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的每一个位面任务,都完成得快速而效率,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人。
他的小鹿,他的喝水小鹿。
他要等那个人的死亡,再将他拖入到这场游戏里来,又为了让对方在这场游戏里面顺利进行,他将主系统所有资源榨取干净。
而他唯一越轨的行为,就是脱离宿主,去看那个人怎么样了。
第一次去,因为没有前车之鉴,几乎是亡命徒般的横冲直撞,所以当他强行进入到陆饮溪的世界里时,他无法做出表情,也判断不了方位,可以说是个半成品人类,因为模样骇人,所以无法接近陆饮溪身边,陆饮溪连他的存在都不曾知晓,而他就是在远处远远望着,不分昼夜地凝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直到被强行召唤回主神空间。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男人温柔的样子,大晚上像蜘蛛侠一样从医院的下水管道爬到五楼去,差一点就被跌得稀巴烂,翻进窗口里时,她差点以为男人要对床上熟睡的少年做出什么变态之事,可男人只是缓缓蹲下身,颤抖的手最终还是悬在对方脸蛋的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去。
就像是最底层的生命妄想触碰他的神明,那么虔诚,那么敬畏。
那时候她就想,若是那人能哭的话,现在已经泪流满面了。
第二次去,虽然解决了表情问题,却也是目不能视,似乎主系统已经察觉了他这样疯狂而胆大的行径,毕竟若是被发现已死之人还活着,对原本的位面都会造成不可修复的影响,但却并不阻碍男人的脚步。
不能看,就听,他冒充着为孩子们祷告的僧人,走投无路的父母们却很吃这套,当时联系不上陆饮溪的父母,他无法为他做那假冒的法事,却不妨碍那个从小就热爱和人说话的奶娃娃接近他。
“你好,你的眼睛看不见吗?”
小少年软软的手抚在他拿着木鱼的手上,有些好奇地去摸他手上的伤疤。
“嗯,看不见。”
“我的,我的心脏,有时候也跳不动!” 小少年乐得笑出他正在换的大门牙,“那,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可以。”
他就是为了来见他一面的,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把小少年抱在怀里,脸埋在他新长的发间。
那是他第一次那样肆无忌惮地触碰着对方,小少年坐在他怀里,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也不做别的事情,光是很乖地倚靠在他怀里。
“医生说,我最近恢复得很好,说不定可以去学校里呆几天。”
“好。”
“但是,我从来没去过学校,感觉有点可怕。”
“我也没去过。”
“你也没去过吗?”
小少年仰起头来看他,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摸黑。
少年尖细的小嗓门里全是兴奋:“那我们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他轻轻一笑,回答一个字,对。
那是男人最开心的一次,他们之间说的话不超过十个字,他却把那段对话反反复复咀嚼了成百上千遍,直到那新嫩的嗓音永远留存于他的脑海里,时光的洪流都无法冲淡回忆里任何微不足道的语气。
再后来,就是那场幼稚的婚礼,那是他第一次那样如鱼得水地变换着自己的外貌,甚至混在病人堆里面好几天。
他们早就结婚了,早就在携手走在红地毯上,在牧师的见证下交换了戒指,发誓生老病死不离弃,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候她就知道,男人不管想做什么,都最终会实现,他不顾一切,就是为了将他的小鹿拉扯到自己身边。
但也就是在那一次以后,男人忽然同他说,自己要和她告别了。
他不明白所谓告别是什么意思,主系统也不会轻易让自己的手下辞职,但她已经习惯了不要做多过问,因为和男人对抗,伤到的只能是自己,所以当第二天,男人照常来接任务的时候,她还有些诧异,但等她注意到对方说话的方式时,她就明白,男人真的走了。
留下来的,是用他一部分的思维塑成的空壳,他依旧接着任务,完成得几近完美,但那些都是机械性的程序,留下的系统脑中,只有工作二字。
再没有一个疯子成天逼着她掩护,也没有一个疯子不眠不休只为了看心上人一眼,剩下的那副壳子,优秀,温柔,细腻,强大,有着一切和完美搭边的气质,她曾经疑惑于男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捏这么一副壳子,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不是白便宜了其他宿主么?
结果等到他接下任务,成为陆饮溪的系统时,她才明白。
男人还是不自信,那么多次接触,他仍旧是畏首畏尾,所以这样一个完美的壳子,无非是为了让对方安心。
安心他除了是个疯子外,还有那样正常的一面。
那天她知道系统为了替他完成任务,消耗巨大能量只为给自己一个身体,还笨拙地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她都忍不住嘲笑。
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他妈的,这就是爱情么,原来陆饮溪嘴里的谈恋爱就能拯救世界,是这个意思么。
陆饮溪一直以为自己爱着一个幻影,那是男人最后一次去那个世界见他,讲得好听叫临终关怀,讲得难听点,就是终于盼到他死了。
陆饮溪最终还是没扛过去,那个不属于他的心脏始终和他不太搭调,在进行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手术以后,仍旧只能勉强将他的生命吊在了 21 岁。
岁,一个别人刚刚绽放的日子,他凋零了。
他的父母到最后都没来得及看自己儿子最后一眼,看着陆饮溪咽气的,是男人。
他盼望了那么久,盼望到陆饮溪终于死了,最后还是没忍住,在病床前哭得像个孩子。
“你别哭…… 别哭。” 他的小鹿已经快要说不出话了,他瘦得很厉害,喘气很累,却还是抬起手来,替他擦眼泪,“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我去找你玩…… 你,别走了。”
“好,你来找我。” 男人低头,把哽咽咽回去,“我不走了,我们俩待一块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永远不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
陆饮溪朝他甜甜一笑:“好哦,你别撒谎。”
话音刚落,仪器上就成了一条直线。
他连一句 “嗯” 都没来得及说上。
那是男人在那个世界里留得最久的一次,看着对方父母将他的遗体送去火化,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送他下葬,说起来也是可笑,他生前似乎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围在他身边,死后倒是了了心愿。
守灵守了七天整,男人一直跪着,看着遗像上,陆饮溪抱着一直小鹿,歪个脑袋,笑出八颗白白的牙齿。
男人最后在那个世界,给陆饮溪的墓上了三炷香,便再也没回去过了。
满月也再也没看见过那个男人。
他似乎消失在了整个系统里面,直到陆饮溪成功登录成为了新的宿主,她才一个接着一个,看见了男人曾经的分身。
那时候她的心里就有了个大胆到不可思议的猜想,而这个猜想,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我带过的宿主里,只有一任,任务失败,但那个位面并没有出事,宿主也停留在了那个位面之中。”
景弘深将档案往她面前一扔,满月低头看去,宿主姓名那一栏,赫然写着 “习舟” 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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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地板松动的瞬间,陆饮溪说不惊喜那是假的。
但看见光头探出来的那刻,想杀人的心也是真的。
“嘿,陆道长,好久不见哈。还记得我不,习舟?”
第75章 死于心动
大傻子,等下给自己作没了
陆饮溪脸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怎么是你,小娘子呢?”
习舟拍拍身上的土:“世道不安稳啊,我娘子就先呆在家里歇息了。”
“你最好没对他做什么坏事,否则我让陈璞瑜给你凌迟了。”
习舟又嘿嘿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土,丝毫不客气地席地坐了下来:“那对上陈璞瑜,我还是留有后手的。”
陆饮溪看着和尚的臭脸,这才隐约想起来,那场荒唐的婚宴上,习舟的确是有两下子,但时间一长,就像是能量耗尽的奥特曼一样,只能亮灯挨打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想象不出习舟打得过陈璞瑜的样子,窝着嘟哝着:“你到底是什么个人啊……”
“哎,好问题,这个问题问到点上了。” 习舟拍了拍手,“我呢,不是别人,是你男人在这个世界留的后手,简单来说,就是在他的计划出现差错的时候,来摆正事态的。”
“……” 陆饮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看向习舟,觉得他男人要真把事情摆脱给他,估计是要完了,“我男人?这个世界?你不会是,你不会和那个系统有什么关系吧?”
“我知道你现在很疑惑,但现在事态紧急,还请陆施主和我来一趟。”
“等会看见我人没了,他要是知道是你带我走了,得把你撕了。”
习舟把颓丧在床上的人拖起来:“好啦,祖宗,是我不把您伺候好了,他才会把我撕了,这是他给我下的死命令,无论如何,你是最高优先级。”
陆饮溪这才怏怏地爬起来,看向习舟的眼神十分幽怨:“听你说的,你好歹还见过他,我连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 习舟推着陆饮溪出门,“我听说我师兄那事了,才赶过来,启动后备方案了,说起来也是他自身有问题,怎么就和醋坛子成精了似的呢?不过只要他本体还在,就不是问题,最多可能脑子出点问题,你看我家娘子,从前就是清冷高傲仙君,我说十句他回一句,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我终于让他元神回归以后,要有多可爱有多可爱。”
“小娘子他,他元神重塑过?!”
“何止呢,那年他七魂八魄没一个全乎的,碎得那叫一个彻底,我不也给他凑回去了,人还是那个人,就是傻了点,话还多,我倒是不嫌弃,把以前没和我说的都补上了呗,” 习舟带着陆饮溪,说着说着有些飘了起来,偷偷对陆饮溪耳语道,“到时候,你男人神魂齐了以后要是也傻了,你还能上他呢。”
陆饮溪眼睛都亮了:“还有这种好事?”
“那可不,好事多多。”
习舟憋了太久,一张嘴叭叭得根本停不下来,若不是还有任务在身,恨不得和陆饮溪讲三天三夜他家娘子和他的前尘往事。
可能是那段时日过得实在是太哭了,所以现在回想起来,竟是有几分不可言说的甘甜。
他扒开那横生的藤蔓,露出那个隐蔽的小门来,门上的铜锁已经爬满了岁月的痕迹,锈得根本打不开了,陆饮溪刚想拿真气震开,却被习舟挡住了。
“得用最原始的方法,动静要小。” 习舟摸索着锁的形状,看到底是哪里卡住了,“里面的东西设计得太过精巧,我实在是学不来,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把你男人辛辛苦苦搞的东西给毁了。”
陆饮溪便乖乖地退到了一边,等习舟摆弄那个简单的小锁,意外得发现那锁虽然看着简单,样式竟是极其复杂,内部是靠隼接而成的,无论哪步走错了,都会影响到后面解锁的过程。
他想起来已经被他存在铃铛里的宁温纶,忍不住笑了笑。
“你明明知道我认识他,为什么不问我他叫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他名字?”
“他同我说过,” 习舟已经解开了两道锁了,回过头来看一眼陆饮溪,“他说,你不仅不认识他,你连他面都没见过。”
陆饮溪低下头,轻声嗯了下。
“我那时候就问过他,没有感情基础,你怎么能确定,你会爱上他呢?”
习舟还记得自己问那人时,对方的反应。
破天荒的,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自卑的时刻。
但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担心的必要了,只是他还是好奇于陆饮溪的说法。
一个人怎么会爱上一个素未谋面过的人呢?
“你相信,心有灵犀,这种说法吗?” 陆饮溪捏着那把掉下来的铜锁,上面仿佛还有那人挑灯夜烛时,手心残余的体温,“以前我只是模模糊糊的,没有个完整的概念,但遇上他之后,我就一下子明白了,那种被人注视的时候,独有的安全感。”
他奇怪过为什么自己记不清人脸。
明明每次,都拼了命想去记住眼前人的样子,可是一转身之后,他又会忘了,等他回顾四周的时候,他仍旧是无法从人群中找到对方。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这个世界运行时的小心机,为了让他无法记住那个一次又一次来看他的人,为了让他不要发现,这个世界之外的秘密。
但有些东西是挡不住的。
挡不住想活下去的念头,挡不住一时的冲动,也挡不住一个人看另一个人的眼神。
“在病床上的时候,我就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没错,就是他了,那一刻,我就坠入爱河了。”
陆饮溪二十一岁那年,不死于先天性心脏病,死于心动。
“…… 果然是你们年轻人的爱情,不太懂。”
陆饮溪上下打量他的样子:“你能有多大啊。”
习舟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年轻是吧,实不相瞒,我五百多岁了。”
“五百多岁!” 陆饮溪刚好奇地绕着习舟转,刚想感慨,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五百多岁,小娘子说他与你才相遇…… 你,你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