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峰上,夜色如墨。
厉扶仞一声伤痕,血迹累累的跪在卵石路上。
他一身黑衣,极妙的融入到黑夜中,唯有浓厚的逼人的血腥味,和滴答的滴血声,在这黑夜中格外明显。
忽然间,一道清脆的呼喊声,打破了这番沉默。
恍惚间,厉扶仞甚至觉得这道声音,和冰窖里呼喊他的那道声音,完美的重合了起来,像有人破开地狱的门,试图将他从地狱中带出去。
但很快的,这扇门被人狠狠地关了起来。
传音符飘飘荡荡,一路向前,最终落在距厉扶仞不远处,一道修长白衣身影手中。
裘子晋的眼神阴沉的吓人,他一手握着粗粝的短鞭,一手接过传音符,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宛若恶鬼。
“师尊?“他饶有兴致的反复嚼这两个字,似笑非笑:“若不是苟流告诉本尊,本尊倒还不知道,自己何时竟又多了个徒孙。”
他眼神陡的凛冽了起来,手中腾的升起一道灵火,火舌将传音符舔烧了个干净,连灰都不曾剩下。
裘子晋反手就是一鞭,鞭子抽在皮肉上,才稍凝结的血痂顿时被撕裂,又哗啦啦的涌出血来。
空中的血腥味更浓厚起来。
裘子晋脸色沉如霜雪,目光狠厉怨毒,一鞭又一鞭,抽地厉扶仞浑身直抖:“你也配?”
他冷笑:“没有本尊的许可,你一条狗,何时也能自作主张,将人往紫云峰带了?”
他说着,短鞭上甚至带起了单薄灵气,这些灵气化作钩子,直将厉扶仞身上抽的血肉模糊。
换做常人,恐怕早就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昏死过去了,可厉扶仞依旧定在原地,只咬牙,一声不吭。
直到裘子晋发泄了个够,才停下手,裘子晋不知从何处抱出了一把剑,目光深情的擦拭了起来,语气却还冷冽如恶鬼:“看来本尊还是罚你罚的太轻了,你才如此不识好歹。”
他居高临下,冰冷且厌恶的扫过厉扶仞,轻蔑道:“你就在这跪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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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不上厉扶仞,凤瑄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能睡着。
翌日一大早,凤瑄早早便收拾好了重要物件,带了令牌和忠灵鸟上了紫云峰。
裘子晋对厉扶仞恶劣的态度,凤瑄已经见过数次,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厉扶仞。
好在上次已经来过一次,凤瑄轻门熟路,很快摸到厉扶仞的住处。
然而远远的,凤瑄便看到大门未关,房间里空空如也,毫无一人。
宛若心里的某些想法被坐实,凤瑄心下当即一个咯噔,瞬间不妙起来。
他唤出忠灵鸟,面色难得凝重:“你知道裘子晋住哪儿的吧?带我去。”
忠灵鸟点点头,迅速领着凤瑄朝另一处飞去。
此处再往北步行片刻,一座高大精致的宫殿巍然屹立。
这便是裘子晋的住处了。
还未进门,空气传来阵阵血腥味。
凤瑄毫不犹豫,带着忠灵鸟冲了进去。
一进后院,便看到厉扶仞浑身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的跪在卵石上,面色苍白如纸。
凤瑄呼吸一顿,他大脑空白片刻,整个人好似游离般上前跪在厉扶仞身边,哆哆嗦嗦地查看厉扶仞的伤势:
“他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凤瑄的脸色比厉扶仞还要难看,想要查看厉扶仞的伤势,却被厉扶仞伸手拦住。
厉扶掀起疲惫的眼皮,眉间微皱,语气虚弱,却又分明责怪:“你怎么来了?”
看着厉扶仞浑身是血的模样,凤瑄都快心疼死:“我再不来,等着给你收尸吗?”
说着他扳开厉扶仞的手,眉头紧锁,意欲查看。
厉扶仞却再度阻拦,态度强硬:“你下山。”
“去找衡永思。”厉扶仞赶凤瑄走,“别来找我了,我不是你师尊。”
凤瑄当即眼眶就是一红,手忙脚乱,声音中带上了丝哭腔:“你昨日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厉扶仞语气冷硬,看都不看凤瑄一眼:“我后悔了。”
他极力撇清关系:“令牌还给我,你现在就下山。”
“我不!”凤瑄哽咽,“我带你下山找人帮忙疗伤。”
说着他便伸手,想把厉扶仞扶起来,却被厉扶仞狠狠一推,跌倒在地。
厉扶仞眼神疲倦又冷漠:“滚。”
凤瑄跌坐在卵石上,手掌被划出伤口,痛的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凤瑄却还是强忍着爬起来,不肯放弃。
“你就是本尊的徒孙?”
裘子晋不知何时听到了动静,此时正踱步过来,脸如霜雪。
凤瑄转身,不动声色的护在了厉扶仞的身前,浑身上下都在警惕。
看到凤瑄的那一刻,裘子晋忽然一顿:“原来是你,你竟没有死。”
他脸色更加难看:“本尊就说,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拜他为师,是你,那便说的通了。”
裘子晋冷哼道:“当初你拒绝本尊,转眼却又拜入这废物门下,当真觉得本尊好戏弄?”
厉扶仞眼神触动,凝望凤瑄的背影。
凤瑄正色否认:“并非仙尊所想,这其中还有隐情,厉师兄是为了救我,才会出此权宜之策,收我为徒。和厉扶仞没有关系!”
“凤瑄!”厉扶仞语气严厉,显然想阻止。
可凤瑄却宛若未闻:“这都是我强迫厉扶仞的,仙尊若是不满,大可对我来,不要再打厉扶仞了。”
“你以为本尊会放过你?”裘子晋冷笑。
“今日你和他二人,必有一个人不能活着离开紫云峰。你猜,会是谁?”裘子晋说着,竟直接提剑一挥。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强大气息,连带着叫人喘不过的杀意,顷刻间将二人泯没。
除了师父,凤瑄还是第一在别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大的灵气波动,凤瑄心里再清楚不过。
甚至不需要完整的一剑,剑招中蕴含的灵气,便能叫他们灰飞烟灭,彻底消散在世上。
裘子晋是真的打算杀死他们。
凤瑄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想也不想,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闭眼将厉扶仞紧紧抱入怀里,等待着剑气的审判。
可是数息后,他非但没有死不说,就连铺天盖地的煞气,也彻底消散了个干净。
凤瑄颤抖的眼睫缓缓睁开,他第一反应低头,直到看到厉扶仞仍旧好好的躺在怀中,这才松了口气。
毕竟厉扶仞现在很是虚弱,倘若裘子晋想要对厉扶仞下手,厉扶仞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
凤瑄这才回头,清澈的圆瞳中满是惊疑不定。
裘子晋手中的剑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你不怕死?”
凤瑄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先是迟钝的摇头,反应过来后,又迅速点头。
裘子晋眼神锐利:“那你为何求死?”
凤瑄冰冷的手仔细的,将厉扶仞的脑海往自己尚有余温的怀中按了按,声音分明清浅,却又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我不能让他死。”
“哪怕你替他死?”
“嗯。”
周围忽然陷入寂静中。
凤瑄答完,小心翼翼的抬头,试探裘子晋的态度,不过才见两面,凤瑄便打心底里觉得裘子晋真的是个喜怒无常的怪人。
然而裘子晋垂着头,风卷起他的一缕发丝挡在了脸上,凤瑄实在是看不清楚。
唯有厉扶仞敏锐的发现,裘子晋握剑的手,紧到骨节泛白,微弱的颤抖着。
下一秒,裘子晋再次一剑挥出——
势不可挡的剑气夹裹着滔天的灵气,狠狠地挥出。
凤瑄惊的闭紧了双眼,下巴搁在了厉扶仞的脑袋上。
轰隆隆的巨响。
右侧的宫殿轰然倒下,化作了一摊废墟。
那声音听的凤瑄心中一颤。
等到他再抬头,院子里哪还有裘子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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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将厉扶仞上了伤药,安置在床上后,凤瑄仍旧浑身冰冷,不住的后怕。
倘若裘子晋最后那剑没有转变方向,不是落在一旁而是落在他身上……
凤瑄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便只觉心间冰冷一片。
“裘子晋,当真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凤瑄碎碎念道。
他处理擦拭过厉扶仞伤口的血色棉布:“可是他和修真界传闻中的人完全不一样。”
凤瑄做沉思状:“所有人都说,裘子晋是个拯救修真界的大英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修炼天才。”
凤瑄又检查了厉扶仞伤口是否上好药,一边嘀嘀咕咕:“可我觉得,裘子晋看起来才更像个喜怒无常,凭心情杀人的大魔头。”
凤瑄张扬舞爪的做了个凶兽的模样,可惜他面容威慑力不够,看起来只像只炸毛的小奶猫。
他说话动作间,厉扶仞深沉的视线,没有一刻离开过凤瑄的身形。
直到凤瑄望过来。
厉扶仞便自然的瞥开视线,神色如常:“他从来都是疯子。”
“唉。”凤瑄没来由叹了口气。
他替厉扶仞收拾好,嘱咐:“伤口记得每天上药,我会监督你的。”
又皱着眉头叹气:“旧伤还没有好又来新伤,你这身体怎么好的起来?”
凤瑄迟疑:“裘子晋这样,应该是同意我留下了吧?”
厉扶仞难得开口,他试探的眼神不动声色的落在凤瑄身上:“他很看重你。”
凤瑄立马后仰摆手:“别别别,我可受不起。”
凤瑄将厉扶仞上下来回扫视:“被他重视的下场……我可不敢尝试。”
厉扶仞眼睫微颤:“我们不一样。”
他将衣物合好,似漫不经心般问起:“方才,裘子晋说,你拒绝了他,什么时候?”
果然,凤瑄开始头疼。
这两天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一个的,都扒拉着他的底子往外说。
凤瑄眼神有些闪躲:“唔,也没什么,就是上次来紫云峰的时候,遇到了裘子晋,他说要收我为徒。”
说到重点,凤瑄连忙摆手:“但是我没有答应他啊。”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夸张,凤瑄又收回手,心虚的不住往厉扶仞脸上偷看。
凤瑄指的,正是他替厉扶仞寻忠灵鸟那次。
厉扶仞似乎并没有心上,没有发表评论,只是微微敛了敛目光,似漫不经心讲起:“你可以不用瞒着我的。”
凤瑄自然是狂点头:“嗯嗯,下次必然不会了。”
他以为厉扶仞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又换了个话题,他指着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那我是住……?”
“隔壁还有一间空房,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
“啊……这样啊。”
“东西你一会放过去,你住紫云峰,还有几点要注意。”
凤瑄一听,立马打起精神,坐直了身体。
厉扶仞郑重道:“裘子晋不喜欢外人,如今加上你也不过三人。山上所有的地方,你都能去,他不会管,除了他的寝室。”
凤瑄疑惑:“宫殿这么重要的地方都能到处逛,睡觉的地方却不能,为什么?”
厉扶仞神情淡然,微微摇头:“他没说过。”
“好。”凤瑄应下,他双手支头捧脸,眨眨眼,“还有吗?”
厉扶仞不自然地避开凤瑄灼热的视线:“别碰他的剑。”
“剑?”凤瑄仔细回想,“是他今日用的那把吗?”
“嗯。”厉扶仞淡淡道。“碰过他剑的人,都是死人。”
凤瑄浑身疙瘩都起来了:“怎么越说越觉得他是个大魔头了?”
他吐舌头,补充:“这样的剑就是送到我手边我都不想碰。”
“那你碰过吗?”凤瑄随口一问。
“碰过。”
厉扶仞的答案出乎凤瑄的意料。
“嗯?不是说不能碰吗?”
厉扶仞却只是简单的回了数字:“我不一样。”
好吧。凤瑄扁扁嘴。识趣的没再问了。
因厉扶仞有伤在身,二人也不便去弟子学堂,这些天,凤瑄便一直照顾厉扶仞。
好在自上次一见后,裘子晋宛若消失般,再没见到过这个人。
倘若每天都可以不见到裘子晋的话,凤瑄倒是觉得着紫云峰,是个磨时间的好地方。
却不曾想,才送走了裘子晋,又来了另外一尊佛。
凤瑄百般无奈的同忠灵鸟打趣,不远处,白乐荣正笑容和蔼的同厉扶仞交谈着。
凤瑄发呆,心想,裘子晋不是讨厌别人打扰吗,怎么不把白乐荣进出的令牌给禁了。
想着想着,两道身影忽然走至凤瑄眼前。
凤瑄惊醒。
便见厉扶仞站在一侧,白乐荣满脸笑意的朝他打招呼:“我听闻厉师兄前些天受罚,特意前来给师兄送些药。顺便给阿瑄你也带了些强身固体的灵药。”
阿瑄?
凤瑄起了一身疙瘩,自己什么时候和白乐荣如此亲近了?
厉扶仞都没这么喊过他。
他不顾凤瑄推辞,同凤瑄推脱间,硬是将丹药塞到了凤瑄的怀里,语气遗憾:“阿瑄你身体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
他很快安慰:“但是没关系,只要你不放弃,还是有恢复的希望的。”
他视线从厉扶仞和凤瑄脸上一一扫过,语含深意:“衡师弟也一直在替阿瑄你想办法,下次有空的话,去辉月峰,让师尊替你看看吧。”
辉月峰,便是如今宗主苟流居住之地。
“宗主事务繁忙,我一届小小弟子,不便多扰。”凤瑄将东西又丢回白乐荣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