了出去。
凤瑄赶走了所有人,独自躺在被窝里,以一种似防御般的姿势,弯腰抱膝侧躺着。
房间里烧足了炭火,将整个房间都烘的暖洋洋的,便是从来手脚冰凉的凤瑄,在床榻之中,浑身都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炭火虽足,却也融不了凤瑄冰冷的心。
只要一想起厉扶仞险些…险些对他做出某种冲动的事情来,凤瑄便只觉得一阵后寒。
虽然上次厉扶仞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但难保下一次,下下次,厉扶仞再次情绪激动,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凤瑄虽自知自己时日不多,却也不愿被人当玩物践踏侮辱。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倘若活着便要承受这些折辱,他宁愿去死。
却又害怕,假如,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师父他飞升了呢。
师父说过,会在天界等他,若是等不到自己,师父定会伤心欲绝。
凤瑄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面,藏着一支几愈枯萎的梧桐枝。
凤瑄第一次感到迷茫,他来这人世间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房外忽传来敲门声,白乐荣推门而入,语气担忧:
“我听医师说你不肯治疗,是怎么回事?”
凤瑄回头,惊讶的发现白乐荣不知何时竟也来了紫云峰。
似是看穿了凤瑄的疑惑,白乐荣低头温柔一笑:“是阿厉安排的。你也知道,如此哪里都不太平,便是无念宗内也不能完全确保处处安全,阿厉担心我安危,便将我安置在紫云峰上,紫云峰结界重重,更为安全。
如此一来,阿瑄你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我也好照顾你。”
凤瑄才醒没多久,人本就浑浑噩噩,白乐荣一来便说了一大桶,凤瑄压根没听进去几句。
唯独那句【阿厉担心我安危】,好似魔咒般,不断在凤瑄的脑海中回响。
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秘境中的桩桩件件,他清楚自己应该心中平静无澜,眼眶却不知为何总有些涩意,囫囵点了个头。
白乐荣劝他:“身体总是自己的,便是再赌气,也万万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安抚:“你要好好听医师们的话,配合治疗,等到你身体好起来了,届时魔道定也早被阿厉打跑了,我便带你出去玩,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陪你去,如何?”
凤瑄听了,只觉得好笑荒谬,且不说他能不能踏出这紫云峰半步,便是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尚且未成定数。
白乐荣便又绘声绘色的描绘起盛世的模样。
勾的凤瑄心中一阵心痒。
师父曾经也这样同他描绘过外面世界的美好模样。
可小时候吧一心只想黏在师父身边,长大了,便又苦心于修炼,及至师父走了,他又千里奔波,匆匆赶至无念宗报恩。
师父提及过的世间万物,他都尚未有机会好好看过。
如今垂垂危矣,心想,若是能在死前,再最后看看这大好山河,待到来日奈何桥畔与师父再相见时,也不至于无话可聊。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开始加快推进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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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离开
凤瑄不肯就医的事情,很快被弟子告知到了厉扶仞耳中。
于是,等到厉扶仞风尘仆仆,沉着脸赶到的时候,医师们正巧才帮凤瑄施针完。
众医师们朝着门口一袭黑衣的厉扶仞行礼后,纷纷离开了卧室。
厉扶仞迈步而入,凤瑄正背着厉扶仞,系着腰上的衣袋,床头旁的小桌子上,还放着医师们留下的药。
厉扶仞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他缓步走到凤瑄身侧,询问:“药用了吗?”
凤瑄垂眉将衣服穿好,上前一步,站在厉扶仞了身前,脸色难得没有冷的那么难看,摊这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掌在厉扶仞胸前,仰头望着厉扶仞。
厉扶仞身躯兀的一僵,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砰直跳起来。
自从结界秘境回来后,少年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没有如同此时一般,好好的同自己交流过了。
更不用说眼前这幅好似撒娇的亲昵模样。
厉扶仞缓了好片刻,才终于在凤瑄疑惑的眼神中回过神来,他将丹药仔细按用量取了放在少年掌心,几乎是激动而又温柔的,看着少年服下了药。
凤瑄吃完了药,却还是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厉扶仞于是一扫方才的心中喜悦,眉头不自然皱起:“怎么,可是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凤瑄摇头。
厉扶仞却还是不安心,他语气柔和中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若是不舒服,便即刻叫医师过来诊治,知道了吗?”
凤瑄眼神飘忽,不知望向何处,心不在焉的点头。
厉扶仞便趁着这片刻的空隙里,将人好好上下打量了一番,长久之后,才半松不松的叹了口气,语气似责怪,又带着些无奈:
“当初受伤的时候,为何不说?”
凤瑄一愣,似乎没想到厉扶仞会忽然提到这个,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好沉默着,不说话。
厉扶仞恨铁不成钢:“你可知这万年寒气越久越难治?!”
凤瑄只冷冷:“知道。”
一下子把厉扶仞给扼住了。
厉扶仞只觉得心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又痛又怒:“知道你还不早些说?”
“早些说有用吗?”凤瑄忽然打断,“连裘子晋都没有办法的万年寒气,我当时便是说出来,宗主又岂会倾全宗医师之力,救我一个小小弟子?”
厉扶仞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头,他袖中的双拳猛地攥紧,喉头上下滚了滚,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凤瑄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微颤,带着丝迷茫:“阿厉,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厉扶仞厉声打断:“胡说!”
他拦过身前人的肩膀,将人抱在胸前,安抚:“别害怕,我已经找到了救你的方法,阿瑄,你再等一等,我很快就能除掉你体内的顽疾,还你一副康健的身体。”
他不停的道:“阿瑄,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他搂住凤瑄的双臂不断收紧,似乎只要这样,便能牢牢的将人锁在身边。
凤瑄却只是双眼空洞的望向身侧的空地。
然而却在厉扶仞看不见的地方,眼中又迅速闪过一丝清醒。
他一个字一个字,好似迟暮之人般缓缓开口:“阿厉,我想去外面看看。”
厉扶仞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光芒:“如今战乱不休,紫云峰成了世人皆向往的平静之地,阿瑄,听我的,待在这里面,你会很安全。”
他安抚着少年的脊背,好似当真全心全意为少年考虑。
但凤瑄何其了解厉扶仞,心中跟明镜似得。
或许厉扶仞当真有几分想要保全他之意,但凤瑄明白,厉扶仞更多的,只是为了自己,他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寻到了一个合心意的“玩具”,便想法设法的想要把“玩具”留在身边。
果然,下一秒,厉扶仞话锋一转:“阿瑄,对不起,那日的事情,是我一时冲动,我不该这样对你。”
凤瑄只是沉默的听着,并不说话。
厉扶仞便自顾自:“你原谅我好不好?只要你…只要你从今往后再不提那个人,对待我,如同你对待那个人一般真心,我发誓,绝不负你。”
厉扶仞说的情真意切,凤瑄却只觉得好笑。
从前他只觉得众人嘴中的什么煞体魔物、天生邪气一说,委实荒谬的好笑,如今却才明白,原来当真有人生来便心性凉薄。
既能在生死关头,松开你的手;转眼又能深情款款,看似全然为你着想般求着你留下来。
凤瑄只怪他自己,当初没能看明白。
“好。”凤瑄眼眶含泪,勾着嘴角笑道,“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