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真腿上的束缚松了,他趁机爬起来,拼了命地逃跑。
怪物知道被耍了,勃然大怒,它不顾胃里火烧一样的难过,如游蛇般扑向陆云真,再次把他狠狠按倒在地上,掐住脖子,张开血盆大嘴,咆哮道:“吃,吃了你……”
它要绞死猎物,把新鲜的血肉全部撕烂,吞进肚子里。
陆云真被吊在空中,喉咙传来窒息的剧痛,短短的人生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晃过,视线渐渐模糊,眼泪缓缓流下,挣扎中,口袋里的手机滑落到地上,显示屏摔裂了,露出锁屏的时间界面:
23:59
10月18日星期四
丙寅年九月十九
他忽然想起了慈悲大师说过的话。
“寿短,活不过二十岁……”
很快就可以去见爷爷了。
……
怪物见陆云真即将昏迷,满意地张开嘴,想要撕扯美味的血肉。
忽然,虚空中飞来一条黑色的粗大锁链,紧紧缠住了它的嘴,崩断好几颗牙,狠狠向后扯去。
怪物松开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陆云真软软地滑落地上,新鲜的空气重新进入濒死的肺里,带来生命的力量。他捂着疼痛的脖子,喘息许久,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意识渐渐恢复……
他看见那头吃人的怪物被重重锁链束缚着,有个衣衫褴褛的高大男子,正举着钢铁般的拳头,如雨点般砸在怪物身上。
男子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出容貌,穿得很奇怪,赤着脚,披散着长发,两眼通红,浑身戾气,宛如一头被激怒的疯狂猛兽。
他的拳头落处,血花四溅,皮开骨碎,捣成肉糜,伴随着怪物凄惨的声音配乐,组成极致的暴力美学。
怪物的舌头被硬生生扯断,身体被全部打碎,骨头一寸寸砸断,最后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这般深仇大恨,打得那么狠……
这怪物是杀了他父亲还是抢了他老婆?
陆云真坐在地上,看呆了,险些被血溅到。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慌乱地捡起被摔裂的手机,打开看了眼时间:
00:01
10月19日星期五
丙寅年九月二十
他……活过了二十岁?
……
男子随手掐了个法诀,怪物的尸体上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很快被烧成了灰烬,他踹了几脚灰烬,熟练地招来一阵风,全部吹进河水里,毁尸灭迹,干干净净。
陆云真意识到这个男人也不是普通人类,他摸了摸还在疼痛的脖子,有些害怕,但救命之恩摆在眼前,还是要感谢的。
他该说什么好呢?
犹豫中,男子已处理好怪物的尸体,拖着长长的黑色锁链,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凌乱的长发下,左脸颊处盘着两条蛇状刺青,血色眼睛里戾气未褪,呼吸有些不稳,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少年。
陆云真被看得打了个寒颤。
这男人的眼神比怪物还可怕,里面是入骨的贪婪,视线仿佛要把他的衣服一寸一寸地剥开,从皮肉到灵魂,整个都吃到肚子里去。
他该不会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吧?
陆云真颤抖道:“谢……谢谢……”
夜风寒冷,他脸上被刮出血痕,衣服也在挣扎中扯坏了,露出大片青紫掐痕。
男人看了许久,松开了握得紧紧的拳头,小心翼翼地向陆云真伸出手来,想碰一碰肌肤的温度,确认眼前的真实。
这只手比普通男人更粗大些,全是茧子,还流淌着怪物的血。
陆云真惊恐地往后退去。
男人意识到少年的紧张和不安,也意识到凡人之躯无法承受他暴戾的煞气,赶紧收回手,不敢再放肆,眼里的血光渐渐褪去,恢复了普通的棕黑色,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温顺无害起来。
他将锁链缠上胳膊,缓缓地单膝跪下,虔诚地低下头,就像古代的将士面对效忠的君主般,强忍着情绪,轻轻唤了声:
“师尊……”
千般思念,万年等待,爱恨缠绵,痛苦煎熬,无法言表,尽化入这两个字之中。
气氛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寂静的夜里,两人的呼吸声都乱了。
陆云真看着眼前忽然变老实的野兽,听着有点时空错乱的称呼,确定身边没有别人,整个人都懵了。
他非常肯定、确定、断定自己绝对不认识这个非人类的男人!一个软件工程系的大三学生,未来的码农,实习都没开始,更不可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徒弟!
男人跪在面前,巍然如山,一动不动。
陆云真悄悄地,悄悄地往后爬……
虽然他的世界观在今天晚上碎得连渣都拼不起来了,但是人类里面有精神疾病,非人类里面也很可能会有精神疾病……
这个男人明显不正常。
虽然爷爷教过,做人要有良心,不能受了别人的好处装不知道……可是,这男人的行为古怪,眼神古怪,身上处处都透着难以言喻的恐怖,就像鬼故事里的邪物……
太危险了。
陆云真的头发阵阵发麻。
他平生第一次昧着良心,无视救命之恩,趁着对方“不注意”,偷偷爬起来,逃跑了……
男子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待他跑远了,方抬起头,看了眼离去的方向,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气息,瞬间消失不见。
……
陆云真拿出百米考试的速度,一溜小跑,幸运地遇到辆其他品牌的共享单车,解锁上车,拼命狂蹬,终于逃回了家。
他的家位于市区的城中村,是个带院子的老房子,靠在市场旁边。房子有好几十年历史了,很小,只有三十多平方米,简单分隔成一房一厅。
房子旁边是历史景区,没有拆迁的可能,但是政府做城市改造工程的时候,加固和修缮了这些旧房子,还给每家每户装了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
陆爷爷生前,院子里堆满了收回来的各种破烂,现在破烂没有了,院子里被陆云真种了各种蔬菜和鲜花,还有根老葡萄藤,每年夏末都会结不少果,现在还挂着几串晚熟的葡萄。
陆云真惊魂未定,但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人可以安慰他。
他独自在角落坐了会,去淋浴间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找出医药箱,处理身上的擦伤和青紫,给丢桥上的共享单车客服打电话停止计费,紧张的情绪终于缓了下来,脑子也渐渐清醒了,他回首今夜发生的种种事情,感觉光怪陆离,就像酒喝太多,做了个噩梦。
不知为什么,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那句含着痛苦的“师尊”……绕在心头念念不忘,闭上眼就会出现在脑海里,非常难受。
陆云真怀疑是自己判断错了形势,做出了忘恩负义的举动,才会那么难受。
下次见面,他就先问问那男人是什么人吧。
如果有下次的话……
陆云真收起医药箱,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穿着居家的大T恤和花裤衩,踩着破拖鞋,准备去院子里摘串葡萄洗洗吃,安抚自己受惊的心灵。
刚推开院门……
他看见那高大的男人老实地跪在葡萄架下,再次唤了声:
“师尊。”
陆云真迅速收回跨出院子的腿,关上门,揉了揉眼睛,再打开门,眼前的场景毫无变化。
他整个人都凝固了……
第4章 决定同居
逃避可耻也没用……
男人已经把怪物的血迹清洗干净,拳头看着没那么恐怖了。黑色的锁链也变小收了起来,在手腕上缠了三圈,像条粗犷的金属手链。
夜风吹过,葡萄架上有几颗熟透的葡萄掉了下来,砸到他的脑袋上,弹了弹,然后滚落到肩膀杂乱的长发间。男人跪在地上,面无表情,身姿挺拔,就像尊钢浇铁铸的雕像,然后……他偷偷地抖了抖肩膀,想将葡萄抖落地上,抖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画面有点搞笑。
陆云真被逗乐了,恐惧消散了许多。
他鼓起勇气走过去,蹲下身,想了想觉得不好,换了跪姿,想了想觉得更不好,他试探着问:“恩人?咱们可以都不跪吗?”
男人愣了愣,一把抓住胳膊,将他拖了起来。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许久。
陆云真有些紧张,盯着他肩膀上慢慢滑下去的葡萄,不知该说什么合适……
男人低声问:“你怕我?”
“啊?”陆云真发现眼前的男人比自己更紧张,手劲越来越大,都快把骨头捏断了,他痛得龇牙咧嘴,倒吸了口冷气。
男人赶紧松开了手,眼里全是做错事的惶恐。
“没事,不太疼,”陆云真发现他只是看起来凶,其实并不想伤害自己,心里稍安,他想了想,摘了两串葡萄,洗好递过去,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有些害怕,什么都没问便把恩人丢下了……”
正常人哪有跪来跪去的?
这男人要是好好说话,他就不跑了。
“这是我亲手种的葡萄,味道还不错,“陆云真小心地推荐道,“你尝尝?”
男人接过葡萄,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籽都没吐,看着不知饿了多少年。
陆云真确认他吃人类的食物,不吃人,更安心了。
他把人带进客厅,去厨房煮了一大锅鸡蛋面,边吃边聊:
“我叫陆云真,你呢?”
“莫……莫长空……”
“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不是你的师尊。”
“你是……”
陆云真聊着聊着,发现这个叫莫长空的男人似乎太久没说话,把词汇都忘了,语言功能有点障碍,每句话都要想很久,才能磕磕绊绊地憋出几个字。
唯“师尊”两个字叫得极顺口,仿佛刻在心里,练习过千万遍。
陆云真做过家教,对孩子很有耐心,他花了不少时间,一点一点的引导,总算让他慢慢想起了怎么说话,中间夹杂着很多翻译不出的上古词汇,勉强说出事情的真相:
莫长空是无剑峰的弟子,先天剑灵,不知什么原因(这段听不懂)在地下封印了万年,最近破封而出,想找师尊的转世……也不知道他的判断标准是什么(这段也没听懂),总之他认定了陆云真就是师尊。
这事有点玄幻……
陆云真见识过怪物的战斗,确认现实世界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不敢再怀疑这些非人类的存在。
莫长空说无剑峰是名门正派,斩妖除魔,庇护苍生。今夜之事……他看起来很暴戾,手段凶残,打死的却是吃人怪物,救了人类性命……
所以,他是个好人?
陆云真在脑海里得出结论,开始反省自己以貌取人,误会恩人的举止。
他没法证明自己不是莫长空的师尊转世,拗不过对方坚持,便把这个称呼当成网名绰号,随他去了。
陆云真关心问:“你有家吗?”
莫长空低声答:“师尊所在,便是我家。”
陆云真愣了愣。
他的心被这个答案莫名地戳了一下,刺刺的痛,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人在地下封印多年,受尽苦楚,如今物转星移,早就没有熟悉的东西了。
无处可去,无人相识。
他大概是盼着“师尊”能收留自己。
“师尊,我知错了,”莫长空低下头,声音里竟有丝害怕,就像即将面临抛弃命运的猛兽,“不,不要赶我走。”
陆云真赶紧安慰:“别怕,我不赶你。”
他没有处理这种非人类事件的经验,不认识玄学相关人士,也不敢把人交给警察局。何况他的命都是人家捡的,理应报答。
陆云真歉意道:“我家条件不好,生活会有些委屈……如果恩人不嫌弃的话,你就住下来吧,等你找到更好的去处,再做打算。”
莫长空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云真是行动派,决定好的事情说干就干,他等莫长空喝完了最后的面汤,立刻把人推进浴室,拿出沐浴露和洗发水,指明水龙头的位置,然后去收拾床铺和找替换衣服。
他刚刚转过身,便听到浴室里传来了“咔嚓”一声,然后是疯狂的水流声,陆云真赶紧冲回浴室,却见莫长空脱了衣服,站在爆裂的水管前,看着手里硬掰下来的水龙头发呆……
陆云真:“我错了……”
他轻视了非人类的蛮力和理解力。
幸好,陆云真因为太穷,动手能力很强,家里有爷爷捡回来的各种维修工具和材料,他关了总闸,找来扳手和工具,折腾了半个小时,总算把爆裂的水管修好了。
他不敢再让莫长空自己洗澡,想着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忌讳,便找来丝瓜络和小板凳,让莫长空坐下,努力地刷刷洗洗起来。
莫长空的头发长得几乎拖地,打了很多死结,怎么拆也拆不开,他见陆云真稍微露出烦恼的样子,立刻伸出手去,指尖化成剑刃,随手一刀,将长发剪至肩膀。
头发顺畅了。
陆云真看着地上的断发,迟疑:“古人不是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吗?”
莫长空:“嗯……我是师尊的。”
他是师尊养大的,头发,身体……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师尊的。
陆云真见他确实不在意,放下心来,收拾好地上的头发,拿起丝瓜络,努力地替他搓背。这家伙在地下呆了太多年,可脏了,花洒冲出来都是黑水,陆云真仔细地刷了一遍又一遍,洗了一个多小时,用完了大半瓶沐浴露,总算把莫长空原本的模样给洗了出来,又找来刮胡刀,替他把脸也收拾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