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二见状忙道:“我会保管好的!一定分毫不差的交还给你!”
顾怀山却笑了一声:“不用还我了。”
他蹲下身,将兽牙项链戴在郎二脖子上,他割断自己的一切不舍,淡淡道:“这件事情了结后,你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吧。”
“啊?”郎二没弄懂,他看得出这兽牙是什么,明显就是关凛的,他也看得出顾怀山对这兽牙项链的珍视,怎么说丢就丢呢?
顾怀山却不解释,他吩咐完一切后便重新站起身,他看着前方的黑暗,在他跟郎二说话的时候,他的魔气也在暗中行动。
他不能浪费时间,幻境跟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关凛如果被哀惧的幻境彻底吞没的话,就来不及了。
“准备好,机会只有一次,我说跑的时候你就立刻要跑,不能停下,明白吗?”顾怀山向前举起掌心,他的魔气已经快要准备就绪了。
郎二从未被授予过这么重要的任务,他深吸口气,四爪伏低,摆出一副准备冲刺的架势,将顾怀山给他的两样东西都带好,严肃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三、二、一……跑!”顾怀山张开的五指猛地握紧,那被黑暗隔绝的前方同时出现一个缺口,缺口里是通往幻境内部的路。
郎二应声跑了出去,那枚淡蓝色的光球随着他一起移动,为他在茫茫黑暗里抵挡魔气透骨的侵袭,照亮一方前路。
他跑得飞快,机会只有一次,他是用尽全力在跑的,但……他跑的并没有这缺口缩小的快,那些魔气正在修补这道被打开的缺口,它变得越来越窄,在郎二跑进去前,这缺口就会先行消失。
在郎二焦急的时候,他又突然发现,这缺口变窄的趋势停止了,另一股魔气抵消了它修补的力量,是顾怀山。
郎二忍不住回头去看,顾怀山站在原地,对郎二轻轻的笑了一下,像是一种鼓励,又像是期许:“去吧,去把光带给他。”
他把光给了郎二,给了关凛,自己却慢慢被黑暗所吞没。
他消失在了郎二的视线里,郎二莫名的有些担心,虽说按力量来算,他怎么都轮不到来担心顾怀山,但他就是觉得顾怀山的态度不太对,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都像是在告别一样。
可他也不敢停下,他不能失败,他要救关凛,救他爹他哥,救其他的妖怪们!
郎二大步向前跑,一直向前,向前……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勇敢向前冲!
第103章
“咳咳……”
将肺里的积水都咳出来后,关凛脱力的躺在河滩上。
他全身都湿透了,喉咙也火烧般的疼,唯一幸运的是,他还活着,虽然关凛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
他那么的相信顾临渊,哪怕所有人都说顾临渊是坏人,是叛徒,他仍然相信对方,他孤身一人潜入魔族的大营,换来的却是被他深信着的人亲手推下河。
顾临渊是真的准备杀他的,他明知道关凛怕水,不会游泳,还将关凛推入水中,欣赏着关凛在水中挣扎,又在百般挣扎无果后被水流吞没的场景。
关凛死心了,他也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将顾临渊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跟对方分享一切秘密,可到头来却发现,这只是个谎言。
什么朋友,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顾临渊从头到尾都将他当成个好骗的傻子,将他骗得团团转,甚至利用他获取了不少妖族内部布防的情况,导致妖族如今的败局。
顾临渊说得对,关凛确实蠢透了,他不蠢就不会相信这个人,就不会害得自己的姐姐被…….
他一直不敢去想昨夜的那一幕,可许多事不是不去想,不去记得,就不存在的。
关凛翻了个身,他伏在河滩上,用拳头砸着砂石密布的地面,指关节被尖锐的石块划破,他却仍不停下,他不断的砸着地面,弄的手上鲜血淋漓,剧痛不已。
他内心巨大的痛苦好似也终于从这伤口中找到了发泄口,他嚎啕大哭起来。
他不管这哭声是否会引来魔族,是否会被顾临渊发现他还没死,将他抓回去,再一次扔进冰冷的河底,他什么都不管了,他只想大哭。
哭他为何这样愚蠢,对着错误的人献出了满腔信任,还这样没用,为什么死的是关冷,而不是他呢?
明明都是神血狴犴的一员,他却既怕魔,又怕水,活着是个笑话,死了也不可惜。不像他姐姐那样英勇,那么多人尊敬崇拜她,将她当成妖族的支柱。
如今的妖族因为关冷的死而士气大跌,但关凛死了并不会有任何人在乎,在另一处战场的郎延和赵玄明大概会为他难过,除此之外,再没有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不讨喜的废物。
关凛哭了许久,哭到嗓音嘶哑,泪水渐渐干涸,再流不出。
这场痛哭带走了他体内的水分,也带走了他最后的力气,他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具尸体。
他的眼神也很像尸体,映照着灰暗的天空,黯淡无光。
可这黯淡的眸子里又映照出了旁的东西,那是远方的旗帜。
关凛曾经的部族被魔族占领后,也就成了魔族的地盘,它们在这片土地上竖起黑色的旗帜,上面挂着战败者的头颅。
距离隔的这样远,关凛其实看不清那头颅的样貌,他只能隐约看到上面的黑点,但是凭直觉,他也知道,这一定是关冷。
魔族向来有这样的传统,要用战败方首领的头颅来祭旗,同时也是对对手的威慑和羞辱,关凛的父母曾经也有这样的遭遇,是关冷将他们的头颅夺了回来。
可是现在,谁又能去替关冷夺回来呢?
他吗?这样一个见到魔就会手脚僵硬不知所措的胆小鬼?
关凛空白且麻木的内心突然生出一股不甘和愤怒,他满是伤痕的手指用力的捏紧。
他其实刚刚在水底就该死了,但是说起来也很不可思议,关凛那么害怕水,关冷尝试着教过他很多次,他都学不会游泳,却在这样的时刻,他已经溺水到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无师自通的学会了。
他是自己游上岸的,在学会游泳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害怕的东西其实没那么可怕,在他幼时,这些水浪确实很凶猛,随便一个浪头就可以将他拍翻到水底,但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他健壮的躯体已经足以应付这些风浪。
同样的,魔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这些魔给杀死,割下头颅,挂在战旗上,亦或是被魔物们分而食之。
关凛眼下已经无惧生死,他甚至觉得自己这种废物根本不配活着,死了也是解脱,那么,他眼下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关凛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身形有些不稳,踉跄了几下,但他到底站稳了。
他往那已经被魔占领的部族走,他一开始只是走,但他越走越快,他在漆黑的林中奔跑起来。
在魔气的笼罩下,白天和黑夜已经没什么分别,但当夜幕真正降临时,这重重叠加的黑暗还是令人感到加倍的恐慌。
妖族在夜幕下败逃,魔族大军则在乘胜追击,在失去主心骨的情况下妖族也同时失去了士气,他们也试着重新组织部队抵挡,却一次次被魔所击溃。
他们渐渐的失去了作战的勇气,乃至见到魔就会四散而逃。
在这仓皇逃窜的人群里,唯有关凛,孤身一人,跑向魔族的营地。
因为那些魔兵都在外追击的缘故,营地内留守的人不多,但是最强大最可怕的天魔王却坐镇在营地内。
关冷死后,其余人已经不值得他亲自动手,他只需等待他那万千魔兵将妖族杀个干净,然后为他打开通往人间的入口,恭迎他的重临。
关凛很想报仇,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在天魔王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他此行只为夺回姐姐的头颅,让她不必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他小心谨慎的行事,他先在附近的树上观察了半天,然后悄悄的,趁着一个魔兵换岗的空隙,偷偷的潜入进去。
他顺利的来到那黑色的战旗下,他掷了一块先前准备好的被磨的很锋利的石片,割断旗杆上挂着头颅的绳索,然后在下方将掉落的头颅接住。
他将这头颅捧在怀里,替对方擦干净脸上的污泥,理清乱掉的发丝,终于可以看清这张熟悉的脸。
关冷闭着眼睛,神情安静的像是睡着了。
关凛小时候顽劣,不懂姐姐的辛苦,有时候关冷处理事情太累,伏在案上睡着的时候,他会跳到桌子上闹腾,不把关冷闹腾醒不罢休。
关冷睡眼朦胧的醒来后,一见是关凛在胡闹,便好脾气的没说什么,只趴着继续睡,不过偶尔她也有被关凛气到恼火的时候,这时候她就会变成原形,一爪子拍过来,像是要揍关凛。
妖怪向来皮实,教育幼崽时打一顿也是常事,毕竟跟这些混小子好好说话根本没用,不过关凛却没被打过,因为关冷再气,也会在最后一刻,关凛露出害怕的样子时停手。
他们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这血缘无可替代,关凛对关冷而言,并不只是个顽劣的弟弟,也是她在父母刚刚去世那段时间里,一路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柱。
她自己经历太多苦,就不想再让关凛经历,她舍不得打关凛,也舍不得如项真所言,把关凛直接丢到前线去接受磨炼。
她知道族人们对关凛的不满,但她竭尽所能的为关凛挡下这些,给他一个尽量安稳的童年。
作为姐姐,关冷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关凛在姐姐这里得到的爱并不比那些父母双全的孩子少。
可……关冷再不会睁开眼了,她死了。
关凛也永远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不会有人像关冷那样爱他,照顾他,他那些幼时对姐姐许下的誓言,也再来不及达成。
他明明应该保护姐姐,再不让姐姐难过的,可他什么都没做到,什么都没做到……
关凛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关冷的额头,他控制不住的哽咽难过。
他不敢哭出声音,也不敢继续在这里逗留,只能强压下悲痛,用带来的布将关冷的头颅包裹住,然后系在身上。
他擦干净眼泪,想从来时的路,悄无声息的跑出去。
可他被发现了,早在他来到这片营地时,天魔王便发现了他。
天魔王任由着他潜入,任由着他取回关冷的头颅,这不是魔的仁慈,而仅仅是恶劣的戏耍。
就像顾临渊一样,杀他也不用干净利落的方式,偏选用关凛最害怕的溺亡。
天魔王要等关凛自以为成功,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截住他,只有这时候,他才能在关凛脸上得到他想要的,最深的绝望。
魔兵们围住关凛,它们开始进攻,关凛从身后的包裹里拿出两截棍似的东西,一截就是单纯的棍状,另一截则有着金属的枪刃。
他将这两截组装在一起,长.枪成型后,他持枪一扫,悍然迎向那冲向自己的魔兵。
他已经抛却生死,对魔的惧怕却也没有那么容易消除,他内心仍然有着惧,但,在他成功杀死第一只魔族后,他突然发现,也没那么可怕。
这些高大凶恶,张牙舞爪的魔,也没那么可怕。
它们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关凛越战越勇,他击杀的魔也越来越多。
但,他受的伤也越来越多。
天魔王站在原地旁观着自己的同族不断倒下,他并不出手,他享受戏耍猎物的过程,至于同族的生死,无关紧要。
关凛渐渐有些不支,魔物却源源不断,他开始后退,他并没有放弃反击,可他的体力确实已经难以为继了。
那装着姐姐头颅的布包被割断,被魔重新夺了回去,它们想踢球一样踢着那布包,关凛愤怒不已,他想要再夺回来。
他举枪前刺,想一枪结果那胆敢这样侮辱关冷的魔族,可他的这柄材质并不特殊的长.枪在这长时间的战斗中,跟他的主人一样,不堪重负了。
它折断了。
关凛看着手中那断掉的枪身愣了一下,这冥冥中似乎也预示了他的结局,魔族们狂笑着扑上来。
关凛下意识的后退,他一退再退,突然,他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回头看去,是一柄嵌在地面的长.枪,是……神枪镇狱!
镇狱自关冷死后,便遗留在了这片战场上,再无人可以拔起。
关凛也拔不起来,他甚至还被镇狱给弹开过,可他这一回再次将手放上镇狱的时候,镇狱却没有再对他表现出抗拒。
但他也拔不起来。
关凛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用力到额头都露出青筋,可镇狱纹丝不动。
天魔王一身黑甲,脸孔则是一片看不见底的深黑,他没有人类的五官,只有一双血红色的魔瞳。
可在此刻,这漆黑的脸孔上现出了人一样的表情,是惧。
在关凛的身后,另一边,出现了另一个天魔王,脸上的表情是哀。
那些围拢在关凛附近的魔兵们也各自露出了不同的脸孔,或哀或惧。
在关凛试着去拿起镇狱以前,这个幻境都是关凛真实的记忆,虚假的东西编的再真也会有破绽,只有真实的东西才能让他彻底沉沦,但是从这里,关凛反败为胜,书写下那著名的星夜退魔一幕的时候,魔物们篡改了结局。
它们已经在关凛内心留下了哀与惧的魔气烙印,在关凛试着拔起镇狱时,这些魔气就攀附在他身上,阻挠着他与镇狱的感应,致使这柄神枪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