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边仰头，极近的距离让周迭看清他瞳孔里的色彩，是深色的棕，剔透纯粹。
　　“你知道我妹妹为什么想回到过去吗？”他忽然说。
　　周迭知道他不需要回应，安静地听着。
　　“因为过去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江云边回答的时候是笑着，眼神却无比寂凉，“我有时候会想，其实她心底可能还藏着一丝丝对我的恨，但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周迭仿佛看到了小狗深藏的伤口。
　　狗狗疼的时候都会缩到角落里自己等伤口结痂，实在疼得不行才会轻轻舔舐两下，当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时候就会立刻逃开。
　　许多种感情在一瞬从最低端破开，周迭最清晰品尝到的是酸软的疼。
　　“好像很沉重，不说了。”江云边笑了下，转身准备离开。
　　“云边儿。”
　　身后有人轻柔地叫他的名字。
　　江云边脚步微顿，恰到好处的温柔像是一块温热的暖布，包住了他一整颗心脏。
　　只是短短的片刻，他却不敢回头。
　　“回去吧，我不能放云以一个人太久。”
　　教室里彻底被炒热了气氛，江云边回去的时候妹妹还轻轻拽着他的衣袖：“哥，你的同学好有意思，刚刚他出去搭讪被拒绝了。”
　　说的是何如，他抽到的大冒险是出去找人先夸一顿，然后借五百。
　　何如刚搭讪第一嘴，那个高二的女生就跟遇上诈骗犯一样跑了。
　　江云边给她倒橙汁，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嗯，他们都很有趣。”
　　许湛也没逃过一劫，他得去门口堵第一个回来的人跳华尔兹。
　　结果刚到门口，他就迎面撞上周迭。
　　许湛：“咳，周同学，你有兴趣跟我跳华尔兹吗？”
　　周迭：“没有。”
　　许湛被无情拒绝，最后取了个折中的办法，自己跳了一段天鹅湖。
　　最后击鼓传花，高梓宁铁了心要让江云边遭罪，刻意跟班长进行了秘密交易。
　　班长收了他一包薯片，在音乐上做了手脚，江云边领到了蝴蝶结。
　　“快快快！支持校霸选真心话！”
　　“那不行，我想看大冒险，我刚刚看到一张牌是拍一张卖萌的照片！”
　　江云边冷笑了声，从真心话里随手抽了一张。
　　“喜欢的人是谁？如果没有请说出具体类型！”
　　许湛念完卡片上的字，班长跟学委还有围观的女生一起尖叫。
　　“草，你们怎么这样！我刚刚也抽过你们一个都不感兴趣！”高梓宁无能狂怒。
　　结果四周的人纷纷围在江云边跟前，没有人管他。
　　高梓宁气急败坏地挤进去：“让我也听听！”
　　周迭坐在隔壁，虽然那群人求知欲相当旺盛，但却不敢轻易干扰到他。
　　他看着隔壁的人认真思索的表情，也慢慢上心。
　　江云边在一片“快说，快说”的迫切目光下，慢慢地开始想最贴近自己理想对象的人。
　　一个名字忽然落入脑海。
　　“应该有吧。”江云边回答。
　　“谁！”
　　“哪只Omega那么荣幸入了我们江哥的眼！”
　　“啊啊啊我开始激动了！难道今天要撮合一对儿？”
　　周迭睫毛微垂，暗色敛在其中。
　　如果江云边有确切的答案，他相信这是个会让他失望的名字。
　　江云边认真回答：“奶甜小猫咪？好像是叫这个。”
　　周迭本来在拿手机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后回头看着江云边，瞳内色彩微漾。
　　江云边说喜欢谁？
　　众人：“……”
　　众人：“？？？”
　　“啊？这是什么？”
　　“等等，我们年级谁姓奶？”
　　许湛拿出手机，面露难色：“江云边，是这个吗？”
　　江云边看到他在搜索栏里搜到的是：【乃甜の小喵Mi】
　　江云边：“……”
　　江云边：“我看起来很像搞网恋的非主流？”
　　奶甜小猫咪这个答案江云边说得再认真都像敷衍，追问无果，大家的兴趣又放到下一轮游戏里。
　　下一轮的花落到周迭跟前十几秒，他都只是看着桌面的橙汁没有动。
　　周迭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这种场合听到江云边说这五个字。
　　一时不知道是该慌乱，还是该心动。
　　他该承认吗？自己就是这位“非主流”这回事。
　　许湛还以为周迭也要跟高梓宁一样搞心态，等了好一会才发现他是真的在走神：“周哥？”
　　江云边也敲了敲他的桌面：“周迭？”
　　周迭听到他的声音，先回神看着江云边：“嗯？”
　　“啧，大家都在叫你，怎么就江云边管用！”高梓宁不满道。
　　只是随口一句话，许湛却愣了下。
　　好像，是有什么不对劲。
　　“时间到！”班长掐表，“来吧周少，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周迭这才意识到蝴蝶结又落到了自己跟前，随手摸了张卡。
　　他念着卡牌上的字：“跟另一位玩家一起合拍卖萌照。”
　　江云边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外套袖子已经被周迭揪住了。
　　周迭一边抓着人，一边回头看班长：“谁都可以对吧？”
　　班长猛点头。
　　“江云边。”周迭似笑非笑地靠了过来，下巴微抬示意了方向，“看镜头。”
　　江云边极其不情愿，但也不是玩不开的性子，骂了一句之后还是靠了过去。
　　美颜夸张的相机将两个人格外优越的五官钝化，圆圆的眼睛饱满的脸蛋，还有蠢萌的兽耳。
　　幼化的江云边仿佛回到了相册里小男孩的年级。
　　周迭跟江云边贴得极近。
　　江云以拿着手机，笑容灿烂：“哥，3，2，1！”
　　*
　　晚上七点，晚会开始，各年级入座。
　　主持人、校领导的致辞跟校歌结束之后，节目开始了。
　　高三六A班的节目在第三个，江云边在第一个节目结束之后就上操场就位了。
　　他看到了坐在六班最后摇晃荧光棒的妹妹。
　　跟前的女生小声讨论：“江云边刚刚对谁笑？好苏啊！”
　　“周迭要弹钢琴，啊，我已经为他痴狂了。”
　　“最上等的食材往往都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最纯粹的帅哥校服都能撑起场面。”
　　“完了，我脑子里现在只有两个字，般配……”
　　第二个节目结束之后，主持人上台，之后有人帮忙把电子琴跟麦克风搬上去。
　　“接下来是高三六A带来的钢琴弹唱——”
　　掌声热烈，欢呼从高三推及全校。
　　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江云边刚上场的时候台下的女生已经在尖叫了。
　　周迭不是主角，他在角落的不明朗的光里，但却丝毫不逊色。
　　应该说他本身的气质就让人难以忽略。
　　六班铆足了力气大声叫，给自己人撑足了排面。
　　钢琴声响起的时候，灯光像是帘幕般落到头顶，江云边姿态闲散地坐在椅子上，右腿踩在横木上，左脚轻轻点着地。
　　他很久没有在这种场合演唱了，说不紧张是假，他甚至还有一种极淡的虚幻感，仿佛在舞台中间的不是自己。
　　指尖轻轻搭在麦克风上，三中的设备不是特别好，主任开级会的麦克风也是这个，自然没有什么混响声卡，纯靠他最原始的嗓音撑起来。
　　可江云边开口，台下便起了一阵低低的哗声。跟原唱不一样，他的嗓音像是浸过酒，很浅淡的气泡音磨着尾音，一下就勾住了耳朵。
　　他只在台上坐着，就足够让人面红心跳。
　　小小的亮光从人群之间破开黑暗，江云边怔了下，这才发现有位同学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学校禁止学生带手机，这种时候这么嚣张地打开了灯，无疑是在挑战校规。
　　巡查的主任已经警告性地指着那个的学生。
　　可他无声的压制换来的不是屈服，光从一点染成了一片，默契跨越了班级，少年青春期独特的放肆与叛逆融成了一片灯海，在台下回应江云边的歌声。
　　许湛刚把灯打开，却发现附近的同学都已经跟着节奏在摇灯了。
　　“草，真他吗热血。”高梓宁高高地举着自己的手机，深呼吸了一口气：“Getting lost late at night under stars……”①
　　然后被班长拽了一把：“你杀猪呢！”
　　高梓宁：“我这不是大合唱吗！”
　　他那一嗓子真的是震天响，先掀起了一片笑声，随后也有几个大胆的跟上台上江云边的节奏。
　　主任管了两声，被班主任拦了下来。
　　“青春啊，由他们去吧。”
　　歌词的咬字轻微地飘了下，江云边回神时才发现自己搭在麦克风上的尾指在颤抖。
　　亮晶晶的一片，像是落在人间的星海。
　　结束的时候，江云边轻笑了下，握在胸口的麦克风移到唇前，眼尾拢着笑意。
　　“灯海很好看，谢谢你们。”
　　*
　　周迭再看到江云边的时候，他坐在小礼堂的角落看手机。
　　他靠近时才发现江云边在看手机，有人在最后录了他们的节目，台下的灯海真的很壮观。
　　江云边发现周迭接近，抬起手机给他看：“好像没拍太清楚？”
　　“都好看。”周迭简言概之。
　　江云边说你肯定没仔细看，周迭伸手摸了把他的脑袋：“去楼顶了。”
　　文艺晚会基本两三个节目之后台下的学生就坐不住了，一开始是几个人交换位置，换着换着班与班的界限消失，打成一片时老师也没法管了。
　　许湛他们偷摸着就从黑暗边跑了出去，一群人到艺术楼顶。
　　“江哥来了！”守着门的女生喊道，江云边上来时看到的就是跟在徐昭若身边的妹妹。
　　“麻烦你照顾她了。”江云边轻轻捏了下妹妹的脸。
　　徐昭若摆了摆手，绕开了人群。
　　江云以怀里各种零食，都是被大家投喂的，江云边哭笑不得地帮她把零食放在桌面上。
　　“不会找个地方放下？”
　　江云以把嘴里的棒棒糖抽出来：“我怕待会儿忘了，都是他们专门给我带的。”
　　江云边蹲下身：“想几点回去？”
　　江云以笑容微僵，视线绕着热闹的楼顶看了一圈，才笑了下：“好像是有点晚了。”
　　后半句该回家了，她却是犹豫了很久都说不出口。
　　江云边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高梓宁在组牌局，嚷嚷着拉妹妹一起玩，还让江云边别碍手碍脚。
　　热闹之外，周迭端着一杯橙汁站在角落。
　　“不过去么？这个位置可看不到烟花。”徐昭若带了一把糖，什么味道都有，摆明了就是你喜欢就随便挑的意思。
　　周迭选了两颗，看着在牌局里的江云边。
　　这时候只像个普通同学，没有一点儿校霸的架子。
　　“你当初为什么取名叫奶甜小猫咪？”
　　徐昭若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周迭问的是什么，她帮他搞的那个微博账号。
　　当初十字星火的时候，周迭随手注册了个微博。
　　“我那时候想，让一个小网红最快记住你的办法，就是假装萌妹子。”
　　周迭当初顶着串乱码去关注别人，没把他当僵尸粉清掉都不错了。
　　“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会打算秋后算账吧？”徐昭若警惕道。
　　周迭低笑了下，声音比风还轻，以至于徐昭若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嗯，他确实是记住了。”
　　徐昭若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想追问时周迭已经没有回答的兴趣。
　　操场的文艺晚会接近尾声，两个主持人依旧保持着高度热情：“热烈庆祝三中第十七届文艺晚会圆满结束！”
　　烟花升空，是从操场的空地里放的，距离音乐室楼顶有些距离，但却是个绝佳的观景台。
　　江云以看着天空，小小地哇了一声，轻轻拽着江云边的衣袖。
　　周迭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在天空中碎散的光影落在江云边的轮廓上，绚烂又短暂的美丽。
　　本来只是无人察觉的片刻注视，江云边却测过了头，背向烟花看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周迭跟前。
　　隔着距离，江云边微微弯眸，笑着朝他说：“不过来？”
　　刚刚开过得烟花，嘭地一声又在周迭心口绽放。
　　不知是谁先举杯：“祝我们大家，未来心想事成！”
　　何如扯着嗓子也举起手里的可乐：“每个人都考上心仪的大学！”
　　“冲啊！”
　　为了保护环境，烟花只有一簇，高梓宁就嚷嚷着转场换下一摊。
　　“去撸串去！隔俩车站那家，我已经定了位子了！”高梓宁拉帮结伙，炒的就是气氛，“不去就是不给你宁哥面子，走走走！”
　　虽然说是不去就不给面子，但要回家的高梓宁一个不敢强留，到最后也就留宿的几个男孩子陪他疯。
　　江云边看了一眼，江云以只是低头牵着他的衣角，没有说话但几乎在用全身心表达自己不想回家的欲望。
　　他低声问：“很想去？”
　　“……也不是很想。”
　　江云边发了条信息给母亲，这才发现还有未读信息。
　　父亲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八点半了，还不回来？”江慕的声音很冷。
　　江云边蹙了蹙眉：“我今晚在学校，回不去。”
　　“你白阿姨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