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挂着老旧的画像,画像里的男人白面无须,眼如铜铃,神似钟馗,手持长剑,气势汹汹地按住一条蛟龙狂砍,旁边都是恶鬼的尸体,尽显降魔屠龙的英雄本色。
画师水平高超,哪里都好看,特别是不像本人这点,简直完美。陆云真颇满意,他欣赏完画像,忽然发现祠堂里那座巨大的金身,金碧辉煌,特别昂贵,长得和画像一模一样。
陆云真惊恐:“这也是我?”
俞不辞笑着介绍:“前些年,我们替东南亚的富商处理了灭门祸事,他感激一剑门恩情,请华夏巧手工匠,替祖宗立了这座金身。”
贺锦年矜持赞美:“不错,和师尊很像。”
他恭恭敬敬地给金身上了一炷香。
陆云真:“……”
他怀疑贺锦年的审美有问题。
莫长空看见二师弟又在装乖卖巧,心里不服,也跟着上了一炷香,特别粗大那种。
陆云真稳住心态,金身和画像都可以赚功德和信仰,横竖一剑门的祠堂不对外开放,这脸丢不到外头去。
他能苟!
陆云真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自己的金身和画像,满腹愁绪,无处诉说。他叹了口气,背着手,踱步走出祠堂,想放松心情……然后,推开门,差点吓得跳回去。
第73章 出手试探
祠堂外的青石板, 黑压压地跪着百来个人,上到九十多岁的老掌门,下到刚入门的五岁娃娃, 全部都打扮整齐,穿着修士袍, 行玄门大礼,齐声高喊:
“一剑门徒孙,拜见曾祖师爷,祖师爷, 祖师伯。”
原来,俞不辞早就把事情打电话告诉给师门了,祖师爷两百多年没有降临, 曾祖师爷更是从一剑门记载以来,首次出现。
虽然曾祖师爷的转世才二十岁, 但玄门辈分不能用年龄来衡量,他有祖师爷亲自认证的身份,还轻松打败了俞不辞, 足以证明剑修老祖的实力。
曾祖师爷来得匆忙,一剑门也没时间搞什么大型的迎接仪式, 掌门不敢怠慢, 便带着所有弟子前来拜见。
拜见完就是处罚,仇尊这事在一剑门里闹得人尽皆知,大部分弟子都忤逆不敬, 骂过曾祖师爷是骗子……虽说曾祖师爷人好心善, 不计较, 但不能不罚。
最后, 贺锦年发话, 所有十二岁以上的弟子都跪在广场,罚抄门规一百次,掌门管教不严,同罪处罚。
毛笔、圆珠笔、钢笔、铅笔,广场安静无声,都是沙沙的写字声……
陆云真坐在太师椅上,莫长空和贺锦年分别侍立左右,一个桀骜霸气,一个风姿出众,就像两尊大神,不动如山。自从他们看过这群徒孙在玄门论坛发的骂曾祖师爷的帖子后,脸色都沉得像冰块,冷得曾祖师爷都坐不住了……
无剑峰以前就四个人,没大没小,哪里经过这阵势?气氛安静沉闷,陆云真憋得难受,他离开座位,走了几步,发现仇尊也跪在队伍的后面,眼睛一亮,跑过去套近乎:“你的道心好了吗?”
仇尊点头,继续抄规矩,他知道这家伙是自家祖宗,找到战败理由,并不是输得莫名其妙,道心就好了许多。
“我等你很久了,”陆云真打开背包,拿出胡绥的签名照,递过去,“这是答应给你小师妹的,这次顺便带来了,我们剑修找对象不容易,好好追。”虽然徒孙没说是心上人,但猜也能猜出来。
仇尊惊讶:“曾,曾祖师爷,你还记得这个……”
“别叫了,答应的事就要算数。”陆云真还没适应新身份,听着头大。他看了看门规,文言文在字数上还是比较有优势,言简意赅,八十八条,两千个多字,就是不能欺凌妇孺,修炼劳逸结合,提防生人之类的条款让他有点眼熟。
他无聊地蹲在旁边,看仇尊奋笔疾书,也不能帮忙。眼看天就快黑了,写得快的孩子就算了,掌门年岁已高,又特别规矩地用毛笔,写得端正,这二十多万字怕是要跪到猴年马月去,他心疼徒孙们的身体,找二徒弟打了个商量,大家每天抄一部分,抄完为止。
贺锦年遵从师命。
小徒孙们见老祖宗看着像同辈,没架子,渐渐壮起胆子,跑过来问东问西。陆云真趁机让他们把自己引荐进华夏的玄学协会,注册身份,登记无剑峰门派,顺便把三个徒弟也注册在自己的名下,考虑胡绥的明星身份,莫长空的妖魔身份,贺锦年的神仙身份,他选择了匿名,隐藏门派信息。
新门派申请上报,身份处理,需要几天时间。仇尊热情地教导祖宗各种接任务的规矩。
绝大部分的有钱人都有相熟的玄门大师,都是走个流程,把事情在官方挂个号,方便大师们依法纳税。
陆云真震惊:“还要缴税?”
“算命看风水都是职业,要缴纳个人所得税,不过你可以要求雇主付税后价。”仇尊熟练极了,“一剑门定期还会做义工,很多邪祟妖魔都在穷乡僻壤处,危害极大,总不能因为雇主没钱,就放着不管了?这类工作,协会会补贴差路费。”
义工并没有白费,全部都被天地算成了功德,通过拜祭,部分折到了曾祖师爷身上。
贺锦年托人给算过了。
一剑门成立几千年,众人拾柴火焰高,大概给曾祖师爷减免了三十亿的功德债务,现在就剩七十亿了。
徒孙们太好了……
陆云真快感动哭了,就连莫长空都有些动容,决定等身份通过,可以去论坛接任务之前,先把一剑门的剑谱整理一遍。贺锦年离开凡间后,来去匆匆,现有的剑谱都是几千年前的东西,有不少缺失。
书库和宝库对祖宗无条件开放。
陆云真终于得到了一把好剑,特别高兴,他拿着剑玩了许久,然后开始看剑谱,这些剑谱都特别简单,一看就懂,一看就会……据说是阎罗殿的严千岁经常在他死后,解开记忆骂一顿,投胎再重新封印,封印的次数多,有些抗性,尤其是剑法和战斗的方面的记忆,深入骨髓,很容易想起来。
严千岁应该是故意的……
陆云真得到机会,像海绵一样迅速学习,时不时就练两招,停一下,又练两招,他回忆起的剑招越来越多,还把自己创建的剑谱里有问题的地方圈出来,等学习结束,重新修订一下。
贺锦年过来:“师兄,多年不见,出去走走?”
莫长空欣然应下。
陆云真早就发现这群师兄弟见面喜欢打一架,增进感情,挥挥手,随他们去,自己沉浸在剑谱的快乐海洋里。
……
一剑门的后山,同样有座试剑台,青苔斑驳,处处都是古老的剑痕,不知已荒废了多少年。
两人御剑而来。
莫长空低头看了眼剑意,肯定道:“这是你模仿师尊的剑法削出来的,多用了一剑,台子有些歪。”
“我从小就没有天赋,也没有悟性,”贺锦年御剑飞下,龙吟剑响,宛若明星,落入掌心。他看着试剑台,怀念道,“师尊为我写了上千本剑谱,从简入繁,快剑重剑怪剑……应有尽有,又寻来世间剑谱万本,交给我钻研。他说……我聪慧过人,勤奋努力,定能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剑道。”
莫长空也跃下,这把三界鬼哭神泣的黑剑握在手中,融入暗夜,战意盎然,他沙哑着问:“你已经找到了?”
贺锦年笑着轻轻抚过长剑,剑若流星,璀璨落下。他学透天下剑法,终究是无法创造出自己独有的剑招,于是,他将万千剑法尽数融合,化成自己的剑。
莫长空见他用《落星剑诀》袭来,想直接斩断。未料,轻灵剑招未尽,又化作《万钧剑》,截然不同的剑招,由轻转重,浑然一体。
“有意思。”
他在贺锦年的剑里看到了师尊的风格,也看到了自己的风格,还有曾经见过的许多剑修大能的风格。
这不是单纯的模仿,而是在不同的战况里用不同的方法去应对,算计深远。有些像师尊感叹过的电脑棋类游戏,人类智慧制造出来的程序,输入所有的棋谱,精密计算,终究打败了人类。
贺锦年把世间所有的剑法都锤炼至极。
莫长空却是靠直觉战斗的,他的剑很狂,很野,神力落处,难以格
挡,经常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或是闻所未闻的新招。
最开始,两人还是克制地切磋,但贺锦年的剑却在不断地挑衅和试探,时不时有破坏比试规矩的举动。终于,在他佯装放弃,实则反手一剑划伤莫长空的腰腹时,鲜血挑起了真正的战意。
顶尖剑修的过招,如狂风骤雨。
莫长空不再留情……
这场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试剑台设下的防护阵几乎崩塌了,贺锦年终究还是败了,他的腿受了重伤,难以支撑身形,笑着道:“我认输,师尊说得没错,大师兄……你果然是真正的天才。”
莫长空也受了数处轻伤,杀意翻滚,难以收回,他不断地深呼吸,认真看清眼前的男人并非敌人,控制脑海清明,苦苦克制住嗜血的欲望。
贺锦年随手止血,艰难地坐起来,仔细端详着莫长空的情况,忽然,开口道:“大师兄,你的情况不太好,不如随我回仙界修养,把守护师尊的任务交给阿绥,他也是大狐狸了。”
“胡闹!”莫长空怒道,“那头又废物又粗心的狐狸,他做事乱七八糟,你能放心?!”
“说得也是,阿绥不靠谱,”贺锦年赞同道,“他也很久没回万妖秘境了,让他陪你去仙界,我留下照顾师尊,如何?”
莫长空半眯着眼,危险地问:“你真想死吗?”
贺锦年笑道:“为什么?你的剑已经证明,我不弱了。”
他素来聪慧,品德端方,忠诚可靠,没有对师尊的觊觎之心,不会添麻烦,麾下有一剑门,很快就能适应时代。
莫长空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可是,他不要……
脑海里再次混沌,浮现出浓浓的杀意,所有想把师尊从身边夺走的人,不管是谁,都是危险,只要彻底除掉隐患,让威胁消失,就可以了……
“莫长空!够了!”
贺锦年大喝一声,狠狠打断他的暴戾,把他从濒临失控的边缘扯回来,“没有人会抢走师尊,这是个试探,我必须确认你的状况,是否和预想中一样。”
莫长空不解:“试探什么?”
贺锦年沉默许久,艰难开口:
“大师兄,你知道……自己是个疯子吗?”
第74章 神兵魔器
莫长空警惕道:“我不知道……”
自从心魔爆发后, 他就感觉自己很不对劲,时醒时浑,经常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心魔的幻境太难缠, 我出过些问题,但已经好了,”他尝试辩解,获取信任, “我没到疯的地步,只是控制不好欲念。”
他绝不承认自己不对劲……
“大师兄,你没有好, ”贺锦年无情地揭开他拼命遮掩的面纱,言语里不留余地, “没有正常人会抱着尸体上千年,腐烂成灰,你早已疯了!”
莫长空否认:“我没有!”
星河落尽,风很冷, 师兄弟站在这座仿造无剑峰削出来的试剑台上,恍惚间, 有时光倒流的错觉。
“那天,你被拖去了斩妖台,师尊决意求情……”贺锦年平静地述说当年的事情, “师尊强行把修为传给阿绥,又剜出剑骨给了我……阿绥年纪小,不懂事,他意识到师尊要走, 哭闹不休, 难以沟通。所以, 师尊只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他说,你疯了……”
师尊没有很多时间,事情说得很简洁。
最开始,他认为这件事是自己的责任,忙忙碌碌,四处寻找妖鹀内丹的解药,他从未经历过这种激烈的背德之事,也不明白男人之间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又害怕坏了无剑峰的名声,羞愧难当,乱了分寸,想尽办法遮掩真相,却没有发现莫长空也在悄悄隐藏自己的变化之处。
师尊察觉不妥的时候,已经晚了。
莫长空听不懂他说话了。
“他疯了,思维时好时坏,似乎认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经常说莫名其妙的话,或者曲解我的意思,无法正常沟通,”师尊肯定道,“我查过妖鹀内丹的功效,远到不了这个地步。长空是心思简单的人……他想不出这种复杂的圈套,从设下陷阱,再到事情揭破,叛出师门,炎山之乱,每一步都像有人在背后牵着他走。而且……床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到底是谁教会他的?”
他趁莫长空稍微清醒的时候,试探过这件事。
莫长空却回答:“师尊,是你教的。明明是你说心里喜欢……让我好好满足你。”
他的认知出了严重的问题。
可是,纵使是幻觉幻听,也要懂得这件事,才能构造出虚幻的场景。莫长空的外表看着危险,其实是不进花楼,不碰花酒的冷漠性格,他从来不看这类画卷和话本,就算出现欲念,火山爆发,也应该是像第一次那样,接近兽类的本能行为。可是,他的床笫技术却突飞猛进,玩的刺激花样,说的各种荤话,无师自通,就像花楼里的老手,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
这里面有古怪。
师尊遭遇完这些事,事后回想,感觉不对,他忍着羞耻,尝试辩解,却被当成自甘下贱,脑袋被孽徒睡出问题,被控制了,他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还遭到仇家的嘲笑。
他告诉大家莫长空疯了,可是,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求情才是疯了,朋友都让他闭嘴,不要自毁名声,没有人愿意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