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他怎么能做到真正的安心?
顾遇掀起雪白的眼睫看向他,贴得极近时,双方两厘米的身高差就显现出来了。陆沉依旧垂着眸紧紧注视他,黑色的眼瞳沉静如水,却又如深海包容万物而不可撼动。
顾遇抿起形状优美的唇,声音依旧有些冷:“如果你出事了,就别想我再原谅你。”
陆沉知道这便是同意退一步了,不自觉地弯起唇角,昙花一现般浅浅一笑,笑得近距离目睹这笑容的顾遇都晃神片刻。
“我知道。”陆沉说,他比谁都清楚,他家遇遇永远是嘴上最厉害。
他攥住顾遇的一只掌,拉到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那掌心,垂眸承诺道,“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我保证,雄主。”
*
虫潮自动开出了一条通往出口的路供观众们撤离,但或许是知道这次安全撤离是由几位军团长留下换来的结果,一路上很少有谁说话。
大家都沉默着,有虫心里暗暗激动能逃出生天,有虫则实打实为留下的几虫忧虑。
“孟留你说,顾遇应该会没事吧?”查尔斯低头看路,语气有些恹恹的,不知不觉落到了队伍最后。
一旁的孟留沉默一瞬:“应该……”
他想说点一定会没事的话,安慰安慰查尔斯,但最后还是摇摇头如实说:“我也不知道。”
眼见出口已经就在眼前了,撤离的队伍转过了一个拐角。
查尔斯仍垂头丧气,叹道:“自从顾遇进了军部以后,真的变了好多。你说以前谁能想到他会为了救大家不惜牺牲自己,我以前没觉得自己没用,但和他这么一对比,我觉得我们这些雄虫是不是真的有点太废物了……”
他独自絮叨了半天,却始终没听到孟留的应答声,不由纳闷抬头:“孟留,你觉得……”
查尔斯呆住了。
身边空无一虫。
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孟留不见了!
查尔斯遍体生寒,原地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半点孟留的影子,骇然大喊道:“孟留!孟留!你在哪儿?——听到回答我一声啊!”
他前面走着的雄虫纷纷纳闷地转头,随即表情变成如出一辙的愕然。
原本在后面和查尔斯走一起的孟留,不见了!
*
林希安在竞技场大门外等了许久,望得越久,表情越焦虑。
刚才所有虫都听到了里面的广播。
如他们所料,几位军团长应该都会留下来,换取其他无辜民众的安全。
林希安的脸色沉重了几分——实验?什么实验?雄虫国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搞这么大的幺蛾子出来,就为了做场实验?原谅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些极端分子的脑回路。 很快里面传来第一声声响,是几只军虫的呼喊。
林希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忙指挥周围军虫将这边出口的门打开。很快其他出口也有撤退的队伍抵达了大门处。
但开门是件很费力的事。
因为伴随大门打开,里面几乎满得要溢出来的低级虫族们也跟着洒了出来,不断向外爬出。
里面的队伍被安全接出后,随即大门马上被阖上,外面围了几排的军虫们荷枪实弹,齐刷刷用铺天盖地的猛烈火力将这些低级虫族们剿杀。
审查会的职军虫们则忙着核实撤离出来的观众名单,其一只红发雄虫急吼吼地跑过来说:“孟留!孟留在路上不见了!”
他急得呛了几下,都顾不上雄雌之别,拉住林希安的一个劲说:“你们快想办法找找他啊!他是你们军部兰德尔元帅的雄主,你们一定要找到他啊!”
查尔斯一边急,一边又忽然想起:“还有伊!伊也在一开始不见了!”
林希安越听越愕然:“你说少了两只雄虫?!”
其他观众都还没查出失踪,偏偏少了两只雄虫。其还有一只是元帅的雄主,林希安已经能预想得到元帅的神情和帝国民众的舆论攻势了。
后来又查到,除了这两只失踪的雄虫,联邦还有一名官员牺牲,已经确认了死亡。
林希安扶着额头,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自己已经能接受任何一种糟糕结果了:“死的是谁?”
那名来报告的军虫小心觑了一下他神色,低声回道:“是艾特兰大使,邓利奥。”
“谁?!”
林希安本来以为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坏消息能坏到哪儿了,但死的是艾特兰大使的消息还是让他又惊了一惊。
大使是什么?
在他国境内便是本国的代表与象征。
艾特兰大使在帝国境内丧命,林希安相信,消息一传出去,必将登上两国新闻头头条。
“暂时封锁消息。”林希安沉了声音,神色无比慎重,“不要让外界得到任何有关风声,特别是联邦那边。我去报告元帅,请示他的意见后再做打算。”
“是。”那名来报告的军虫也格外慎重地压低声音。
举办联合大赛的本意是巩固邦交,缓和两国关系,但谁知道眼下竟出了这么大岔子。
百年停战条约才签上一年。
眼前的和平还这么短暂。
林希安深吸了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抬腿向心指挥车走去。但刚走上十几米,远远跑来他之前派去报告元帅两只雄虫失踪的下属。
“会长,会长!不好了!”
林希安眼皮子一跳,感觉今天一天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就经历了好几**起大伏:“……又出什么事了?”
那名下属喘了好几口气,急道:“会长不好了,现在心指挥部已经乱成一团了!元、元帅听到雄虫失踪的消息,一急火攻心就、就昏过去了!”
林希安听到消息表情活像见了鬼。
谁?你说谁昏倒了?
元帅那种虫,居然也会急得昏过去?!
那名军虫又忙补充道:“军医已经赶过去了,说元帅昏过去是因为急火攻心,外加这段时间连续几日几夜的加班工作,不曾休息,所以才……”
林希安深吸几口气,强制自己也不要急得昏过去。
“走,去指挥部看看。”
*
四周寂静无声。
视野也是一片漆黑。
顾遇尝试动了动,发觉自己正坐在椅子上,腕也被束缚在椅后,双脚也被绑住无法动弹。
他怎么会在这儿?
后脑勺一阵锐物击打后的疼痛,顾遇恍恍惚惚记起,他们五个当时来到e区高台,后来雄虫国度的成员让他们往一个黑漆漆的狭窄通道走去。
再后来,他的后脑勺便被一记重击,失去了意识。
陆沉呢?他家陆老师在哪?
顾遇再动了动,发觉绳索捆得极紧,难以用蛮力挣扎开。 腕被束缚住,但十指还可以动弹,顾遇用束在身后的十指去摸索捆住他的结扣,妄图摸清这是个什么捆法。
面前却忽然有刺眼的灯光亮起,透过眼罩也刺到了他的眼睛。
顾遇在眼罩后半眯起眼,耳朵微微一动——有两虫的脚步声靠近,其一个伸,将顾遇嘴上堵的东西取了下来。
一取下来,顾遇便顾不上其他,赶忙唤道:“陆老师?陆沉?你在吗?”
他感知不到雌虫的气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离开了一样。
这里应该是个房间,很幽闭,连虫潮爬过的沙沙声都听不到,顾遇不确定陆沉是不是也在这个房间内。或者说,这间房里只有他一个?
那两只靠近他的虫也不管他的呼喊,倒是前面刺眼的灯光又调亮了一些,一道声音突然出现。
“顾少将,好久不见。”
顾遇不慌不忙挑起了眉,他已经有了预料,因而并不感到惊讶。这道毫无起伏、但无比欠揍的无感情械音,除了阿瑞斯还能有谁?
而且应该还是投影,顾遇没有听到第道脚步声。
顾遇语调闲闲地回答:“谢谢挂念,但我并不是十分想见你。光听到声音,都是种折磨了。”
“那可真是不幸,我又来折磨你的耳朵了。”阿瑞斯说。他听上去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十分习惯顾遇这种说话说十句,九句都带刺的风格。
顾遇没兴和他磨下去,直入主题问:“陆沉在哪?”
阿瑞斯并不意外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陆沉自然在另一个房间,和你一样参与我们的实验,顾少将。不必担心,实验过后我一定让你们重新见面,并一起安全离开。”
一个极端/组织能有这么好心?
多半有鬼!
顾遇懒得继续和他虚以委蛇,冷冷问:“到底是什么实验?”
阿瑞斯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顾少将,你今天见到这么多低级虫族有什么感受?”
顾遇觉得他简直没话找话:“什么感受?这玩意儿不是你们搞出来的吗,还来问我什么感受?恶心想吐的感受行了吧?”
阿瑞斯却继续神经兮兮地问他:“顾少将,低级虫族和我们虫族——有什么区别?”
顾遇语调懒懒道:“如果你长了眼睛,我相信你看得出来。”
阿瑞斯接着毫无起伏地念道:“千万年前,虫族与低级虫族的祖先都是同一个,虽然我们经历了进化,可你再回头看看——比起低级虫族,我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低级虫族生下来只知道扩张、交/配与繁衍。这些我们虫族眼低贱的原始本能,不也依旧刻在我们骨子里,一代一代传承到今天吗?”
“扩张——我们崇尚武力,不断扩张疆域图,只要帝国存在一天,战争就永远不会间断。”
“交/配——顾少将,你身上不就还保留有发情期这种东西吗?一个自诩明的种族,居然在进化还留有这种落后原始的交/配段,你不觉得可笑吗?”
“繁衍——我相信你同样深有体会,你的雌君失去生育能力后,雄虫保护协会和帝国舆论是如何压迫你们的?顾少将,你还和雄虫协会副会长布莱恩有着五年之约,这个约定我想你还没忘吧?”
“就拿这条而言,我们虫族又比起这些地上的爬虫类有什么本质区别?——恶心想吐?顾少将,我一想到我的族群包括我自己,是这样一个种族,便无时无刻不恶心想吐。”
顾遇难得沉默听他讲完,须臾,哂然一笑:“你恶心想吐?所以你是要将你的族群包括你自己,全部毁灭掉吗?”
“不,顾少将,”阿瑞斯无感情地说,“我只是在为我们的族群寻求新的进化,将它蜕变为真正的明国度。”
顾遇唇角挑起讽笑的弧度,语调却极其冰冷:“那是你以为的明,阿瑞斯,事实上,真正的进化是大多数的选择,而非你这样极端的少部分。”
“顾少将,看来你并不赞同我关于虫族低贱本能的论调?”阿瑞斯以械音平淡反问道。
顾遇也淡淡反问:“那还用说?”
阿瑞斯居然笑了。
那是种极其诡异的笑,用毫无情感的械音发出嘶嘶的笑声,光听上去就能让顾遇瘆掉半层皮。
“之前你也经历过几次发情期,”阿瑞斯说道,“但很可惜,都被陆沉这个不可控因素打断了。所以这次我不得不请你再来参与一次实验,在这种封闭的、绝对没有其他不可控因素打扰的地方。”
顾遇听出了他所谓实验的内容,冷声问:“所以你想怎么做?”
阿瑞斯平淡道:“顾少将,你放心,为了和你形成一个对照组,隔壁陆沉也会参与另一场性质相同的实验——一只雄虫,一只雌虫,绝佳的对照组不是吗?”
顾遇听到身旁那两道脚步声靠近,两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他腕的静脉处。
他瞬间恢复了对气息的感知。
同时一股燥热的火气从腕传遍他身上,使全身都不可控制染上热度。
是发情期的催化剂!
气息恢复感知后,顾遇很快察觉到他对面有只雌虫。而陆沉,确实不在这个房间内。
第97章 眼泪
而室内对面这只雌虫是谁,顾遇也知晓了。
阿瑞斯平静地说:“请吧,顾少将,从你的位同僚任选一位度过发情期吧。”
“你他妈有病吧……”顾遇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出。
阿瑞斯又以无起伏的械音,嘶嘶一笑:“顾雄子,原来你才知道吗?”
阿瑞斯下令给对面位军团长注入清醒剂,顾遇听到了他们醒来后的唔唔声和挣动椅子的声音,大概和他之前一样被束缚住,还堵上了嘴。
但,顾遇有点自顾不暇了。
他咬牙不回答的每一分钟,身旁的雄虫国度成员便会往他腕再注射一剂催化剂。
正常虫能承受多大剂量的注射剂,顾遇没个概念,他开始还能数上一数:一、二……四、五……
对面的挣动声也忽然小了许多。
顾遇嗅到了愈发浓烈的雌虫气息,带着对雄虫示爱的讯息。这是他们也注入了发情剂。
雌虫并没有发情期,但他们会在雄虫发情期信息的影响下,同样陷入情/欲之。即使这几位军团长精神力等级都极高,但大剂量的注射还是不可避免影响了他们。
这就是雄虫国度所谓的——
“低贱的本能啊。”阿瑞斯的低叹回荡在室内,“多么令虫憎恶的本能啊……”
……、八……
到第八管时,顾遇已经开始数不清数了,他脑袋有点迷不愣登,开始飘乎,记不清自己是谁。
九、十……
这是阿瑞斯为顾遇计的数。
他看着这只白发雄虫已彻底陷入发情期的泥沼,面色如血般通红,取掉眼罩后眼神迷离,大概只记得自己是只雄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