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溟笑道:“确实许久未见了,秦帆宗主。”
“你这么叫我,我还真不适应。”秦帆摇了摇头,旋即看了一眼路溟身旁的闻玄,诧异道,“这位是……?”
路溟很少带人来,就算带人也是他的师弟师妹,或者门下弟子,而这位公子身上没有任何修行过的气息,不像是清潭宗的弟子。
“这是我的朋友,闻玄。”
“没想到你竟还会跟凡人做朋友。”
闻玄淡淡道:“以后就不是凡人了。”
秦帆了然:“原来闻兄有意踏上修行一途,那路兄会是一个好师父。”
路溟轻轻摇头:“论教授弟子,我可不如你。”
秦帆悠然一笑,不置可否:“你的状态比前些年好多了。”
路溟一顿,下意识道:“是吗?”
“师兄他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高兴。”
“……也许吧。”
闻玄不认识秦帆,路溟和对方叙旧的时候,只要不涉及自己他就不会插话,站在一旁静静地聆听。
路溟道:“我想你不会介意我带朋友在静云宗逛一逛的。”
秦帆道:“你随意,不必拘谨。”
“那好,阿玄,我们走吧。”
听见这个称呼,秦帆一愣,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虽说这人名字里有个玄字,叫阿玄并无不妥,但是这个称呼……
秦帆看闻玄的眼神越发深邃起来,心中不免长叹。
摇了摇头对着路溟道:“你到底还是没有走出来。”
路溟不是很懂他哪来的感想,不过他确实没有走出来,他的阿玄已经回来了,他为何要走出来?但秦帆并不知道这点。
“……你不要胡思乱想。”
秦帆长叹一声:“我不打扰你们了,这里景色尚可,你和闻兄可以慢慢欣赏。”
话毕,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路溟也不是很懂秦帆这是怎么了,不过对方离开他倒是可以放心与闻玄说话了:“秦帆是静云宗现任宗主,也是你的师弟。”
“猜到了。”
方才二人的对话他虽未参与,却有在听,路溟也说过这里是他以前的宗门,联系起扶晴以前说过的话,秦帆话中与路溟关系匪浅的师兄是谁自然明了。
“你不告诉他我的身份吗?”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如果你想告诉他,我不会拦着,但我没有权利替你暴露身份,你是宁辰的事情目前也只有我和扶晴还有林初知道。”
宁辰是他从前的名字,据路溟所说闻玄这个名字是他的母亲所取,他回归宁家之时便改了姓名,是以许多人都不知道,宁辰曾经还有闻玄这个名字。
他也试着在清潭宗内询问有关于宁辰之事,但每个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一阵叹息,扼腕,然后说一些有的没的,仿佛是刻意避开不欲谈及一样,后来有一位弟子单独告诉他,说是林初下令不让人在清潭宗内谈论宁辰,尤其是在宗主面前更加不能,他们不敢违背师伯的命令。
他们怕林初,而闻玄自然不怕,当即就去找了林初,知晓对方不会这么简单就说出他想知道,所以他各种若无其事旁敲侧击,但林初不为所动。
“想知道?自己去问师兄。”轻飘飘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扶晴倒是很敢说,但心中终有顾忌,说话没个头没个尾,总结起来他对宁辰的看法就是:天资英才,英年早逝,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很冷很冽很不好相处,师兄能看上他大家真的很惊悚。
闻玄觉得路溟这个人很矛盾,一边说着什么都会告诉他,一边却又什么都不说,并且将他得知消息的来源全部切断,他虽知晓这应该不是对方的意思,但还是在思考着原因。
闻玄思考时会变得格外专注,他靠在树上,双手环臂,若有所思地盯路溟。
路溟最受不了他这种目光,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让他很有压力,随手拿起葫芦,继续做秦帆未做完的事,舀了一瓢水,将清水慢慢撒向花丛,他从前来的时候,这里的花还没这么多,现在却已经漫山遍野都是花海了。
他状似无意问道:“你对这里有什么印象吗?”
闻玄微微挑眉:“怎么?现在又希望我想起来了?”
“我自然是希望你想起的,但你若想不起,也没有关系。”
“一边说着重新开始生活,不想让我背负从前的东西,一边又带我来这里,见从前的人,观总去的物,想从前的事,路溟,你究竟什么意思?”
第12章
路溟问道:“这两者有冲突吗?”
闻玄反问:“没有吗?”
路溟沉默良久,他低垂着眼睑,侧身对着闻玄,有意无意避开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手上维持着浇花的动作,水流倾洒而下滋润着土壤。
良久,他似妥协了一般,低声长叹:“你想不起那便只做闻玄,若是想得起,那便做宁辰,我不想强行逼你去做宁辰,但你若一直什么都想不起,我也不甘心。”
无论是宁辰还是闻玄,对他来说都是一个人,都是他的阿玄,但对他来说是这样,可对对方来讲却不尽然,他一直都在想,新生的闻玄是不是该有一个崭新的人生,不再受制于过去,毕竟对方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过去的记忆,将曾经作为宁辰的所有过往塞入闻玄现在的生活中,这是否太不公平。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过多干涉对方现在的生活,但情感上却总是有一丝不甘心,期望对方会想起些什么,不将他看做一个陌生人。
闻玄皱起眉头:“我说过,你不必把我当成两个人,一切我心中有数。”
路溟缓缓摇头,不再言语,如果将他视作必须要负的责任的话,那还不如只做朋友。
闻玄知道自己丢失了什么,但总是有些东西是丢不掉的,埋于心底藏于骨血之中,千般万法也无法完全抹杀。
他失去的是记忆,不是情感。
但如果对方介意失去记忆的自己……
闻玄移开目光,起身不再依靠着树干:“走吧。”
路溟疑惑问道:“去何处?”
“找记忆。”
路溟看着闻玄离去的背影,提醒道:“乱跑可是会触发阵法机关的。”
闻玄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那你应该快点过来带路。”
“……真是拿你没办法。”
……
静云宗是闻玄的宗门,这里各处都是他生活过的地方,但若说最为熟悉的,就是他的住处,毕竟对方是一个修炼狂人,除了外出历练和在宗门内必要的走动外,最常做的就是闭关修炼,以及练剑。
路溟和闻玄沿着路慢慢走,谁也未开口说话。
或是无言,或是不知该说什么。
宁辰性子孤僻,鲜少与人打交道,也不愿于其他弟子居于一处,是以自己独居一峰,若是其他弟子定没有这般权利,但作为静云宗的天之骄子,这点优待还是有的。
这里非常安静,只有几座小竹屋,周围种满了白色的菊花,不用想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对方可能觉得只有白菊太过单调,还种了白色百合,白色玉兰,白色茉莉……等等,一眼望去一片洁白,仿佛到了天堂一般。
路溟深吸了一口气,鼻间顿时扑满了香气,是各种花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他许久未步足这里,没想到秦帆竟如此别出心裁,将宁辰故居布置得如此有纪念意味。
他斟酌道:“秦帆还是很敬重你的。”
“看出来了。”
闻玄神色不变,扫了一眼白色的花丛,花儿随风飘荡摇曳,在这青山绿水之中美不胜收,脸上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是秦帆用来“祭拜”他的。
路溟推开房门,这里和他最后一次来时一模一样,摆设也分毫未动,虽然许久没有人居住,但却是一点灰尘都没有,想来是秦帆有打理过这里。
路溟情不自禁勾起嘴角,倍觉怀念:“进来看看吧。”
这里布置的十分简单,一床一塌一桌一椅,桌边放置一个书架,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然后再无其他,简洁的没有半分人气。
闻玄打量了几眼,走到一幅画前,画上是一处山谷,绘的并不细致,而且没有任何颜色,灰扑扑的,相较于画出来的更像是用法术变出来的,但这幅画的位置却正对着床头,一睁眼便可以看到,也不知这里的主人在想什么。
闻玄凝视这幅画,问道:“这是何处?”
路溟顺着对方视线看去:“银月谷。”
“是什么地方?”
路溟看着这幅画,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东方的一处秘境,金丹期可入,你以前去过那里历练。”
“那你去过吗?”
“自是去过的。”
闻玄不认得这个地方,但却对这幅画很是熟稔,抬手抚上画纸,普通得再不过的宣纸,没有任何异常,可背后却仿佛有什么在吸引着他,许是这幅画对他很重要,又或者是画中的地方很特别。
路溟看着闻玄认真的模样,微微勾起嘴角,但目光却是复杂而又难以言喻,让人捉摸不透。
“路溟你过来下,我有事跟你讲。”
突然,秦帆一道传音过来。
虽然目的是带闻玄熟悉以前的地方,但也不能怠慢了朋友。
“秦帆找我,我去去就回。”
闻玄颔首,他手中的伞一直不曾放下,就算待在屋内,不需它遮风挡雨,也依旧不离手,虽然他很好奇离开伞下会发生什么,但他不是一个喜欢寻死之人,便也不去做那无用的试验。
秦帆把路溟叫过来是想问关于闻玄的事,没见过带着现任祭拜前任的,虽然他师兄心胸没那么宽广,但路溟有新恋情对方泉下有知还是会放心的,但把人带过来又是另一回事了,秦帆脚下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捏着眉心,颇为纠结。
路溟一来便问道:“阿玄峰上的那些,可是你栽种的?”
“师兄走了这么多年,我若不为他做些什么,那我这个师弟也太不念情分了。”
“实在是……用心。”
“应该的。”
路溟着实不知该怎么回应,但实话也不能说。
就在他纠结之时,天边突然剧烈震声“轰隆隆”巨响,一团乌云忽然聚集笼罩住静云宗。
路溟心中咯噔一声,随即反应了过来:“是有人要突破了吗?”
说起这个秦帆心情大好,完全忘了刚刚纠结的事情:“是关芸师妹,过了此关,她便正式进阶化神期。”
“那真是恭喜了,如此一来静云宗就有两位化神期修士了。”
自万年前人妖大战后,大乘期修者再也不曾出现,而离大乘期最近的分神期也鲜少有人突破,近千年唯一的突破至分神期的修者,唯有宁辰一人。
如今大部分修者突破至化神后便再难进一步,最高也不过化神巅峰,除非天赋过人气运加身,但最终也只能在分神巅峰徘徊,于大乘遥遥无际。
“相信清潭宗很快也会出现第二个化神,说来你这些年有些疏于修行了,再不勤加修炼,说不准哪天就会被我那师妹超过。”
他这话本做调笑,没有其他意思,路溟却是身体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借你吉言,希望扶晴和林初也能快些突破。”
雷声越来越响,路溟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关芸她在哪渡劫?”
“渡劫自然要找一处没人的地方,整个静云宗就只有师兄那没人了。”
秦帆话还没说完,一瞬间路溟就消失不见了。
“喂,我的事还没说呢!怎么就走了?”
……
在屋中打着伞,不论是谁看上去都很诡异,闻玄将墙上的每幅画都仔仔细细用眼睛看了一遍,最后站在角落里那幅画前,这幅画看起来年代久远,而且笔法相较于其他画作很是生嫩,像是画者年轻时的手笔,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
芥鸣山。
这些画虽然挂在这里,却不意味着是他画的。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雷声,似天之怒吼,覆盖整座山峰上。
闻玄以为是普通的打雷下雨,便走出了屋子,天上乌云密布,云中电光来势汹汹,这漫天雷霆好似有一种诡异的魔力,闻玄迈出脚步,向着乌云最中心的地方走去,仿佛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他,虽然意识不清楚,但脚步却不受控制的向那边移动,脑中忽然出现一段不属于他的意念。
他本应就葬身在天雷之下。
他不该回来。
劫雷之下是他的归途。
“阿玄!”
路溟及时出现一把抓住闻玄的手腕,强行将对方拉出静云宗,御剑一路飞了许久,出了黑云笼罩的范围才堪堪停下。
落地之后路溟将闻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确认对方平安无事,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后,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你没事。”
闻玄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他对于刚刚自己的行动有所印象,但却无法控制。
“怎么回事?”
路溟默然不语,双手依旧在颤抖:“没什么。”
他无法平静下来,那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怕这个人又再次消失,就像对方曾经离开后的日日夜夜,闭上眼后梦中全是闻玄死于天雷之下场景,他亲眼看着对方魂飞魄散,却束手无策,看着对方的躯体与魂魄顷刻间化为飞灰,连衣角都没给他留一块。
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场景,路溟双眼猩红,眼神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沉痛与压抑,他克制住自己,尽量表现得与平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