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道长,睡得可好?”
陆饮溪噌得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这才看见床边正坐着一个和尚,双目紧闭,手持佛珠,一身僧袍规整地穿着,虽说语气温和,却全身散发着一种不可近观亵玩的气息。
搞得他都不敢随便赖着了,陆饮溪忙正了正身,盘腿坐了起来。
“你是……?”
“在下延明。”
陆饮溪刚醒,脑子都还没动起来,努力眨了好几次眼,压下了几次打哈欠的欲望,才想起来此人是个半路打劫的,把他和肖默带至此处,现在肖默不见人影,也不知下落。
似乎是那个习舟的师兄,如果习舟不算个坏人的话,面前人应该也不算。
陆饮溪眯着眼,打量着眼前人,双眼紧阖,却莫名有种被注视的感觉,嘴角挂着标准的微笑,又让人无端升起一股距离感来。
房内飘着幽香,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安神感觉,陆饮溪朝四周望去,这儿大概是延明的房间,物品简陋得一只手能数得过来,毫无生气可言。
就是冷清,连呼进呼出的空气都带着凉意。
他看着被他丢在一旁的被子,打了个寒战。
陆饮溪看着延明,沉下心思来,问道:“我弟子呢?”
“地牢。”
“地牢?”陆饮溪皱着眉,腿刚要下地,便感受到一股刺痛,簌地缩了回来,看向延明,“我弟子是做了什么么?”
“陆道长不问自己为何不能落地,却关心着一个魔物?”
陆饮溪恶向胆边生,要不是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个小菜狗,他现在已经和延明打起来了:“别一口一个魔物,他有名字,叫肖默。”
延明似是对他有兴趣,朝前探了探身:“所以,陆道长清楚,他是个魔物。”
陆饮溪咬着唇,他往后缩了点,总觉得和这人打交道浑身都不舒服,像是审讯一样套他话。
他现在要召唤他的律师,景弘深,还来得及么。
延明见他不答,又道:“你可知,魔物从不屑于取名,他们只靠阶位相称,权力为大,名字不过是人类的把戏罢了。”
“那他既然取了人类的名字,就表明他愿意融入这个群体,不是么。”
陆饮溪拿自己最凶狠的眼神瞪延明,恨不得把他那光脑门上瞪出两个洞来,可惜一点用处也没有,延明只是坐直了身,轻声哼道:“是么。”
“你觉得可笑么?”
这反问攻势很足,陆饮溪没了刚才回避的感觉,有了质问的架势,不能下床,便身子往前探去,直逼延明面门。
延明依旧没有睁眼,没有眼神时,甚至很难看得出一个人的情绪,他坐着没动,沉声道:“两个月前起,花街遇害二十余人,被扒得只剩一张皮;至一年前开始,灵虚仙境遇难六十余人,几乎死无全尸;我师父师母曾致力于人魔友好相处,当初仙魔大战开战的信号,便是砍下他们的头颅。”
延明的声线稳而清澈,问着陆饮溪时,甚至不带着任何情绪,“陆道长,您说,可笑么?”
“……那花街和迎春楼花魁霜落有关,灵虚仙境之事不提,那时我与肖默正在荒山闭关,而你的师父母……节哀。”
陆饮溪硬着头皮辩解着,实际上已经没了底气。
他当然知道延明在说些什么,他的回答才是避重就轻。
仙是仙,人是人,魔是魔,终归是殊途,要空口无凭保证什么岔子都没有,那是白日做梦,他既然要收魔物为弟子,那必然要承担其中责任。
再说肖默的确有过暴走的时候,若是那时在场的人不是他,不知会有多少伤亡。
“三日后,修仙界大会上,众人会商讨那魔物……肖默的去留,至于陆道长,还烦请您在陋居稍作歇息了。”
延明起身,作揖后便离开了房间。
陆饮溪看着那扇木门发呆。
事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偏轨的呢?
他其实只是想在这个世界里稍微逛逛,却不想,这一逛,给肖默招致了杀生之祸。
他该怎么办?景弘深会去救肖默么?还是会让高危对象直接消失?他孤身一人在这寒山寺有胜算吗?
而且他为什么要被关在和尚的房间里啊?那这臭和尚晚上要睡哪啊?
不会是要和他一起睡吧?!
他妈的,这不会是个什么np文吧?
来个人把他也关去地牢吧求求了呜呜呜,他的带锁铁内裤什么时候上线啊呜呜呜……
“咯咚。”
一声闷响,吓得还在沉思的陆饮溪差点儿跳了起来,左右四顾却没见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这臭和尚房间里东西那么少,再掉两个就没了。
“咚,咚咚。”
这回声音更大了些,陆饮溪朝脚下看去,发现声音竟是从青石板之下传来的。
“是不是这里呀,我好像有点搞不太清楚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石板之下闷闷地响起,陆饮溪扒着床沿,有些不敢置信。
“哎呀,不要捂我嘴巴啦,让我问问就知道了,陆道长,是你吗?”
下面一整叮叮哐哐,陆饮溪会心一笑。
果然是那个智商拿去填补美貌的小娘子!
“是我是我,我在这里!”
“你看嘛,我就说,问问就好啦!”
只见离床最近的一块青石板猛得动了动,再缓缓得被挪开,习舟单手拎着他的小娘子爬了出来。
几个时辰没见,小娘子还是那么脏兮兮乱糟糟的,像是路边流浪的小猫咪一样,又亲人,奶呼呼地就要往陆饮溪那边冲。
“陆道长——哎呦!”
习舟忙接住被弹开的小娘子,小娘子噙着泪,摸着自己红了的小鼻头:“怎么回事呀,怎么过不去呀?”
陆饮溪放下试图阻拦他却未成功的手,解释道:“这儿应该有个结界,不能出也不能进,”又问道,“你们俩怎么上这儿来了?”
习舟揉着小娘子的鼻子,解释道:“我们没走几步,就听见我师哥的声音了,想着大概是有什么误会,于是想来帮忙说明一下,谁知我师哥跑那么快,陆道长另外那位徒弟也没了影,于是我们寻思着还是回来一趟……”
“是我说要回来的!”小娘子忙着邀功。
“对,对,是我娘子说要回来的,回来一看,没想到外面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魔域已经攻进了寒山边缘,我们就趁寺里人少,无人看守,往之前挖的密道进来找陆道长你了。”
“……你怎么在你师兄房里挖密道呢?”
习舟嘿嘿一笑:“说来惭愧,夏天的时候,我师哥这儿最凉快了……”
陆饮溪点头表示同意:“也是。”
他捕捉到了习舟话里的信息点,魔域的人已经攻过来了,难道这才是延明扣押肖默的理由?还说三日后提审,三日后能摆平外面的麻烦吗?
“不过我师兄也是很奇怪,”习舟挠挠头,看着陆饮溪,“怎么把人关自己床上啊,是想干嘛啊?”
看,无关路人都开始起疑了!不管怎么看都很奇怪啊!
陆饮溪摁着自己跳突的太阳穴,问道:“你们有办法让我从这结界里出来么?”
习舟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瞒你说,我是我们寒山寺最废的了,这结界我还真的搞不懂……”
“哈!”小娘子在陆饮溪后面冒出了个头,“挖个洞绕过去就好了嘛!”
陆饮溪看着小娘子伸出来的那张漂亮脸,不知为何,生出一股老母亲的欣慰感:“还好,还是有脑子,挺聪明的。”
“?”小娘子茫然地看着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陆饮溪话不多说,跟着小娘子从洞里钻了出来,出去以后还不忘贴心地把墙给补上——毕竟补这个他是专业的,他有个神奇辅助系统。
习舟和小娘子也没多问,三人一齐进入了密道之中。
“习舟,你可知寒山寺的地牢在何处?”
“知是知道,但地牢地势险恶,又机关遍布,恐怕不是很好出入……”
陆饮溪轻啧一声,这时候要有个靠谱的就好了,可怜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要一拖二,唯一好的就是习舟从小在这儿长大,对寒山寺构造十分熟悉。
陆饮溪叹了口气,心说急不得,说不定运气好,就能靠脑电波和景弘深联系上,然后逃出生天,现在还是先和队友打好关系。
他伸手将小娘子头发上沾着的土块拂去:“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娘子一双眼睛生得灵动,笑起来时弯弯的,月牙一般:“我没有名字,以前少主就叫我‘喂’,或者不叫我,习舟给我取了名字,叫娘子唔唔唔……”
习舟捂着小娘子的嘴,讪笑道:“那个,你啥也没听见啊。”
“什么什么,他给你取的名叫娘子?”
小娘子虽然嘴巴不能说了,但头能点,点得跟鸡啄米一样。
“那,这么说来,你们俩,不是夫妻关系咯?”
小娘子挣脱开习舟的束缚:“那当然啦,习舟又不是女的,我也不能娶他为妻啊。”
习舟幽幽地飘到陆饮溪身后:“陆道长,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啊……”
“你拐骗傻子美人,又该当何罪呢?”
习舟默默飘走了,牵着他的小娘子不放。
陆饮溪也没有为难他,只是牵着小娘子往自己那边来了点,小娘子也对他有天然的好感,贼喜欢往他身上蹭。
三人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当作是歇脚,陆饮溪寻思着他的高危弟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啥性命之危,不然也太对不起他的名号了,干脆坐一旁先唠两句嗑,了解一下队友情况。
小娘子要挨着他坐,陆饮溪就拆了他的头发替他扎辫子:“小娘子怎么来到这寒山寺的呀?”
“我是魔教派来卧底的,”小娘子举个小拳头,“要把寒山寺的臭和尚一举拿下!”
陆饮溪笑得发出嘎嘎声,习舟很无奈地看着他们俩,拿口型和陆饮溪说,他瞎讲的。
“竟然还有魔教,我还以为修仙界的门派只有实力高低之分。”
“有的,我们教就是魔教,我家少主是练魔道的。”
“这样啊,练的什么魔道啊?”
“就是,双修啊,要两个人一起练的那种。”
陆饮溪一听这发展不太对劲,把小娘子的脸转过来:“你多大进的魔教?”
“不知道,我记事起就呆在那里啦。”
“那,那里面的人,有对你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小娘子看他严肃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慌张,微张着嘴,满脸茫然,“少主,少主他就是,对我太凶了,但他不会打我的,他就是骂我笨蛋。”
说完又垂下眸子来,“我是有点笨……”
“你在魔教里面,就认识你们少主吗?”
“我就是知道,少主有好多个哩,数都数不过来,我记不得名字的,尊上是只有一个,还有很多叔叔姨姨,刚开始我还能出院玩的,后来少主不给我出去了,出去了就凶我,这次他出门太久没回来,走之前说是去了寒山寺,我才一个人过来找他的。”
小娘子捏着陆饮溪的手,絮絮叨叨地念着,眉头皱起来,神态娇憨,让陆饮溪笑都不忍心笑他。
“啊,我说漏嘴了!”小娘子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捂嘴,急得脸都红了。
陆饮溪母爱发作,慈爱地梳着他的头发。
什么魔教,胡扯呢,这就是个邪教!果然这种蛊惑人心的玩意儿就是流行,这都流行到修仙界来了,听起来小娘子还算幸运,遇到了个保护他的少主,没让他见识过世道险恶,长成了现在这幅可可爱爱的样子,可惜被那臭和尚半路劫走了。
他有些提防地看了眼习舟,把小娘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习舟:?
我刚骗到手的小娘子?
“所以,你找到你家少主了吗?”
“找是找到了,只是我来的时候,先碰到了习舟,后来才遇到了少主,少主好像误会了什么,哭着走了,我去追他没追到,就想打劫点钱财来给少主买点好吃的。”
陆饮溪捏捏小娘子的脸蛋儿:“宝,打劫是坏人才做的事情,我们乖孩子不做这种事。”
小娘子震惊:“可,可我们魔教中人就是要打劫四方……”
陆饮溪真想给这个魔教尊上脑子都捶烂!
怎么这么忽悠我们单纯的小娘子啊!
那个少主大概是觉得小娘子跟着一个和尚,找到了好人家才走的吧,竟然还哭,不会是什么嘤嘤怪吧……
陆饮溪想起之前的np文猜想,不知怎么的,浑身起了个激灵。
得让小娘子赶紧指认此人一下,他得离这些稀奇古怪的元素远一点,妈的,打不过他还躲不过吗?
陆饮溪整顿了一下,准备继续前行了,这回他走在中间,小娘子在左侧,习舟在右侧。
他又向习舟打探消息:“之前有讲到定阳阁,你对这门派还熟悉么?”
习舟不太满意这个走位,可他自己理亏,又不敢作甚,只好老老实实地答道:“尚可,现任方丈与阁主陈永望是故交,陈阁主的儿子陈璞瑜也常来寒山寺修行。”
陈璞瑜,这倒是个新名字,是陈永望的那个残废儿子,也是原主身死的主要原因。
“唔!”
陆饮溪脚步一顿,习舟忙惯性将小娘子互在了身后。
陆饮溪捏着突然疼痛的胸口,觉得自己被喂了一大口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