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下自己手上沾染的黑绿色鳞粉,用火灵力烧了,又擦了擦手,然后才重新接近妖兽蛋。
黑色蝴蝶第一次感受到亲近之人的严厉,立时合了翅膀乖巧的停在了战以择肩上。
紫栖渊看着眼前的一幕,虽是身体依旧有些虚弱,却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笑容。
鬼年啊,真是可惜没有意识。
不过有意识的话尊上也不至于此了,想是担心幽冥鬼蝶这种奇异的种族不知情况下,对妖兽蛋产生不好的影响吧,毕竟妖族里面,蝴蝶的鳞粉都是有毒的。
也算是关心则乱了。
龙族的蛋壳,一只未生灵智的幽冥鬼蝶完全无法产生影响,不过这种事,还是像尊上那样处理最好,安心嘛。
紫栖渊眼中的愉悦更明显了,他伸手摸上洁白的蛋壳,道:“蛋生的妖族在蛋壳中的成长时间比较长,龙族繁衍缓慢,三四十年才会长出妖纹,再有五六十年妖纹才能完整。”
妖兽蛋上一旦出现妖纹,就代表着里面的妖族生出了灵智,待妖纹长成,妖族便会破壳而出。
“总觉得时间要比龙族长。”战以择淡淡道,他抱着妖兽蛋,感受到和自己相连的血脉,笑道:“也好,乌朽告诉我,待蛋上出现妖纹时,就是它离开的日子。”
这样就能多些在一处的时光了。
番外三 乌朽——鬼年
妖兽蛋一直未生出妖纹,紫栖渊便单独为它做了个带护栏的小床,放在他们的屋内。
战以择每天都会去看一看,剩下的时间便是为幽冥鬼蝶温养魂魄。
日子是从没有过的清闲,没有战争,不用四处奔波,不必苦苦思考狐族的出路,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
紫栖渊用灵力做了些纸,记录着在乌朽的日子。
战以择看着他做这些,只觉得没必要,御阎说得对,如果生命是永恒的,最没意义的就是时间了。
但紫栖渊问他,“您觉得记下小九尾狐多久产生妖纹有意义吗?”
战以择毫不犹豫的点头,然后便明白了。
或许时光是没有意义的,但时光中的人若有意义,每一天就都有了分量。
正是因为紫栖渊的记录,战以择才知道,在他们来到乌朽的第八十二年,幽冥鬼蝶便生出了灵智。
比御阎说得早上一些。
蝴蝶身子一动,暗芒闪过,鬼年便出现在了战以择的面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模样。
他眼中有着不可置信,怔怔的看着战以择。
“尊上……”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哽咽的。
死亡时的记忆那样清晰,破神刺在身体里,磨着他的肠肉,生疼生疼,他一下下的挣扎,只想要鬼君印,只想留个念想,可终究在疼痛和不甘中渐渐没了气息。
他从未想过,还有再见之日。
战以择看着鬼年,也是感慨万千,数十年过去了,他已经习惯了没有灵智的蝴蝶陪伴在身边,此时再见到熟悉的面孔,只觉恍若隔世。
掀动着那些关于锋弦城,关于青丘的画面。
战以择握住了他的手,契约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流转,“鬼年,能记起这八十余年的岁月吗?”
鬼年微微闭目,一些画面渐渐出现在脑海里,陌生又熟悉,他以一只没有灵智的幽冥鬼蝶的视角,回顾了战以择找到他后的时光。
包括青丘,包括战酒仙的坟墓,包括那一坛酒,包括御阎的话,包括八十二年暗无天日的岁月。
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多了一丝沧桑之色。
“尊上。”他跪地叩首,似是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情。
“起来吧。”战以择叹道。
“坐下,说说你身体的情况。”战以择坐在石凳上,也拉着鬼年坐下,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只左眼的那道细纹,显出些成熟的温和。
紫栖渊看完妖兽蛋的情况,也来到了院中,他站在战以择身后,神色不明的看了鬼年一眼,笑了笑便坐在了战以择的身边。
“大概还有十年,神魂才能完全温养好。”鬼年感应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又沟通了乌朽,这才弄清楚自己的情况。
“到时应该能如御阎所说,偶尔出入乌朽,但有限制,出去太久可能回不来,在乌朽修炼得越久,能出去的时间才越长。”
“嗯。”战以择不知想了些什么,许久才道:“那你便先把神魂温养好吧。”
“是。”
鬼年张开右手,黑色的雾气弥漫,许久,一把漆黑的匕首便出现在他手中,花纹妖异,寒光凛冽——罪喋匕,他的本命契约武器,无论所在何地,皆可应召而现。
握着熟悉的匕首,鬼年眼中浮现出一点暖意,把它收好。
“这是栖渊盖的房子,乌朽中有不少树木,你可以按照自己的习惯搭建。”战以择把鬼年领到屋里,介绍道。
妖族现身成原形也是可以休息的,此处没有敌人,鬼年化成幽冥鬼蝶栖息在树上也是舒适安全的。战以择此言,是指他如果有偶尔幻化成人形睡觉的想法。
鬼年点头,他的目光放在了屋中的妖兽蛋上,道:“尊上,这是您的孩子吧?”
“嗯,九尾狐族。”战以择的神情柔和了下来。
鬼年站在原地看着,想靠近却终究没动,在幽冥鬼蝶的视角里,战以择捏住他翅膀不许靠近的记忆很清晰。
他的手指动了动,终于放下。
“你想摸一摸吗?可以的。”战以择弯着眼睛,对着他道。
尊上……鬼年微怔,手颤了颤,很轻很轻的放在了妖兽蛋上,妖兽蛋是温热的,那温度一下子就传到了他的手心里,尊上的孩子,会和尊上长得很像吧,大概也是眉眼弯弯的,九尾狐族。
鬼年的唇角忍不住的微微扬起,他看着妖兽蛋,轻声道:“少主。”
听到这样的称呼,战以择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小年,你……”他想了想才接下去,“很好。”
鬼年有些不明所以的侧头,便见战以择神色温和的看着他和那颗蛋,他便也放下心来,虽是不明白尊上为何这样讲,但应该是愉悦的。
紫栖渊站在门口,听着鬼年的称呼,看着战以择的眼神,眼中闪过什么,眸光倒是没那么冷了,只是依旧归于淡漠。
妖兽蛋上还是没有出现妖纹,不过战以择觉得,快了。
十年过去了。
战以择从床上醒来,看了眼枕边的紫栖渊,没有起身,躺在床上抓住了一个放进屋内的光珠,光珠在他手心散发着莹白色的光,代表着乌朽的白天到了。
紫栖渊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也睁开了眼睛……今天尊上怎么醒的这样早?
他缩下身子,欲把头埋到被子里,为战以择做些有益身心健康的晨间服侍。
战以择拉住了他,道,“不急。”紫栖渊动作顿住,感觉到战以择要说什么,便探出了头,安静的听。
“妖兽蛋马上就要长出妖纹了,乌朽告诉我,会把它送走。”战以择平淡道。
“您在担心?”紫栖渊感受到了他真实的情绪。
战以择没有出声。
“龙族的蛋壳是最难破坏的,我们也检查过数百次,蛋壳上却是有星辰力存在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伤害。”
“我知道,但它刚出世时,也可能面临危险。”战以择叹道。
“它是您的后代,是受星辰力庇护的九尾狐族,您都来到了乌朽之地,也该对他有些信心,他总要成长。”紫栖渊认真道。
“嗯,我就是想到了狐族的命运,怕他可能受苦,许是每个父亲都会有这种担心吧,你不会吗?”战以择玩笑道。
紫栖渊也笑了,“自然是有,但星辰力和狐族运道都是很玄奥的东西,我们已经付出全部了。”他靠近战以择,伸手抱住了他,彼此呼吸交缠。
“您要的是狐族传承下去,他会长大,会有下一代,九尾狐族会在大陆上繁衍,生生不息,你是狐祖,这才是我们在此处的意义。我也很爱他,但不要把感情局限在他身上,不然牵挂太多,您心里会忧虑的。”紫栖渊摸着战以择的心口,温声道。
他了解战以择,从上一世为狐族思虑成疾就了解了,所以他一定要劝他,这个时候也还能劝住。
龙族天生是冷情的,他和尊上的孩子他自然是万分喜欢,但说句现实的,这个孩子不会在战以择身边长大,他要离开,他会有自己的人生,可能一路顺畅,也可能饱受苦难。
而且,他一定会死亡,他们的生命却是永恒的。
若战以择投入了太多感情,就会被牢牢牵绊着悲喜,那将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为了狐族,战以择已经够苦了。
他只想他尽可能的开心顺遂,哪怕是在这终年见不到阳光的乌朽之地。
战以择沉默了许久,他知道紫栖渊说得有道理,他确实是第一次当父亲,他太开心了,太喜欢这个有自己血脉的九尾狐族了,可他终究是要离开的,他们甚至不可能见面。
乌朽之地,他本想放任情感,可也正因乌朽,放纵有时会带来更多的苦难。
到此也足够了,他向来不贪婪,也不会过度悯惜自己,他来此深渊,是为了狐族的未来,那未来不是某一个个体,而是一种传承和延续。
想通此节,他眼中的种种神色敛在了深邃里,化为了更成熟的温和,战以择轻哼了一声,就着二人的距离,摁住了紫栖渊的头,“你很明白啊……”
他吻上了他的唇,完成了之前没完成的事情。
……
一个时辰后,他们才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
鬼年站在院中,他看了一眼战以择,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紫栖渊,垂了眸子,沉默不语。
十年了,乌朽依旧暗黑一片,战以择透过一片黑沉,看着一身黑衣的鬼年。
身影单薄,孤独萧瑟。
“鬼年,乌朽孤寂,若温养好神魂,便离开吧,不要回来。”他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事情,今天和紫栖渊聊了妖兽蛋的事情,心中更是有所领悟。
鬼年猛地抬头,眼睛微微张大,一错不错的看着战以择。
他的眼神极安静,安静到像是一片暗色的空白。
“是命令吗?”许久,鬼年问道。
“我若说是呢?”战以择淡淡道。
鬼年双膝跪地,声音似乎很平静,“那便求主人开恩。”
战以择看他良久,觉得有些事情是鬼年没想明白,那他今天就把这话讲明白。
“鬼年,我现在不是狐族的狐祖,只是一个镇守星辰力的工具。
我不会有任何危险,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待在这里,或者说被封印在这里,囚禁在这里。
我不再需要你的保护,也不再需要你为我打仗,鬼年,我不需要你了。”
鬼年终于忍不住,跪着的身子打了一个颤。
他有点受不住了,尊上,不要这样。
紫栖渊看着这样的鬼年,心情竟然有一瞬的复杂,尊上对这事明显有着自己的想法,态度格外冷硬,对自己的评说也是严苛。
有点狠了。
“你既有机会离开,便该离开。”鬼年,乌朽不是什么好地方。
“尊上,属下为您战到最后,可曾犯了什么错?”
战以择想起了鬼年被钉在地上,挣扎着去拿鬼君印的画面,叹道:“不曾。”
“您曾说过,若能再追随您,您不会抛弃的,我不愿离开。”他似乎是用了全部的勇气来说这句话。
这是战以择上一世转生前说过的话,鬼年的意思很明显,他想待在这里,如果没有过错,不是惩罚,那么他想求一个不弃。
战以择自然不会忘记自己说的话,可这能一样吗?那时他以为,大家都会死的。
“鬼年,非要我把话说到这吗?”他的声音严厉了起来,“我现在,和紫栖渊在一起,朕不会接受你的心意。”
紫栖渊浑身一震,眼神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他敛了眸子,遮住了那之下的喜意。
尊上说,与他在一起。
这是他听到过最动人的话了。
紫栖渊若是在天堂,鬼年就是在地狱了,他想不通。
尊上一直知道他的心意,也不会接受他,这些他都知道,他从来没觉得不公或是如何,他没敢求过这个的,只要是尊上偶尔的注视,哪怕是叫他的名字,他都很满足了,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尊上,我……我只求一个下人的身份,您知道,我,我心里不会有别人,您是满意的,为何……”
鬼年的视线有些模糊,语气已经几近绝望了。
“因为以前,朕能给你庇护,你是青丘之臣,居鬼君之位,有府邸,有手下,朕能给你一个家,可现在什么也给不了,你待在这里只能看我和他在一起,你一无所有,只有孤独,可你出去,就能摆脱这黑暗,外面的世界很大,你明不明白!”战以择喝道。
鬼年,我听说过,你小时候就是怕黑的。
不要再这样了。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了,看着你孤独,却只能沉默,于我们来说,就是在消耗情分,徒增隔阂。
“您觉得,我在这里,过得不好。”鬼年的声音艰涩到要破了一般,似是在疑惑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又似是陈述。
战以择没有说话。
若您这么觉得,就该让我永远都留在锋弦城,做个没有意识的孤魂野鬼,若您这么觉得……鬼年拿出了罪喋匕,把刀尖冲向了自己,“求您赐我一死。”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