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姑姑没有皱眉,没有出现惊讶的神情,司蓁便继续道:“看来姑姑也是知情的,是因为大师兄吗?”
“怎么这么说?”薛妄柳看他。
司蓁顿了顿,轻声道:“大师兄自六年前从峰谷秘境回来之后,这些年一直头疼,疼得有些不太正常。我之前也为他检查过,但并未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薛妄柳沉默了一会问:“这几年你大师兄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这倒是并未发现。”司蓁摇头突然一顿,“不过五年前大师兄有天晚上偷偷下山出去了一趟,但很快就回来了,我问他做什么去了,他也不说。当时我们只以为他是有了相好的修士,下山去见面,便也没有多问。”
薛妄柳心念一动:“是什么时候?”
“具体的日子倒是记不得了……”司蓁想了一会,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就是姑姑你离开华寒宗的前几天的夜里。”
作者有话说:
薛妄柳:duang一下,头发就没了。
念殊:天下无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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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个假,突然有点事情,周末两天都不更新。谢谢是牧奎笙e的鱼粮
第75章
满室的水光波荡,弥漫的药味和师尊身上的有些相似。
念殊泡进药浴的一瞬间,眼前的光又消失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坐在浴池里感受包裹他的温暖水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安静打起坐来。
结婴之后脑中莫名出现的画面被再次回想,念殊明明坐在温暖的药浴池里,却感觉自己正行走在雪地之中,背着箩筐拾柴。
伸出的手满是冻疮,又疼又痒,身上的灰色僧袍扛不住风,只能竭尽全力运行灵力来御寒。等他背着柴火回山寺之中,柴火被拿走,手中被塞了个馒头,如同石头一般冷硬。
他是被这山寺捡回来的孤儿,自幼便落发为僧,跟着别的佛修一齐修炼佛道。只是因为他修炼的速度最快,便遭到了排挤,日日被分配些杂务。砍柴挑水洗衣服,样样不落。
只是有一日山寺里来了一队穿着金袍法衣戴宝冠的富贵和尚,对这庙里住持说了些什么,直接将自己也带走了。
然后念殊看到了熟悉的聆音菩提宗,看到了一个老和尚。他摸摸自己的头,告诉自己是天生佛骨之人,是有大造化的人。
回忆到这里中断,念殊听见身体里那个声音问:“感觉可还好?”
“方才那是谁的回忆?”念殊有些迷茫,“是我的吗?”
那声音轻声说:“是从前的你。”
念殊顿了顿,轻轻摸着自己的手,上面光滑没有伤疤,也不曾长过冻疮而变粗,只有一层因为修行而磨出的茧。
“从前和现在不一样。”念殊说着又问:“你之前说准备了三百舍利全然无用,是什么意思?”
那人只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我观佛修典籍,那轮回八苦道虽然玄之又玄,但却不曾有人修炼时候失魂掉魄,气脉破损不全,除非人为。而你又准备好了三百舍利……”
念殊双手合十,不由得阿弥陀佛一声,缓缓问:“你是早就料到了这些做好的准备,还是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你很聪慧。”那声音带着几分欣慰,似乎念殊能想到这些让他很高兴,但他依旧没有回答念殊的问题,反而说:“你有心中有疑惑,我心中也有,不如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你一个问题。”
念殊点头:“可。”
“你眼可视物,为何不看天之辽阔观地之广袤,偏偏眼中只有雪柳仙姑一人?”
念殊反问:“天之大地之广,可有我师尊好看?”
那人追问:“只是因为皮相美貌,你便如此?”
“这是第二个问题。”念殊垂眼轻声道:“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说准备了三百秘境舍利却无用?”
“因为我在三百个秘境里都准备了舍利为你补全气脉,想着你修行时总要进秘境历练,三百个秘境,总有一个能等到你。”那人笑了一声,喃喃道:“谁曾想雪柳仙姑竟然如此溺爱,天材地宝一路把你喂到了金丹期。”
念殊忍不住一笑,想起薛妄柳说过的话,轻声道:“师尊说在能帮我的时候,多帮一些,少吃点苦,日后修为高了,他便是想帮也帮不上了。”
那人顿了顿:“他的确对你甚好。”
“这世上除了我爹娘亲族,便是师尊对我最好。”念殊轻声道,“所以我只看着他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对呢?”
看得见的时候不多看两眼,等看不见了便只能在黑暗中回想他一颦一笑,在心里描摹他的模样。
那人又问:“若是他不好看,貌若无盐呢?”
念殊顿了顿,沉默了一会道:“那又如何?我乞讨时有万千人路过我,只有师尊带我走,他在我心里便是最好看的人,赛过世上万千。”
听见那个声音沉默下来,念殊捧起池子里的水洗了洗脸,轻声问:“我气脉不全,魂魄残缺是不是都是你计划好的。”
那个声音依旧没有说话。
“你若是沉默,我便当你肯定。”念殊道。
依旧是沉默,但念殊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自己现在的处境应当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又问:“那我如今被师尊收入门下,可也在你的算计之中?”
那声音却反问:“你对雪柳,当真只是师徒之情吗?”
念殊一愣,一时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才好,又听见说:“若说是师徒,实在是太亲密了些。”
“柳奉玉也同他十分亲密。”念殊道。
那声音淡淡道:“他看雪柳,眼中满是孺慕之情。不光是他,华寒宗的另外五位小仙都是一样,不似你一般,满满都是爱慕。”
“你放屁!”
声音振聋发聩,惊得那声音一顿。
“阿弥陀佛,你怎可口出如此粗俗之语!”那声音又惊又怒连道几声罪过,“你本无怒欲,现在却因为他生了欲动了怒。提到雪柳你便满心怜惜,一双眼睛只看他,这不是爱慕什么才叫爱慕?”
念殊辩驳:“我一双眼只看师尊,为何旁人不如此说,只有你如此说?”
“那是因为他们都认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而我知晓你看得见!不光看得见,还看得清楚得很!”那声音道。
念殊沉默了一会,用你放屁三个字再次发出抵抗,叫那个声音听得心梗,又道念殊口出狂悖之言,罪过罪过。
“撒谎只能骗旁人骗不了自己,你是身在其中雾里看花,而我在旁是洞若观火。”
“胡言乱语。”念殊皱眉,“莫要污蔑我。”
师尊于自己有救命养育之恩,若是自己对他起了爱慕之心,那岂不是成了……
“我就是你,我为何要污蔑我自己?不过是点醒你而已。”那人轻声道,“你心疼怜惜雪柳从前经历过的坎坷,但他是此世间的大乘修士,过往欺辱过他的那些人,都被他欺辱了回去,也算是解气了。”
念殊却反驳:“现在是大乘修士又如何?回击过又如何?师尊仍旧受了委屈,吃过许多苦。你只见他外表风光,哪里知道他是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的风光。”
那声音又问:“这世间身世凄苦的修士不知凡几,你那位徐夫子也是苦命之人,为何不见你对他如此怜惜,实在是偏心。”
“他是我师尊,我自然偏心于他。”念殊缓缓道。
那声音又道:“可他不光是你的师尊,也是华寒宗的长老祖宗,他门下修士上百,更有座下六仙,为何这些人都不似你这一般呢?”
他见念殊沉默不语,缓缓道:“你若是当真只把雪柳当作师尊敬爱,我今日定不会如此说,可你不仅敬他爱他,却还心疼怜惜他,只要他在你眼中便容不下旁人。你恼欺辱他的人,你怨冒犯他的人,即便能力不够,却依旧想为他遮风挡雨……”
“念殊,你僭越了。”
声音在心中缓缓回荡,念殊依旧是沉默不言,只是不停掬水浇到脸上。他想不出反驳的话,脑中都是师尊的样子。
他不是没见过徐吉庆和清苑子相处的样子,也不是见过白石灵同江沅相处时候,甚至就连柳奉玉等人和薛妄柳相处时候他也多有留意。
他对师尊,的确是不一样的。
念殊沉默了许久,久到他觉得池水都凉了一个度,才开口哑声问:“若我是,那又如何呢?我又不会害了他,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那声音叹息:“不会害了他,那你自己呢?”
“我?”念殊从池子里站起,摸着池子的台阶走出,缓缓道:“没有师尊,便没有我的今日,我又有什么重要。”
灵力流转蒸干身上残留的水珠,换上干净的法衣,念殊整理好衣襟,还是道了一句谢:“多谢你提醒我,只是不知当初的你可算到了现在的事情。”
那人沉默了一会,才道:“是我算漏,没想到魂魄不全性情也变了。”
念殊一怔:“魂魄恢复还会影响性情吗?”
“看你如此,便知道是会影响的,我以前从不这样。更何况你缺的还是命魂,人生记忆皆在其中,一朝找回,前尘往事纷至杳来,心境变了,性情自然也变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说不定待你魂魄恢复记起前尘往事,也就看破世间红尘,知道情爱于你不过是云烟,兴许就放下了。”
念殊一想有朝一日自己同师尊之间会疏离,便觉得胸口沉重像喘不过气来一般,多想一下都觉得难受。
他不愿意,他非常不愿意。
可这个声音说,双眼若要恢复,须得气脉完全魂魄归位。
但等魂魄补全,那他还是他吗?
搭在门框上的手迟迟没有将门推开,念殊心中翻江倒海如同站在悬崖相连的绳索中间,往前走不是,往后退也不对,进退两难。
他想双眼复明,想与师尊一齐看这世间四季变化,春日夏暑秋夜冬雪,日日不同。不想每半月过后便数着日子算下一次再看见又是什么时辰。
但双眼复明魂魄完全,他还会想和师尊一起吗?
念殊无法接受自己可能的变化,那个声音也没有再打扰他,留他一个人沉默了许久,直到外面有脚步声经过,他才回神。
拉开门走出来,念殊正想去师尊那边,又觉得自己的心很乱,唯恐说出不对的话来冲撞了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打坐。
但他走了不远,便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他。
停下脚步转身,江沅快步走到他身前,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念殊,是我,江沅。”
念殊点头:“我知道。”
“仙姑现在还好吗?我没有想到掌门会突然发难,我当真是……”江沅为辛夫人找不到开脱辩白的话,只说:“当真是对不起。”
念殊一手掌竖着,一手转着佛珠,打断江沅的连声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为何要替人道歉?倘若真的需要道歉,也万万不是你来,而是那位夫人亲自来。”
江沅苦笑:“可掌门也不是轻易低头之人。”
“这与低头不低头的并无关系,只是她不觉得自己错,不愿认错罢了。是不知是非,并非是不愿低头。”
念殊心情不好,又对江沅多少有些迁怒,说起话来也不留情面,叫他听得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阿弥陀佛。”念殊说完沉默了一会,又道:“方才是我失礼,关心则乱,还请道友莫怪。”
江沅苦笑一声:“本就是我们做错了事情,自然不会怪。”
他看念殊披着一件紫金法衣站在那里,脖子上又挂着一串黑色檀木佛珠,不禁道:“只是如今你的样子,倒是越来越像菩提宗的那些罗汉尊者了。”
念殊一愣,突然一声爆炸声于他身后响起。
一股灵力波动以华佗峰为中心荡开,整个山峰都随之颤抖。
作者有话说: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念殊:我就说!你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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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普通人的一巴掌,可能只是打死一只蚊子。薛妄柳的一巴掌,却有可能打死一个儿子。
他站在华佗峰的通铺病房里,缓缓收回自己的手,看着面前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吐血的易明夜,心里想着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姑姑不是故意的,嘴上却冷冷问:“这一巴掌,把你打醒了吗?”
易明夜吐出一口血之后,一边咳嗽一边干呕,根本没有能力回答薛妄柳的话。
四周看热闹的修士被他引起严重的干呕ptsd,有几个人捂着自己的脖子,跟着发出干呕的声音。
邵霖一看了眼脸上冷若冰霜的薛妄柳,又看了眼倒在地上咳个不停的大师兄,心中还是不忍,壮着胆子上前,伸手去扶地上倒着的易明夜。
“姑姑,大师兄还未痊愈,脑子不清楚胡言乱语,您别生他的气。”邵霖一道。
薛妄柳嗤笑一声:“脑子不清楚,胡言乱语?我看他脑子清楚的很!”
他盯着你易明夜,冷声问:“你倒是再说说,我欠了华寒宗什么东西?要被你一个晚辈指着脸,软硬兼施强迫我回华寒宗!”
易明夜吐出一口血来,倍感冤枉,他只是说雪霁谷的花都开了,五年一次的宗主大祭还办,想请姑姑回去住持大局而已。