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括很清楚自己是没有表情的，镜子里的‘林括’敲打着镜面，发现林括无动于衷，只得伸手指了指示意林括抬头，林括便抬头，一双手从头顶的镜子里伸了出来，很轻松地就将林括扯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林括又回到了他起初的位置，不等他站稳，头顶传来破碎的声响，林括赶紧抬头，正对上‘林括’朝脚下看过来，这个‘林括’没有表情，默然地看着林括。
　　林括愣了下，这时他看见‘林括’的头顶上的镜子有一双手伸了下来，还来不及细想，几乎是下意识地，林括敲了敲镜子平面，示意‘林括’去看头顶。而他的动作引起了‘林括’的注意，‘林括’抬头，然后被这双手拉扯了进去。
　　就在‘林括’被拉扯进去时，林括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好像是被拉扯了一下，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再次回到了起始的位置。这回不等他挪动步伐，脚底的镜片又传来碎裂声。
　　林括没犹豫，直接猛地一脚跺上镜面裂痕。
　　噼里啪啦的声音顿响，镜子承受不住林括的重量碎成了渣。林括脚下失重，掉了下去。
　　而他脚下的‘林括’显然没料到林括不按套路出牌，真假林括对视一眼，假‘林括’猛地钻入面前的镜子里，林括没多想赶紧追上去。
　　他竟也随着‘林括’钻入了镜子。
　　镜子里不再是之前的景象，取之的是让林括陌生又熟悉的围城，不是林括生活的下B区，看着窗外街景林括初步推算这应该是上城区。
　　绘卷其实可以看做是《百鬼图》里的小副本，它和副本的唯一区别就是，它没有向参与者说明规则。林括站在原地思索自己到底选择了什么鬼，而这个鬼又想通过什么方式杀死他。
　　正思考间，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陈懿。”
　　林括转身看见了一个陌生男人，这个陌生男人走上前，手里还提着糕点，闻着味，林括便知道糕点是他喜欢的，然后不知为何，他心底却莫名泛起了厌恶感，他听到自己开口说：“我不吃。”
　　音色钻入林括耳中，林括皱起了眉，这不是他的声音，倒像是张翼的声音。
　　之后他不受控制地躺上床，身体和思维仿佛都有自己的意识，他手臂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兜在被子里。
　　感觉到背脊被人戳了戳，林括心底又涌上来烦躁。
　　陌生男人说：“快来吃，贵着呢，就这么一点，要2000积分。”
　　林括没动作，陌生男人又戳了戳他脊梁骨：“陈懿，我……”
　　林括的身体猛地掀开被子，冲陌生男人吼：“张翼，你烦不烦！”
　　林括愣住，他盯着陌生男人看了又看，然后他在陌生男人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哦不，是他见过的张翼的脸。
　　林括霎时明白了，不是他身体和思维有自我意识，而是他作为第三视角与张翼共情了，或者说和陈懿共情了。
　　他早就认定张翼不是真的张翼，所以此时也不觉得意外。唯一让林括意外的是，他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真正的张翼。
　　张翼好脾气地问：“你三天没吃饭了，不饿？”
　　陈懿说：“别管我，你要是再来烦我，我就弄死你。”
　　林括此时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机，他几乎确定如果张翼再多说一句，陈懿就会暴起掐死他。
　　张翼自然也感受到了，耸了耸肩。就当林括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张翼笑着说：“吃东西。”
　　“你妈！”
　　陈懿冲去和张翼打了一架，两个人打成一团，所到之处马仰人翻一片狼藉。这种打架场面倒让林括想起了盛闻，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打了多久，窗外的天色都沉了下来，这两人还没打完。
　　林括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在张翼求饶声中，打架宣布结束。陈懿站起身，踢了张翼两脚：“别惹我。”
　　张翼喘着气没吭声了。
　　陈懿重新回到床上躺着，张翼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这才撑着站起，他看了看身上的伤痕，‘嘶’了一声：“陈懿，你下手太狠了，好歹我们是室友。”
　　陈懿：“闭嘴。”
　　张翼去处理伤口，陈懿便闭着眼，此时林括心底又涌上来一种无法名状的感觉，他描述不出这种情绪是什么，但他熟悉，他在《物质故事》体验过的，抑郁时对世界所有事物的厌烦还有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的迷茫。
　　这种情绪沉甸甸地压在林括心上，就当林括快透不过气时，屁股上挨了一脚，张翼说：“来，我给你处理伤口。”
　　陈懿：“……”
　　林括深切体会到了陈懿的无语，陈懿没力气和张翼争辩什么了，只说：“求你，滚。”
　　张翼：“可以，你先上药。”
　　陈懿一把夺过张翼手里的药，蛮狠地往伤口处涂抹。药水涂在伤口上，皮肤的刺痛让林括有些头皮发麻，但陈懿就像不知道疼痛似地瞪着张翼：“好了，可以滚了吧？”
　　“你小子。”张翼看着他，无奈地把陈懿手里的药水夺走，然后用棉签沾了沾，硬拉着陈懿的手臂，给他涂药。
　　就当陈懿要拒绝张翼时，张翼故意激将他：“怕疼？”
　　陈懿：“你觉得呢？”
　　张翼笑着说：“你现在这个反应和我弟一个鸟样，怕得要死就是嘴硬。”
　　陈懿感觉被张翼占了便宜，正想说什么反驳几句，只听张翼又说：“你有写日记的习惯吗？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发泄在日记本里，没必要折磨自己。”
　　陈懿冷冷道：“老子愿意。”
　　说罢，收回手，整个人又钻进被子里。因为被子遮挡了视线，林括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听见偶尔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就是熟悉的周木的声音。
　　大概率张翼在看周木的直播间，手机外放打搅了陈懿休息，陈懿闷在被子里说：“信不信我把你手机摔了？”
　　张翼说：“抱歉，但是围城没有耳机这种东西。”
　　陈懿：“就不能不看？”
　　张翼：“抱歉，这还真不能，我弟进副本了，这是一个二星副本，我得看着。”他想了想问：“一起？”
　　陈懿：“……”
　　陈懿没理张翼了，他闭着眼想着自己的事，也就在这个时候林括通过陈懿的心理活动才知道，陈懿是刚进入围城的，因为第一个副本表现出色直接分到了上C区，成为了张翼的室友。
　　和刚开始的林括一样，陈懿抗拒这里。他才经历了一个副本，拥有的积分只够让陈懿在上C区待一周，一周后若陈懿还不下副本就会欠费而被主神系统抹杀。
　　陈懿不打算下副本，他在等死呢。
　　可之后的几天里，张翼都会给他带饭，陈懿实在是烦不胜烦，问了张翼一句：“我是有哪点吸引你？我改还不行吗？”
　　张翼摇了摇脑袋：“你确实长得还可以，但是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懿骂：“神经病。”
　　张翼却认真起来：“我只是觉得可惜。”
　　陈懿：“可惜什么？”
　　张翼说：“我们这些能力连你三分之一都不及的人都在想办法努力活下去，你却暴殄天物，怎么不可惜？”
　　陈懿哑了声，张翼问：“积分还够吗？”
　　陈懿：“……欠费了。”
　　张翼拿出手机：“我给你一万，主神系统扣了手续费后，应该还够你再考虑个七八天，如果那时候你还想死，我不拦着你。”
　　陈懿手指颤了一下，林括感受到了一股暖流涌入心间。陈懿嘴硬着说：“滚，我不需要。”
　　张翼还是转给他了：“饭在桌上，我要去过本，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希望听见你的好消息。”
　　陈懿张了张嘴想说一句‘我跟你一起’，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滚吧。”
　　张翼下本，陈懿本该觉得清静，但不知为何有点没着没落的。他想去找张翼的直播间，找了一圈才知道只有级别更高的城区才能看上C区的直播。
　　陈懿烦躁地丢开手机，他等了两天张翼还没回来，心说这人真的蠢。转念一想，一万积分对于这么蠢的人来说必定是天文数字，所以陈懿决定还张翼两万。
　　又等了两天张翼还是没回来，这时候林括清楚地感觉到了陈懿的慌张。他在屋里来回踱步，偶然看到了张翼的日记本。
　　日记本里记着张翼对弟弟周木的担忧和思念，张翼每次看周木的直播间都是悄无声息的，日记本里也有他的解释，周木依赖感太强，如果知道张翼就在直播间反而影响周木过本。
　　陈懿翻阅着张翼的日记本：“周木……木木……”
　　他几乎完全了解了张翼和周木之间的事，知道了张翼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周木活着离开围城。
　　张翼下本的第七天，终于有人敲了门。陈懿赶紧去开门，看到门口的人时，暴戾的情绪几乎要收敛不住。
　　门口是两个陈懿并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人操作着手机对另一个人说：“这就是你上C区的居住点，正好空了出来……”
　　陈懿脑子‘嗡’了一下，林括也在同时感受到了什么是大脑一片空白：“……空了出来？张翼死了？”
　　“是。”
　　陈懿没说话，直接招呼了一拳头。
　　攻击主神系统的人，陈懿关了十天禁闭，好在禁闭期不用扣费，等他出来时，室友又换了一个人，应证了一句话，铁打的围城流水的室友。
　　林括甚至不用再和陈懿共情就猜到了之后的事，陈懿解除禁闭后第一件事就是下本，从副本出来后他向主神系统提交了改名申请。
　　陈懿从此以后便是张翼。
　　连陈懿本人都不知道他是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还是为了还张翼的人情，他成为了张翼，他要实现张翼的愿望。
　　他坐在桌前，翻开张翼的日记本，拿起笔记下：
　　[X年X月X日]
　　解锁四星副本，在副本里遇到了一个老人，他告诉我S区的存在，只要解锁了S区的S副本就可以离开围城。虽然距离S区还很遥远，至少有盼头了，今天也思念……木木。
　　之后的张翼为什么不认识周木的日记本，不认识周木的字迹，不看周木的直播间，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他根本就不知道周木长什么模样。
　　张翼记下日记后，站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一直与张翼共情的林括被剥离出来，他撑着桌子死死捂着胸口，他此时心里像是被剜了一块肉走，他疼得蜷缩起身子。
　　走到门边的张翼停顿了一下，尔后回头看着林括，诱惑般说：“你跟着我，跟着我一起走下去就不会疼了。”
　　林括疼得浑身冒冷汗，竭力仰头看着张翼。
　　张翼似乎是看出了林括的不愿意，他苦恼地说：“难道我的故事不值得你沉浸下去吗？”
　　林括知道面前张翼模样的人是鬼，他也不客气：“……滚。”
　　张翼没再说话，只平静地看着他。林括感觉心口越来越疼，视野越发混沌，黑暗似潮汐般涌来，他坚持了许久最终力气全无，‘砰’地倒在地上。
　　张翼朝着地上的林括露出诡异的狞笑，他慢慢变成盛闻的模样：“那么，下一个故事你应该就会愿意沉浸了，哦不，不是应该，是绝对。”


第73章 百鬼图
　　林括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他一睁眼就被一种孤独感紧紧包裹着，这种孤独感让他没由来得一阵心慌，他心说不要。然而，他此时共情的身体伸长手臂捞过床头柜的手机，在手机呈现黑色的锁屏状态时，林括看见了手机屏幕上倒映出来的人脸——盛闻。
　　林括想骂人，不等他纠结直播间镜头有没有屏蔽盛闻，盛闻便解锁了手机屏幕，透过盛闻的眼睛，林括看见盛闻操作着调出副本选择页面，那个别人只听过却从来没有见过的S级副本就在盛闻的手机页面躺着。
　　【《围城迷雾》：
　　游戏人数：2
　　游戏星级及类型：S级solo类副本
　　游戏规则：在迷雾侵蚀前，找到迷雾中的出口。（迷雾中没有氧气）
　　游戏奖励：从出口离开的第一人可继续留在S区，第二人则驱逐围城】
　　林括愣了下，随后心底涌起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他分不清这种被戏弄是源于自己还是源自于盛闻，但不影响林括咒骂围城。
　　盛闻将手机丢开，尔后下床去洗漱。比起林括的居住点，盛闻的居住点简直就是仙境，用贫民窟和豪宅都不足以充分说明他们之间的差距。
　　屋里有专人伺候这位鼎鼎大名的S神，盛闻洗漱后来到饭厅吃早餐，他不和这些人交流，这些人也不和他交流。盛闻拿着手机打开围城直播，他先是在上城区的直播区翻了翻，随意点开一个直播间，看了两秒就没兴趣了。
　　太弱。
　　弱到盛闻觉得不等他们进入S区，他们就会死在五星副本里。林括能感觉到盛闻迫切地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进入S区，能和他开启S副本。
　　盛闻百无聊赖地吃着早饭，一边翻着直播间，进一个直播间看2秒退出来，再进一个直播间又看2秒后退出来，期间他的围讯消息不断：
　　【李缪】：S，我有一个五星副本，能请您帮忙看着吗？
　　【顾越】：S神您好，我准备进五星本，因为是第一次尝试五星本，劳烦您帮忙看着，积分方面您尽管开口。
　　【……】
　　盛闻本来是要回复的，却不小心点进了下城区直播区某个直播间，正要退出去时，直播间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有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