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啊——”
陆饮溪一蹦三尺高,本想往肖默那方向走的,结果才走两步就觉得别扭,又软回床里去,把剩下的被子团了团裹在胸口。
那鬼手没了支撑,又胡乱抓着空气,最后堪堪抓住床脚,慢慢升了上来。
“救命啊,有鬼啊——有鬼——”
陆饮溪看向肖默的时候,忽然噎住了。
少年身上的斑纹已经褪去了,眼睛也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只是那血色从眼底挪到了口鼻,肖默撑着墙,试图站起来,却又呕出了一口血,连带着鼻子下都挂着两道血痕。
“操,怎么回事?!”
陆饮溪刚一落地,那鬼手竟又是抓住了他,他反手就想砍上去,却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惊呼:“别,别别别!是我!花花!”
宁温纶被卡在床底下那个洞里,脚已经够不到实地了,又没东西能给他借力爬上来,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中。
还好陆饮溪反应得快,那掌风一偏,又把半张床打个粉碎,宁温纶大张着嘴看着他,连求救都不敢求。
“你怎么来这儿了?”
“说来话长,景师兄去会见定阳阁阁主了,我们抓紧先逃命。”
“景师兄?”
“是啊,师尊。”
宁温纶厚颜无耻地捏住了陆饮溪的手,“这儿地方险恶,定阳阁居心叵测,不宜久留,快和我走吧!”
陆饮溪决定先把这来路不明的弟子先放一放,指着肖默:“我不能走,这儿还有你肖二师兄呢。”
宁温纶这才注意到房间角落里有个人,那人已经没了人样了,浑身全是血,陆饮溪撒了他的手,忙走了过去。
对方身上的衣服破得只能勉强蔽体,姿势踉踉跄跄,再结合肖二师兄的样子。
宁温纶眉头一皱,知道大事不好。
“他对你……做了违逆之事。”
这话甚至不带询问,劈头盖脸像个巴掌甩到陆饮溪脸上去。
陆饮溪抱起肖默,对方的体温很低,本身魔物的体温就比常人要高出一截,现在这样的体温显然是出了大问题。
“师尊……”
“嘘,别说话,会带你走的。”
“师尊先走,别……管我。”
肖默咽了口血,手指止不住颤抖,眼皮子抑制不住耷拉下去,却仍旧努力睁着眼看着陆饮溪。
师尊怎么一副快要哭的样子,是他太冒失,下手太重了。
但师尊哭起来的样子,又好让人心生怜爱。
好想,抱一抱他。
“别,别哭……”
肖默努力牵起嘴角,试图憋出一个笑来,可刚才还收放自如的情绪,现在又仿佛是被堵住了,无法正常倾泻出来。
而且,他太疼了。
疼痛对于魔物而言是一件极其陌生的事情,他们完美的肉体使他们很少受到伤及内里的侵害,于是能体会到疼痛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所以当这种感觉自他体内扩散开来的时候,肖默甚至一度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感觉。
“别说话了,肖默,肖默。”
陆饮溪叫着少年的名字,揉着他那张一点都不可爱的面瘫脸,灵力没像平时那样注入到对方体内,反而被干脆得阻隔在外。
陆饮溪气喘得越来越急,他觉得他的世界里似乎出现了一个洞,黑黝黝深不见底的洞。
那个洞,要把他的全部吞噬进去。
“你不该和他发生那种关系的。”
宁温纶走了过来,声音很低。
“事到如今,纠结这种事情有意义么。”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陆饮溪牙缝里蹦出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温纶蹲下了身,陆饮溪却不愿朝向他,连带着肖默都一并被他转了过去,宁温纶的手悬在半空,只能先行解释,“你的这副身体,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烈性毒药。”
“……什么?”
“这儿,是这副身体的刑场,霜落将你和这魔物关在一起,是有目的的。”
“他叫肖默。”
宁温纶噎了一下,改口道:“把你和肖默关在一块。”
他继续道,“霜落修魔道,又是花魁,自然是知道如何诱人屈服,肖默自己可能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被本能驱逐。”
陆饮溪不知为何,听到这里,偷偷松了口气。
“你的身体,从六岁那年开始,便常年浸泡毒药,再吸收大量阴气,陈永望计划这些,全是为了把你当作药引,来救他那个残废的儿子,你们血缘相通,他又身体虚弱,才能接受压倒性的力量,那时候的霜落也是,靠你的血,可以滋补她残破的身体。
所以肖默他,不是太虚弱了,而是没有做好准备,补充过头了。”
陆饮溪一怔,明白了问题所在,手心一转,将对方体内的灵力缓缓抽了出来。
肖默的体温这才慢慢回升,脸上也有了血色,陆饮溪松了口气,将他扶了起来。
宁温纶连忙上前:“我来帮……”
“不用,你指路便好。”
陆饮溪抬了抬下巴,兴许是太累了,脸上没了什么表情。
宁温纶有些犹豫,又不敢说什么,带着陆饮溪原路返回了他来时的通道,陆饮溪背着肖默,走路像猫一样,没有任何声音。
暗道的尽头是河边,宁温纶翻出藏在草中的小舟,朝陆饮溪道:“要等景师兄么?”
“不用。”
陆饮溪坐在一旁,双腿忍不住打颤,看向宁温纶的眼神却带着锐利,“你到底是什么人。”
“啊?我是宁温纶啊,花想容,花花,你又忘了我吗?”
“你一个迎春楼的小倌,霜落当时甚至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却和以前的陆饮溪关系极好,还说是你让他逃走的。”
陆饮溪上下打量着宁温纶,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宁温纶面色一白,最后抿了抿唇,叹了口气,没有开口,而是袖口一翻,手里的毒针朝陆饮溪直直刺去。
结果刚才还死人一般趴在旁边的肖默忽然暴起,将那针震个粉碎,双手被拧到身后,直接掰成了脱臼。
景弘深看了眼陆饮溪,又看了眼肖默。
“别的帐,回去再算。”
肖默眼神闪烁,见陆饮溪体力不支,忙托起了对方。
陆饮溪靠着肖默的胸膛,听着少年平稳的心跳,终于安下心来。
刚才在地窖里,他便和景弘深通上了线,对方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施了两个障眼法拖住了霜落的脚步便折返回来了,还把之前的事情和他交代了一遍。
路上肖默也已经醒了,于是他想,与其现在打一架,不如先把人抓回去好好审问。
此刻他看了眼跪在地上,浑身是汗的宁温纶,心里丝毫没有成功的快感。
只觉得累。
好累,好想躺在床上。
陆饮溪看着天边那轮弯月,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他嘴唇动了动,又呢喃出了“哥哥”两字。
作者有话说:
小陆好可怜,刚被酱酱酿酿还要背人,1551
第28章 梦
大概是因为太累了,睡觉也睡不安稳,要做梦。
陆饮溪看着身上穿的病号服,捏了捏手,站了起来。
好像重生了以后不管怎么吃也没长很多肉,但是和原来的身体比起来,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稍微长了点肉。
他应该没糟蹋那副身体。
陆饮溪扭过头,看着旁边映出来自己的影子,习惯性地去撩头发,手却顿了一下。
差点忘了,变回寸头了啊,那个时候为了做手术方便一点,隔几天就剃一次。
好在他是男的,对头发也没太多感觉。
只不过重生以后,头发就几乎没再修理过了,平日里沐浴的时候,肖默会替他打理,头发太长了,梳得很慢,但少年似乎是乐在其中。
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试图给自己剪过刘海,因为有些扎眼睛了,怪难受的。
甚至还在兑换仓库里搞了一把专门剪头发的剪刀。
结果弄了半天也不得章法,最后还是粗暴地捏成一簇,一刀下去,丑了差不多一整个月,那一整个月都不敢正脸朝着肖默。
陆饮溪玩自己刘海的手一顿。
好像回忆起来,那个名字总是不经意地跳出来,来这个世界的新生活,全是和少年有关的点点滴滴。
他忍不住自嘲一下。
原来男的也会有这样的初次情结吗,明明什么都没有,肖默中了药又进了幻境,而他只是半推半就,和彼此喜欢没有半点关系。
——和彼此喜欢没有半点关系。
陆饮溪把这句话小声重复了一遍。
“你穿的衣服好奇怪。”
有声音从背后传来,陆饮溪一反常态地没有被吓一跳,而是很淡然地转过身去,看见那个和他长着一模一样脸的人。
那人看着他,接着笑了笑:“真的,脸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陆饮溪?”陆饮溪看着眼前人,对方穿着花街下人惯常穿的衣物,上面有大块的补丁,但洗得却很干净,头发束得有些草率,却看得出整理过的痕迹,大概只是不太熟练罢了。
“陆饮溪”摸了摸鼻子,说话的语气慢吞吞的,调子里有种花街姑娘特有的语气:“是呀,你也是陆饮溪吧。
你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吗?”
陆饮溪觉得有些违和,他总觉得,像眼前人这样的时代,要理解到“另外一个世界”,应该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但对方说出来,就像是喝水吃饭那样寻常。
但他转念又一想,这是他的梦,对方不管说什么,都以他的认知为常理。
所以说,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嗯,我从另外一个世界来了,我死了,但是我想活着。”
“哦,这样。”
“陆饮溪”应着他的话,找了个位置坐下,两条腿一晃一晃的,“我活不了了,活着太累了,每天都很痛。
你是为什么死了啊,被人杀死的吗?”
“不是,我们那个世界,杀人稍微困难一点,我是得病死的,我心脏这个地方,”陆饮溪在自己的胸口画了个圈,“天生有个大洞,填不上,随时有可能会死。”
“哦,”“陆饮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听不太懂,但好像,也蛮难受的。”
陆饮溪对“难受”算是有发言权了:“那可不,可难受了,老多事情不能做了,有很多时候我就只能躺着,什么都不能做,就看着天花板发呆。”
还好后来有了VR游戏,但陆饮溪省略掉这一部分了,解释起来也麻烦。
“陆饮溪”很耐心地听着,最后看着他,问道:“那,这么难受,为什么还是想活着呢?”
陆饮溪一噎。
对哦,为什么想活着来着?
躺着的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没有求生欲的,尤其是后来,父母几乎不来看他的时候,他巴不得自己有一天死在手术台上,这样他可以毫无知觉地死去,没有任何疼痛。
但事实是,他至今都记得自己死去时的那份痛感,灼烧在他胸口,他却觉得快乐。
“……我恋爱了。”
“恋爱?”
“哦,就是,有心悦的人了。”
“陆饮溪”望着他,良久才道:“真好啊。”
陆饮溪没有回话。
他只是想得起来自己似乎爱上了一个人,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可他却全然记不清楚,那个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了。
只是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要再细想的时候,只觉得脑袋很疼。
这是为什么,罪恶感吗?
可是与他而言,他再也不能遇到对方了呀。
他离开那个世界,他的恋爱就无疾而终了啊。
“你怎么了?”
“没,没事……”陆饮溪强忍着头疼,试图转移着话题,“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的么,你差不多也知道了。”
“陆饮溪”抱紧了双腿,不管怎么样,他的行为动作看起来,都不像是男性,大概是生长在花街的缘故,“娘亲她……不喜欢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觉得我是累赘,影响到她的事业。
你的娘亲和我的娘亲也长得一样吗?她对你好吗?”
“哎?”
陆饮溪忽然愣了一下,说实话,母亲的样子于他而言已经很模糊了,但他十分确定,她不长霜落那般模样。
再怎么说,霜落也是花魁,长得美艳,举手投足都带着邀请,他的母亲虽说也漂亮,却不似那般有攻击性。
“她们倒是长得不一样,我娘亲也热衷于事业,虽然说她不嫌弃我吧,但大概也没好到哪里去。”
“陆饮溪”看着他,了然地垂下了头:“父亲……反而对我稍微好一点,他会买些东西,在让我浸药以后,大多是些甜的,不过我不爱吃。”
他摸着自己的脚趾,继续说道,“父亲总说他对不起我,其实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若是娘亲不同意的话,他也不会对我做些什么,更何况我生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用,做别人的药引子算是有些作用了。”
陆饮溪看着对方,叹了口气:“怎么会没用呢,你若是遇到些好人,现在说不定也是名震天下的修仙者了。
谁都不想做注定要死的人,还是过程那么凄惨的那个,所以你才会逃出来,你还是向往自由的。”
“陆饮溪”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眼里像是落了星星,仰望着他:“那,拜托你,好好对待这具自由的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