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饮溪勉强勾起嘴角,一次比一次心虚地应着,惶惶不可终日。
反倒是宁温纶在这个小地方比他吃得开得多,本身他就擅长和女孩子交往,不出半日,就全认作了姐姐妹妹,再加上涂山涧与外界隔绝,明明姑娘多些,却是个男人做主的地方,那些针对女性的医术都早已过时了,宁温纶带着自己的存货,一点点教大家如何更好地保护好自己,一时间院子里门庭若市,就连别院的夫人都找手下的姑娘来找宁温纶开方子。
陆饮溪站在树下感慨,果然有着一技之长,在哪儿都方便支棱起来。
“师尊,师尊!” 宁温纶叫新月招待着人,脱开身来找他,扶着他的腰,“身体可还好,宝宝有动静么?”
对方不再像之前那般偏执,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除了自以为他怀的这个假肚子是他搞大的以外,都不再有些小动作,陆饮溪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把人给药出毛病来了,于是现在对宁温纶格外温柔。
“我身体无恙,宝宝也…… 挺好的。”
后面三个字说得有些艰难,最近他得每天起床后大声念三遍 “我是男人,我不会怀孕”,才能防止自己被身边人彻底洗脑。
“那就好。”
宁温纶凑过来蹭他脸,亲昵但不过分,火候拿捏得刚好。
陆饮溪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却也没多想,只是把宁温纶拉到了一旁。
之前他担心隔墙有耳不放心,现在这状况就是乱中求静,这么多人在这里,哪怕有耳也听不见什么,刚刚好。
“花花儿,我问你,之前的那个陆饮溪,有没有什么,那种很邪恶的想法,或者计划?比如说要杀掉多少人给他偿命那种?”
宁温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师尊,你在说什么呀,你不就是‘陆饮溪’吗?”
陆饮溪一愣,差点以为自己搞错了,可这个位面除了景弘深以外,就应该只有宁温纶和原主有过瓜葛了,并且他们刚遇见时,还是宁温纶先一步认出来的。
怎么回事?
陆饮溪皱着眉,继续问道:“我是陆饮溪,但是不是之前那个,就是和你青梅竹马的那个陆饮溪,你明白么?”
宁温纶歪了歪脑袋,头上两个俏皮的丸子头跟着他一块儿动:“不太明白,师尊,你想喝绿豆汤么,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什么小时候最爱吃的,他小时候脑子被门夹过,出了点问题,最爱吃的是带糖衣的药。
什么绿豆汤,不说他爹妈会不会做,有没有时间去鼓捣这玩意儿还是个问题。
陆饮溪刚要开口,宁温纶又补了一句:“以前我总骗你,那是你娘亲煮的,其实都是我煮的,那时候手艺不好,豆子都没煮烂,但你以为是你娘亲亲手给你做的,你就开心。” 他叹了口气,“其实有时候,我就是想让你稍微开心一点,你还想喝吗,这回的绿豆我肯定炖烂了。”
陆饮溪腾得站起了身。
他看着宁温纶茫然的神情,瞬间明白了这两天来的违和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温纶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以前的那个 “陆饮溪”!
他不知道自己那股醋劲是从哪里来的,总之他现在快要被气死了!
“师尊,怎么了?不舒服吗,哪儿不舒服呀?让我看看……”
“你松手。”
陆饮溪甩开宁温纶的手就跑,刚巧一头撞上走进院子里来的熊月升,当即牵着对方的手就出了院子。
“师尊……”
“花姑娘,快来呀,姐妹们给你带了桂花糕!”
人群一下子把两人给冲散了,陆饮溪鼓着气一路朝前走,一直走到听不到任何人声了,才在大湖之前停了下来。
他长吁了一口气,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了熊月升,有些慌乱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呃…… 那个,抱歉……”
“无事。”
熊月升不着痕迹地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又带着他走去湖心中央的小亭子里去坐着,陆饮溪这会儿额头上已经布满汗了,凉风一吹,只觉得清爽,他便干脆两脚挂出亭子外坐着,一点形象都没有。
熊月升从后头抱着他,两个人身高差的原因,还得拱着背,陆饮溪看着水里的倒影,觉得有些好笑。
“笑什么?”
“你好大只啊。”
“你说过的,大只不是什么坏事。”
“嗯。” 陆饮溪努力坐直背,想让熊月升靠得稍微舒服一点,开始没话找话,“涂山涧,真的好大啊。”
“你若是知道这涂山涧是如何来的,便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嗯?”
“涂山涧的历史,是一段血腥的故事,它起源于我父亲那代的家族之争,而我父亲手刃了他的长姐,夺得了门主之位,这湖,是他逼着他长姐门下弟子用手一抔土一抔土挖出来的,又在里面种满了大姑姑最爱的荷花,为的就是警告后人,这就是和他做对的后果。”
陆饮溪将腿收回来了一点,他看着水中的倒影,只觉得这倒影之下,似乎藏着未眠的亡魂。
“别怕,就只是荷花罢了。”
“什么?”
“大姑姑生前告诉过我,不必畏惧那些虚张声势之人,也不必被任何威胁所扼住喉咙,你看,这些就只是普通的荷花而已。”
绿色的茎发出咔哒一声,牵出细丝来,熊月升将那朵盛放的荷花交到陆饮溪手里去。
“若是大姑姑见着你,一定会觉得欢喜的。”
陆饮溪轻笑:“欢喜什么,我不过是个男扮女装的骗子罢了。”
“你不是!”
熊月升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陆饮溪被吓了一跳,差点儿没坐稳,滚了下去。
但他忽然在意起那个答案来。
“不是什么呢?” 他勾了勾嘴角,又去揉熊月升那一头蜷曲的头发,感觉起来就像是茅草窝,“你大姑姑别太嫌弃我就好了。”
“不是的,她不会嫌弃你的,她不会。” 熊月升低下头,咽了口口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我…… 我看着你,很久了,你和别人不一样。”
陆饮溪没开口,他耐心地等着熊月升说下去。
“我看见你在那座山上生活,我看见了你……” 熊月升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粗大的指节挠着陆饮溪的下巴,很痒,“大多数人,他们是为了别人活着的,比如像我,比如像,涂山涧里的很多姑娘,还有我的那些个兄弟,他们都为了别的人,别的事情活着,但你不一样,你活着就是为了你自己,你没有束缚,你比,你比……”
熊月升结巴着,脸红得不成样子。
“你比天边的鸟儿还自由。”
陆饮溪的脸僵硬着,好一会儿才憋出一个笑来:“你别说得好像心悦我一样。”
“我心悦你。” 熊月升大声道,又重复了一遍,“我心悦你,从那日你光着脚穿着喜服从山上跑下来的时候我就心悦你了,别人穿上喜服是要嫁给别人,你穿上喜服,就是美艳,就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就是那样。”
陆饮溪哑然。
他以为熊月升那日见着的,是穿戴整齐,陪伴着他一块儿长大的小娘子。
他哪知道,跑进熊月升眼里的,是那个被枝桠勾破裙摆,发饰悉数落下,绣花鞋因为太难走路被他随便踢掉的自己。
他哪有熊月升说得那么高尚,能那样脏兮兮地冲出来,无非是对自己的无限自信,反正不会死,搏一把又能怎么样。
但他就是被这样笨拙的情话感动哭了。
好像从前那些肢体接触,要不就是情况危及,要不就是药物刺激,他还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清醒地坠进情网里去过。
也没有人这么正经地和他表白心仪,这么认真地和他说着心悦。
“要命了……”
“什么?”
熊月升蹲下身来,想看清他的脸,可陆饮溪转过脸去,死都不想让男人见着自己的哭脸。
可惜熊月升是个死脑筋,他不明白陆饮溪怎么了,就想要看一眼对方。
拉扯的结果就是,两个人连带着那朵荷花,一同掉进了湖里去。
陆饮溪没意料到,喝了一大口水,冒出一大串气泡来。
接着,温热的唇夹着冰凉的湖水,吻住了他。
陆饮溪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胳膊。
他想,妈的,自己真的是渣。
第69章 回味
来路不明的弟子不要乱捡章节阅读, 那我多收几个让他们内部消化就好了。
渣男小陆花了很久才把自己的形象整理完毕,那撑肚子的布团吸饱了水,差点没把他给淹死。
看吧,熊月升的大姑姑也知道他是个渣男,想解脱自家侄儿。
熊月升陪着他往回走去,陆饮溪穿着还有些潮的衣服,显得有些狼狈,但在熊月升眼里又是别的样子,他没由来地欣赏陆饮溪这样脆弱的样子,像是玻璃瓶子一样,捏在他手里,很容易破碎。
两人没从前院走,而是绕了后门,陆饮溪慌里慌张地换好衣服,正准备出来,却意外发现熊月升竟是倚着门框睡着了。
大概是寻找鹿鸣剑的缘故,熊月升一直在和他的父亲以及大夫人周旋着,陆饮溪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拖后腿了,他就不该以身犯险来这涂山涧,除了天天蹭吃蹭喝美美睡觉,他好像就没做出什么贡献来过。
他叹了口气,靠着熊月升坐了下来。
似乎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就是这个样子,他靠着熊月升坐着,只不过不同的是,身边人在哭。
熊月升似乎皮厚得很,但若是破了伤口,就会很疼。
不过真要说起来,谁受伤不疼呢。
这会儿太阳已经准备下山了,外面叽叽喳喳的聊天声也逐渐变得轻下去,陆饮溪靠着熊月升,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声。
真的是,前一秒还在表白,下一秒就睡着了。
放在他那个时候就是钢铁直男的表现了吧。
陆饮溪把玩着熊月升的手,不知不觉得,也进入了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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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啊,都给我滚!出去,出去,出——去——”
“好的,好的,我们都出去,你不要生气,好吗,你刚做过手术……”
“滚——啊!”
在游戏机被砸出去的同时,房门终于被关上了,他看着屋内一片浪迹,监测仪上的线全变成了直的,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他走过去,将插头拔下,再把所有的灯都关上,窗帘被他扯下来了一个角,因为心情烦躁,无论如何都挂不回去。
他干脆甩开了那烦人的帘子,坐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那个摔在地上的三层大蛋糕。
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算是成人了吧,虽然长得比同龄人要小很多,他见过来实习的临床医生,二十多岁的小姐姐,比他高出了半个多脑袋,总是笑着哄他多喝牛奶。
他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走出过房间一步了,今天原本约好了是父母来见他,一块儿庆祝的日子,而就在刚才,护士走进来,支支吾吾地告诉他,他父母不能来了,但给他送来了蛋糕,还有最新的游戏机。
他其实,不该朝工作人员发火的,他们没错,只是他忍不住,他们又不会对他怎么样。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管够,你想做什么都行。
胸口又开始尖锐地疼起来,但他忍着没出声,他知道,但凡他发出一点儿不舒服的声音,站在外面的护士会立刻冲进来,不管他如何挣扎,都会把他绑回床上。
他想到监测仪上面的那条直线。
他已经不想活了,所以不管多疼,他都要拼了命地忍着。
他能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在胸腔里像个小孩子拿着铁锤玩似的乱敲,每一次呼吸开始变得很累,眼前的事物开始逐渐模糊起来,只能看见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再坚持一下,就一会儿,他就能死了。
等他再一次睁眼,房间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不是那种普通病房的单调氛围,他的房间被布置得格外温馨,就连墙壁都是暖调的米黄色,向日葵开在阳台上,旁边站了几只可爱的小玩偶,笑着看着他,监测仪上规律地跳出折线来,他扯掉氧气管,试图坐起来。
“等一下,你刚打过麻药,大概要…… 四点多才能起来。”
牛高马大的男人坐在他身边,耐心地替他把氧气管摆弄回去,又凑过来问他:“想喝点水吗,我可以喂给你。”
“…… 你是谁。”
“我是你父母新请来的护工。” 男人有着和他外表极其不符合的温柔声线,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又问了他一句,“渴吗?”
他没理他,兀自扭过头去。
果然,上一任护工又跑了,谁都不想承担起这种责任,十五岁以后他的护工换了少说有三四十个了,没一个能做长久的。
他们都会表现得很爱护他,但实际上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被关在实验室里的怪物一样。
无聊。
“不想喝吗,上一任护工和我说,你喜欢喝带点蜂蜜的枸杞水,我给你泡好了。”
他依旧不回答,反正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时间一久,他们就会识趣地闭嘴了。
“好吧,那可以等你醒来再喝,替你温着,你要是喜欢别的,也可以告诉我。”
他依旧没任何反应,就是看着排列在一旁柜子上,整整齐齐的玩偶。
谁他妈的十八了还喜欢这种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