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不着,也不敢睡。他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偷走了薛放的精神体,就要对它负责。他睁着眼睛,忍耐精神域钝痛,一点一点试着抚摸大虎鲸,让它汲取自己的精力,慢慢养伤。
二十多天无休无止的杀戮和争夺,横尸遍野,高强度的精神刺激下,换作以前的他,早就屏障破碎,陷入狂躁状态了。
但这次没有。向导的屏障像大坝一样强悍,纹丝不动,每日自动替他筛选掉过于肮脏有害的信息,以至于他到了倒数第三天,还能保持清醒。
之后两天的事……他就不记得了……
过度疲劳,向导素缺失,让他开始感官神游。Boss似乎来巡查,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反应很激烈,Boss不太高兴。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虎鲸护在自己面前。他放纵自己倒向那只杀人鲸,再醒来时,已经凭着本能跑回了薛放身边。
好歹这次他有了明确的去处。
从前,他清醒时,总会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垃圾桶后,就是变成猎豹形态,口鼻满是血地闯入谁家,被房主打电话尖叫报警。
不过,Boss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缪寻凝神去回想。
与此同时,薛放看到缪寻猛得打了个寒颤,坐起来,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惶。
“你怎么了?”
缪寻避开他的目光,起身穿衣,迅速说了句:“我去组织交任务,很快回来。”
他背影冷冽地走了,一秒从黏糊糊的小猫咪,变回了冷漠杀手。
薛放愣愣看着他身形消失,失落地收回目光。
唉……总是这样………
回来一会就要走。
虽然知道是工作,还是很生气。替玥萨那种人卖命有什么好的,一条信息就把你从我身边叫走了?
到底谁才是你老婆!
薛教授生气了,哄不好了,要拿十公斤甜甜咪汁来换才能好。
缪小咪嘴里的“很快”,就是一天一夜。
等他回去时,薛放的脸色差到简直不能看。
他一直听到向导在脑海里的碎碎念:放我鸽子放我鸽子放我鸽子还差点忘掉我……!
然而看表情,此人在桌案前正襟危坐,态度温和,一副好好的老师的样子在给公主做录音指导。
缪寻咽下喉咙里涌上的血,弯起唇角笑了。
大龄向导,也可爱的。
“不想被我这样年轻貌美的哨兵忘掉,就来制造回忆吧。”
他声调上扬,走过去一把按灭了光脑电源,得意地看公主的脸震惊消失在一片黑幕里,再拽起同样震惊的向导,拉着往外走。
“等下,我们这是去哪?”薛放强行停住。
锈金色的眼睛转过来,满是亢奋,“去约会。”
“这么……”临时的吗?
不,想想的确是缪寻的作风。心血来潮的小野猫,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去哪约会?”或许他需要根据场合换身衣服。
“到了你就知道了。哦对了,你不能穿这身。”
“这身?”薛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衬衣和钻石领夹。
…………
和“金色港湾”隔着一小片海的区域,被叫做“灰街”。它由许许多多道小街小巷组成,灰色楼房纵横交错,是大工业时代留下的最后一块“污土”,也是贫民们的乐园。
飞行列车沿海岸线飞驰,停站时间只有三十秒,人们争相恐后挤出来。脚踩着脚刚挣脱出站台,一股炸小鱼子的味道扑面而来,又腥又香,每个路过的人都不由自主深呼吸一口,让那廉价焦香的味道浸透肺脾,穷人的傍晚,才算真正开启。
薛放对这里的景色很熟悉,他搬出容氏那几年,经常在这片解决三餐。
“是不是没想到会来这儿?”缪寻一把挎上他的胳膊,肌肤热热相贴。
现在是夏天,他们都穿着宽松的圆领T恤,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运动鞋,唯一的区别在于,薛放是长裤,缪寻是宽宽大大的牛仔短裤,用一根细皮带系着,完美露出他的腰与长腿。
薛放不屑道:“我以前租住在这,第一次见到你还在我家楼下——”的垃圾堆旁。
轮到缪寻惊讶了,“我还以为你生来就是精英脸大少爷。”
“我不是什么精英。”薛放抖了抖肩膀,穿惯了西装上班,被缪寻强塞上这套衣服,还有点浑身不适应。
“挺起腰。”缪寻拍了把他的臀,“没有人会看你。”
“公共场合!”薛放慌张地四处乱看,发现没人注意到,松了口气。
“你总是有奇奇怪怪的矜持……唔——”
缪寻歪头端详着他,把薛放看得两颊发烫,“怎么?”
伸手快速摘掉向导的平光镜,再顺势揉乱他的头发,退后一步,再看看,缪寻笑了:“现在好多了。”
没有眼镜,看起来不像精英,被发胶捋起的黑发散下来,脸部轮廓都好像柔和了,不像之前那么老气横秋又时刻精神紧绷的样子。
习惯戴眼镜的人,鼻梁上突然失去重物就会空落落的,感觉哪里都不对了。薛放眉头一蹙,跑去追“猫”,“眼镜给我,坏猫!”
“你又不是真的近视。”缪寻把眼镜藏在身后。
“我……我需要戴。”薛放想绕到他身后去抢,被缪寻一脚绊倒。
“猫”稳稳捞住他的腰,没让他倒下去,随手把眼镜丢到了身后的小河沟里。
“噼啪”,薛放听到了一声玻璃碎的脆响,心凉了。
太过分了!坏咪咪。
他刚想发作,就被缪寻凑到耳边。明明“猫”没有声腔震动,可扑在耳廓的热息,和同时在脑海响起的声音,给他一种缪寻在用嗓子说话的错觉。
“你这样更好看。”很坚定又带点羞涩的调子。
缪寻并不擅长夸人。连他自己高高兴兴承认自己可爱,也是薛放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念叨出来的。
愣了愣,薛放大脑被迎面吹来的温暖海风熏醉了两秒,“你在哄我吗?”
要不是在外面,“猫”的尾巴此刻绝对要生气地竖起来了。
“你怕我因为你出去太久生气?”
“不是。”
“你想补偿我?”
“没有。”
“你——”
“没有!”
绕城河的升降桥上,他俩一个在前面气呼呼走,一个在后面笑着追问,虽然在路人眼里很奇怪,因为观察一路,自始至终说话的只有后面的男人。
能在脑海里交流是真,可薛放对待缪寻从来认真,日常不会用这种偷懒的方法和他对话。
他喜欢让缪寻听到他的声音。
声腔共振,牙尖打颤,空气流过舌苔两侧发出的声音,语调的差别细微,表达出来的感情却千差万别。
从声调听出一个人的情绪,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
如果上天赋予了我们这种本能,有什么理由剥夺和不使用呢。
薛放会因为穿着不熟悉的衣服而缩起肩膀,却不会因为被无数路人注视自言自语而尴尬。
在这件事上,他足够坦荡。
“叮咚,叮咚,叮咚——”吊桥要升起来,让列车通过了。
缪寻马上转过身,去抓薛放的手,“啪”,两只手握在一起,被薛放笑着握成了十指交错。
“快跑。”缪寻咬着唇,紧抓向导的手,带他快速跑过剩下的半截桥。
视线晃动,橘色日光正在减弱,或许是没有眼镜片折射的缘故,薛放抬起头时,映入眼底的光比以往要柔和许多,他小情人的发丝在奔跑中飞舞,被光镶上了一层金边,活泼而跳跃。
这温暖的,年轻可靠的,不会松开的手。
值得献上生命去换的光景。
薛放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太着迷于看景,薛放最后两步跑得踉跄,缪寻放慢脚步等着他,回过头撇下嘴角,动了动唇。
他没有发出声音,薛放却知道,他在说:快点啊。
薛放扶着他肩膀,大喘几口气平复了一下,笑道:“接下来去哪,贫民窟猫王子。”
手指头指了指远处楼顶一个掉漆的大招牌:【港湾华丽海洋馆】
“那里?”薛放讶异着。
“他们说里面有美人鱼。我还没进去看过。”缪寻拖着他往前走。
薛放以一个教师的专业姿态告诉他:“美人鱼是有的,在虎海星有种人头鱼尾巴的种族,但他们不是什么高级种族,内部语言匮乏,也不够美,大多数只会nianiania地叫。”
缪寻被他的描述吸引了,“nianiania是什么意思?”
“低等级种族的语言交际功能通常只有三个:警告,觅食,还有……”
“嗷,我知道,上床。”
“呃,这么说也没错,其实应该是告白。”
找了半天,从一个隐蔽的小楼梯下去,穿过长长的下行走道,在地底自助买票进门。
缪寻一头热劲,但薛放看着这地下四处强迫脱落,墙缝漏水的样子,不仅称不上“华丽”,连普通水族馆的资质都够呛。
不过想到那20星际币的超低价门票,一切就在容忍范围内了。
“海洋珍奇动物区……草龟,金钱龟,地图龟,空的,水龟,没啦。”缪寻一个一个水族箱看过去,踩着地上漏的水,跑进下一个展区。
【巨型海马】——过于恐怖,不予展示。
【剧毒鳗鱼】——泡在罐子里的蛇?
【千年海贝】——模型,请勿碰触,否则十倍赔偿。
“缪寻……要不,我带你去城区的水族馆看看?”在路过一个丑得吓人的美人鱼雕塑后,薛放忍不住提出。
掏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来的导览图,缪寻兴奋指着右上角:“这里有海豚表演,17:10分开始,正好能赶上。”
“……”薛放欲言又止。贫民区里放着骗小孩的山寨水族馆,寒酸得要命,怎么可能有表演。而且走一路过来的游客只有他们两个人,总不能为了他俩开一场表演吧。
果不其然,来到表演区,只有一个整面墙的立方鱼缸,像城墙一样高,顶上吊着个大圈,应该是曾经辉煌时真的留给海豚跳的,但现在缸壁长满了青苔,水都浑浊了。
缪寻不能说不失落。
而且这种失落在后面走出个秃头大叔后达到了新低谷。
大叔拎着自动拖把,正在吸地上漏的水,瞧见缪寻,差点打了个趔趄:“怎么又是你!跟你说了多少次这里没有美人鱼没有海豚表演,票退你了,人也打了,你他妈又来闹事了!”
缪寻把终端上的票务说明翻出来,对着大叔,在薛放脑袋里不高兴喊:“上面写了。”
大叔:“每次都这样,不是打字,就是站在那不说话,问他什么就上来揍人。”
薛放心口刺痛了下,作出微笑,和管理员说:“打人的事,我替他道歉,不过票上确实写了这些项目。”
缪寻生气地拽了下薛放的手,不让他道歉。
“最下面那行小字也写了,‘票价随着项目多少而变动’啊。”
“好吧……”薛放认了。
大叔眼看缪寻脸色越来越黑,忙提溜着拖把跑了。
他走后,缪寻背靠着脏兮兮的玻璃,生起了闷气。不是气管理员和水族馆,是跟自己生气。
一头热拉着薛放到这里,什么都没看到就算了,还被知道了以前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每次被洗脑后都会来玩一次。
也不知道自己因为没有美人鱼和海豚表演,不满意到揍人。
是几岁发生的,什么时候的事,他通通不知道,进来之前还告诉薛放,他没来过。
实在是太……
“17:10分了哦,”薛放看一眼时间,轻声哄着,“去看海豚表演吧。”
“没有……表演。”缪寻把脸背过去。
“有的。”薛放温柔把他拉过来,让他面对玻璃大水缸。
在猫的眼瞳中,一条背部纯黑,腹部雪白的大鱼浮现,直挺的,大而强健的背鳍划破浑浊肮脏的水面,愉悦长鸣着,摇摆着尾鳍,腾空跃起,划出晶莹的水花,笨拙地钻过顶上的大圈,还刻意停留了两秒让猫看清,再流畅一跃而下,钻入水底。
缪寻怔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只海中霸王,顶级猎食者,最强向导的精神体,像个温顺的海豚在混黑的水里钻来钻去,顶开青苔和乱长的水草,用光滑而美丽的庞大身躯贴上玻璃,想要温暖他。
缪寻呼吸急促,整个人趴在玻璃墙壁上,隔着玻璃用手掌抚摸它。
哪怕是最微小的遗憾,只要我注意到了,都会为你填补和实现。
鱼缸很脏很挤,但我只想要你在此刻满足。
因为,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记忆,都是美好的,不留遗憾的。
缪寻强忍着鼻腔泛上来的酸,很快地擦了一下眼睛,虎鲸在玻璃里用吻部碰触他的掌心,安慰似的。缪寻没忍住哽了下,转过身猛得扑进薛放怀里,藏起脑袋。
“唉……”薛放温柔轻拍他颤抖的肩膀,“高兴点了吗?”
缪寻从他怀里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nianiania~”
第49章 极限互撩 还是糖糖糖糖
晚霞绯红,海面风平浪静,鸥鸟扇动着仿佛撒上金粉的翅膀,穿越街区,停在缺了胳膊的天使雕塑上。
脚下踩着的雕花青砖磨损不堪,但依稀能窥见一丝往日辉煌,大工业时期之前,这个广场是整颗首都星的中心。
“……看这个三棱角小砖花,它有400年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